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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诚毅 飙升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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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巴快跑

如今4个多月过去了,再和许诚毅先生谈到2015年夏天的奇迹他仍然止不住兴奋。他形容当时的自己“紧张”又“幼稚”。7月16日零点,他执导的《捉妖记》上映,他推测如果第一天票房能达到5000万,“(总票房)就有机会有5亿,虽然会亏本,但还是没亏那么多,有一个底。”

到中午,首日票房已经破亿,他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是不是数字错了?”

他感到惴惴不安,这是他在中国大陆执导的第一部电影,作为一个在好莱坞工作多年的美籍香港人,他还不知道中国电影市场会以何种面目对待他。直到6天后,《捉妖记》票房破8亿,投资方赚到钱了,他放下心来。但票房还在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向前滚动,先是打破《泰濉繁3纸3年的国产电影票房纪录,最终,以24.38亿元问鼎内地影史票房总冠军。

2015年的7月被电影界叫“七月奇迹”。31天里,共有1.6亿人次去了电影院,比2008年全年的观影人次多出2000万,热情的观众创造了54.9亿元的总票房,比2002年到2005年中国票房的总和还要多。更令人咋舌的是,同一暑期档,诞生了《捉妖记》《煎饼侠》《大圣归来》三部现象级的电影,它们没有相互打架,而是合力帮助中国电影破下了单日、单周、单月的票房纪录。负责《捉妖记》发行的安乐影业总经理张晗向《人物》记者描述当时影院的盛况:“就是买不到票,这个买不票就是真的是一张票都没有,就第一排都已经坐满了。”

这个炎热的夏天,留在许诚毅心中的印象是一只奔跑的胡巴(《捉妖记》主人公),如果某天上午《捉妖记》的票房不好,许诚毅就觉得胡巴在睡懒觉,到下午,《捉妖记》票房开始反超,胡巴其实是在“追追追,追到晚上就追过了。”

观众高涨的观影热情只是一个表征,中国电影市场正在迎来一个全面商业化的黄金时代。2012年以来,中国电影市场每年保持30%左右的增幅,2015年,票房总量将突破400亿。七年前,中国的银幕数量大约是4100块,到2015年末,将突破30000块。

《捉妖记》的项目始于2008年,那一年《画皮》的高回报在电影圈内引起关注,安乐影业总裁江志强产生了拍奇幻电影的念头,他安排正在寻求回国拍片机会的许诚毅和编剧袁锦麟见面,后者在第二年就把《捉妖记》剧本完成了。《捉妖记》是一部需要运用大量动画和特效镜头的电影,高昂的成本令江志强观望了6年。

《捉妖记》成本2亿,也就是说,票房要达到6至7亿才能盈亏平衡。张晗告诉记者,2014年开拍前,他们已经做了大量的分析,正是不断增长的中国电影市场给予了他们信心。2012年暑期档,《画皮2》拿下7亿票房;2014年春节档,《西游记之大闹天宫》拿下10亿票房。中国电影市场在以一种可预计的方式匀速增长,“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张晗说。

许诚毅是香港人,80年代末前往北美学习电脑动画,1995年加入梦工厂,相继参与了《小蚁雄兵》《怪物史莱克》等项目。《捉妖记》是他回国后的第一部作品,在成为华语影史冠军后,他的声望也达到了顶峰。他接受了即使在美国好莱坞工作时也没有接触过的CNN、《纽约时报》等的访问,这令他觉得“有一点不真实”。梦工厂CEO杰弗瑞・卡森伯格,许诚毅曾经的老板第一时间祝贺了他,卡森伯格还邀请他为梦工厂最新的一个项目《功夫熊猫3》提提意见。在卡森伯格看来,中国如今是梦工厂最看重的市场,许诚毅也许可以成为一个指路人。

《捉妖记》更大的商业意义在于,在一个追逐IP(知识产权)的时代,在一个连《新华字典》都会被买下影视改编权的时代,许诚毅成功地原创了一个热门IP。《捉妖记》里,小妖王胡巴被许诚毅设计为一个刚刚出生,还不懂得人妖两界之间纷争的小婴儿,喜欢和纸片人玩耍,凶狠的打斗对它来说也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如今,“胡巴”也成为大众熟知的动画形象。按照计划,《捉妖记》将被打造成三部曲系列,许诚毅已经开始筹备《捉妖记2》。

和记者谈到《捉妖记》的成功时,许诚毅眉开眼笑,他说,过了50岁之后,自己就不吃甜食了。但这一次票房大捷,他决定奖励自己,吃了一个巧克力冰淇淋。

好莱坞规则

《捉妖记》是一部标准的工业化大片,重要的是每一个细节落实到位、流程严密、不拖进度。拍摄《捉妖记》之前,许诚毅从未执导过真人电影。在好莱坞,他总是和电脑里的动画人物打交道。然而,这一方面的缺失被他珍贵的好莱坞经验弥补了,张晗告诉《人物》记者:“我相信江老板当时在做这个项目的时候,他也想过很多别的导演的人选,但是可能许诚毅对大家来说是最合适的。”

