一千零一夜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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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然认真地问：“你会努力忘记她吗?”海洋看看她，点点头，她展开一个孩子般的微笑――在很久很久以后，海洋还总是会想起这个画面。逝去后迟来的抱憾，如同“一千零一夜”的清香；没有止境的思念，是错过了爱的人心头一个解不开的结。

江海洋旋开浴室镜子前那个玲珑的瓶子，喷出一点，空气里充溢着一股清甜的气息，-像小时候两分钱一粒的话梅糖。那是舒然留下来的唯一一样东西。几年前，偶尔，她从身边走过，会留下一阵清香。“你会努力去忘记她吗?”她的话犹在耳边。

舒然是江海洋一个同事介绍来的，那时候，海洋的室友结婚了，她刚大学毕业，留在这个城市工作，想在公司附近找个地方住。

头两个星期，他们同处一个屋檐下，却没说过几句话。江海洋常上夜班，舒然早睡早起。只能从门口的鞋架上推测对方是否在家。

那一天，舒然半夜睡不着觉到厨房去拿饼干吃，发现梳妆台上爬着一只硕大的蟑螂，大声尖叫起来。江海洋光着上身从房间里冲出来，脱下一只拖鞋狠狠地对着它拍过去，两下子，蟑螂变成一个标本。

“拜托下次不要半夜三更叫得那么恐怖好不好?我以为有人冲进来要你。”海洋很不高兴。舒然皱着眉毛、捂着嘴，“你就这么拍死它?太残忍了!”海洋揉揉眼睛，“难道我放它走，过几天你又鬼哭狼嚎?”舒然看看他，“你可以把它烫死……”海洋哭笑不得，“好，算我错。下次你再看见蟑螂就慢慢烧开水，烫死它。不要再来麻烦我。我睡觉去了。”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突然都笑了。

那一刻。他们才把对方看清楚，江海洋发现，这个细小身材、剪男孩头、看似大大咧咧的女孩，有张纯白无瑕的脸；舒然也发现，那个高大阳刚的男人，也有憨态可掬的一面。

他们坐在厨房地板上聊天。海洋这才知道舒然刚和男友分手，她扬起眉毛摇摇头，“他爱的是美国，不是我”，然后问他有没有谈过恋爱，他说没有，舒然接着问“你是同志吗”，海洋说，“我喜欢女人，但不希望女人太喜欢我”。他们喝光了冰箱里所有的啤酒，到天亮才各自爬回床上去，叫着“单身万岁”。

从那天起，他们开始互相关照。海洋出差，会记着为舒然带礼物；舒然也常常顺便把两个人的晚饭一起做了，临睡前给还在加班的他一个短信“还没饿死吗?”他们兄妹相称。玩笑着在自己的同事里为对方找对象，再数臭对方的选择没有品位。

“那个四眼IT郎，蓝西装下面穿着白袜子，你从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舒然对着他大叫，海洋毫不示弱，“别自我感觉良好了。人家说你一点都不温柔，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太棒了，这下我对他不会有任何内疚。”舒然从浴室走出来，身上带着一股酸甜的香气。她穿一件简洁的白底蓝花的睡袍。头发已经留到耳下。如水的灯光下，脸庞纯洁得像雕塑的小天使。那一刻，海洋心底深处埋藏的一根弦，像被轻轻地拨动，震荡起来，让他不由有些慌乱。在他的目光下，舒然脸上的线条也渐渐温柔起来，慢慢笼罩着一层如梦似幻的神情。

那天。他第一次告诉了舒然，自己曾经深深爱过一个女孩。一个他不可能再去爱的人。“我大哥什么都比我好，她选择他，是对的。”他淡淡地说。

那是他的同班同学，明年五一节就要变成他的大嫂。“说起来很讽刺。她给我大哥织的第一条围巾，是通过我的手转送的。她明知道我喜欢她，”他抬头看看舒然。“你们女人真残酷。”舒然望了他一会，“不是每个女人都那样。”

“帮我挑件礼物，”海洋说，“给她的结婚礼物。”舒然看了他一会儿，默默地点点头。然后，很认真地问，“以后，你会努力忘记她吗?”海洋看看她，点点头。舒然展开一个孩子般的微笑。

她帮海洋挑了一瓶她常用的“一千零一夜”。瓶子宛如一个小小的扁花瓶，纯净的金黄色液体，在灯光下散发柔和的光。舒然说，“一千零一夜”象征没有止境的爱，传说印度大帝为他心爱的泰姬造了无数美丽的花园，夜夜徜徉其中。期望爱情没有尽头，“一千零一夜”取意于此。

之后海洋的大哥结婚那天，婚纱后的新娘矜持地接过那瓶“一千零一夜”。展开一个美丽的笑容，说“谢谢”，做伴郎的海洋看着她的微笑，心里突然迷茫起来，他推开舒然的手臂，不顾一切替新郎挡了很多杯酒，一边喝一边傻瓜一样地笑。

后来的事情渐渐模糊了。朦朦胧胧间。只记得高速公路的路牌来回旋转，午夜的路灯光像一把把火炬飞转。舒然在耳边大声地叫他停车……随后，一阵惊天动地的震荡，耳晕目眩，一切慢慢归于平静。再睁开眼睛，已经躺在了医院洁白的房间里。

海洋听说，舒然在昏迷的前一刻，用尽所有的力气把他拉出了驾驶座。他怎么想，也不明白她那受伤的娇小躯体是怎么做到的。她的父母来过，用仇人一样的眼光望着他，取走了所有东西，他万般恳求，才留下浴室里那瓶“一千零一夜”，在孤寂的空气中。生灵活现地唤起朝夕相处的回忆。他一整夜一整夜坐在舒然住过的房间，终于明白，她对于他其实是那么的重要。那种感觉铺天盖地。慢慢地，几乎让他窒息。她举手投足间的神态。回想起来，如同彼岸一枝玫瑰。再动人。也遥不可及。他再也找不回她来了，只能在她留下的香水瓶里去找寻她的气息――昨日里被忽视的气息。

一个新年，又一个新年后，高速公路堵塞，车里放着迪克牛仔。海洋转过头，看见不远处另一辆车上坐着一个女孩，正和旁边的男人说着什么，那个男人微笑着伸手过来摸摸她的脑袋。海洋的目光牢牢地凝聚在那对恋人身上――那个小精豆似的女孩，和舒然很像，在爱情里，笑得无比妩媚；而那个男人，竟然非常的像他自己。公路慢慢开始疏通，海洋望着那辆车开出他的视线，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会努力忘记她吗?”她的声音又在耳边。

逝去后迟来的抱憾，如同“一千零一夜”的清香；没有止境的思念。是错过了爱的人心头一个解不开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