剪辑师阿平在开拍前3个月就进入剧组了。过去,他通常和演员同时进组,开机拍摄后,他才有素材可剪。但许诚毅要求剪辑师提前到位,他需要和四个绘制故事板的同事一起工作。

故事板是视频拍摄前绘制的视觉草图,用于指导拍摄工作。大部分导演通常只要求一个镜头画一张草图,打印出来即可。但许诚毅要求眨眼睛、说话、挥动手臂,每一个动作都要画出两到三张。随后,让阿平把它们剪辑成视频片段交给导演。通过看视频,导演对每一个镜头的准备工作、节奏等做出判断。在演员进组之前,《捉妖记》已经拥有一部完整的故事板长片。

这是许诚毅在梦工厂养成的工作习惯,每一个场景都已经在故事板里进行了一次预演。拍摄现场如果有工作人员不了解自己想要的效果,他就拿出故事板,“后来发现这些东西还是很有用的,因为很多人看了就知道,哦,原来你心目中是这样的,这个效果挺好,我们可以这样拍。”

编剧袁锦麟说,这在过去的中国电影片场是少见的、规律的、“制度化”的一种工作方法,“你会看到你将会在画面上呈现的是什么,戏院里头你听到的是什么……但是香港它的随机性很强了,可能演员哪一条说了一大片……哪个地方不行就改了。”

许诚毅不是一个习惯在现场发号施令式的导演,他把自己看做工作中的一环,宁愿做“食物链里边最低的那个”。“就是一个工业训练出来的,就是他会尊重每一个人的意见。”袁锦麟说,和许的合作让他感受到了导演对编剧的尊重。《捉妖记》在开拍之前写了九稿,最终上映的版本与剧本相差无几,“他剧本如果有对白(不合适),或是演员有一定意见啊,他就会打长途电话给我,就跟我讨论”。

剪辑师阿平告诉《人物》记者,导演“是一个很有坚持的人”,“但他不是硬来,他会拐个弯过来去坚持他的东西”,如果他和武术指导有不同的意见,他不会直接反对,而是拍两个版本,最后看成品来做判断,谁都服气。袁锦麟笑眯眯地评价,“(他)是一个太极高手”。

许诚毅更加得心应手的一面展现在动画制作上。动画师陈华印象最深刻的是导演“抠得特别细”,他曾经制作一个妖怪倒地死去的画面,这具妖怪尸体脚趾头是耷拉的。许诚毅看过之后告诉他,它刚刚死去,脚趾头应该是僵硬的状态。陈华为这个脚趾头返了三次工。

和许诚毅曾同在梦工厂工作的动画师陈松年告诉《人物》,这是他们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比较有系统的工作方法”。在梦工厂工作时,动画师经常一起探讨,“比方说一个人走路会怎样走路,重心会放在哪里,腿要怎样放,然后就是在网上找都很多不一样的。”他们去给马、狗、骆驼、驴子拍视频,研究出它们有11种不同的走路方法。《功夫熊猫2、3》的导演詹妮弗・余告诉《人物》,最初创造功夫熊猫这个角色时,他们认为可爱的大熊猫的皮毛应该是软软的、柔顺的,后来他们去了成都的大熊猫饲养基地,见到了真正的大熊猫,回去后他们就把电影里的熊猫皮毛改成了刺棱、坚硬的状态。

近年来,国产的动画电影一直没有取得突出的成绩,在很多场合,它们被归于技术以及想象力的问题。动画师陈华说,在和许诚毅合作之前,他经常遭遇的状况是“这个东西可以继续往下推进的时候,这时候老板来了一句,这个就行了,不要再做了”。

陈华认为许诚毅并没有使用一种更加高明的工作方法,只是在心态上,他“追求更好的东西”,“你看国内的动画片跟看国外动画片……但是就是觉得国外好……比如说眼皮,多眨一下眼皮,眼睛多看一个地方,手指多动一下,这些都是细节,观众其实区分不开说多动一下跟少动一下这东西,但是他们能感觉这些东西,一点点特别细微,观众其实都能感觉到,因为人对这种东西感觉是很精确的,就像直觉一样”。

许诚毅认为,梦工厂的成功关键在于非常尊重观众。在影片完全制作完成之前,梦工厂会举办多次试映,每一个笑点都确保经过测试,他记得,在制作《怪物史莱克》的时候,他和其他动画师非常喜欢一个桥段――一个魔法师施展打雷的魔法,打雷之后,他非常得意,嗅了嗅自己的手,“我们都觉得好笑,然后我们拿去电影院给观众试影的时候没人笑”,几经修改,观众还是不笑,“我们还是认命吧,就把这个东西拿走。”

在梦工厂,许诚毅同时学会了如何尊重资本。“我就是想把东西做好”。他是学设计而非艺术出身,不会纠结于深刻主题的表达,更像一个严格的项目执行者,每一步严格按照步骤进行。拍摄《捉妖记》时,他非常自然地与资本追求同样的目标。接受采访时,他表达了对投资人江志强的感谢,“刚好有这个机会让我可以去拍这样的东西,其实挺幸运的,就是对的时间碰到了对的江老板”。

前不久,许诚毅看了《刺客聂隐娘》,让他印象最深的一个镜头是,窈七与师父告别时,山上升起了袅袅云雾。当《人物》记者告诉他,为了达到这一效果,侯孝贤的剧组总是在等,等风、等云、等漫山遍野的黄叶。许诚毅沉吟了一下:“有的时候会羡慕他们,但对于我来说,我觉得还是要对得起老板还有工作人员。不是说他们对不起,是他们已经有一定的承担才去做这样的事情,我觉得我没有资格去要求这样的。”

童心

采访许诚毅时,房间里开着电暖气,巨大的亮着黄光的机器发出一些运转不畅的暗沉响声。许诚毅让大家静下来听,“你们有没有听到?一个怪兽被困在那里面了,他在叫‘我好难受,我好难受’。”

不单单是因为他出名的小个子,还有他说话的方式、思考的方式以及脸上的神情,这个52岁的男人看起来仍旧像个孩童。他从小就喜欢看动画片,看着眼前的杯子,他可以想象眼前的杯子正在跳舞。

前不久,他落了一件衣服在北京的酒店,那是一件很普通的衣服,但是在他的想象里,这是一个被遗弃的、不被重视的孤儿。当他回到北京,一下飞机,他立刻请司机送自己去原先的酒店,先取回这件衣服,不要让它伤心太久。

“我知道它们不是存在的,但感情上我相信它们是存在的”,许诚毅说。周星驰和徐克曾去《捉妖记》剧组探班,回去后,他们对江志强说了类似的话,《捉妖记》是只属于许诚毅的世界,他们拍不出来。

安乐总经理张晗乐于提起影片中竹高、胖莹逃脱四钱天师罗钢的魔掌时的神来之笔,妖怪们唱起了歌,跳起了舞,最后在歌舞声中他们摆脱了链条,逃之夭夭,“因为迪士尼、好莱坞很多动画的处理,就是它会在不经意当中就会有一些灵光闪现的东西,那你在《捉妖记》里面,可能如果是我们一般的导演,他可能就是一口气就这样连贯的做下来了,他不会有这种让你有一些小心思的地方。”

许诚毅从小就痴迷画画,大学毕业后,他去了广告公司。一次和朋友去一家动画公司时,他第一次看到了手绘动画师工作的场景,一张桌子,一叠纸,还有一束可以穿透每一页纸的光,“我就觉得,哇!我应该在这里工作。”他报名了一个只需要600加币的在加拿大雪莱顿技术学院举办的电脑动画课程,那是他第一次触摸电脑。课程结束之后,老师鼓励他留在北美发展,之后他进入PDI(太平洋影像公司),再之后PDI被梦工厂收购。

本来计划在美国待两年,结果却在梦工厂一部接一部干了下去,“我有的时候在想,为什么我要在美国才可以做我想做的东西?为什么我在中国、在香港没有机会做这样的东西?觉得挺不公平的。就是美国人口只有两亿多嘛,然后它可以有这么多自己的电影。我们中国有十几亿人口,为什么没有自己的(动画)电影?然后同时间也看日本,日本人口也不多啊,但它也可以拍自己的动画片。”

而那个时候,无论在香港还是内地,“我是没有机会回来拍好东西的”。1990年代,中国动画业刚刚开始市场化,国外动画涌入中国市场,令既没有技术支撑又缺乏资本的国产动画走向低潮。一直到现在,国产动画电影仍靠“低龄化”取胜,像《怪物史莱克》这种全年龄段的动画电影始终未成气候。许诚毅说:“十几年前1000万(在国内)是很厉害的,但是1000万没有办法让我去拍一部我满意的电影,也不够钱去雇这么多人。”而10年前梦工厂的《功夫熊猫》投资足有1.5亿美元。

许诚毅几乎有点害羞地笑着回应,民族使命感自己“其实是有的”,但并不擅长阐释。2005年,许诚毅第一次向江志强提出回国拍片,直到2014年,中国这个保持全球最快增速的电影市场才给予了他机会。

许诚毅想拍的电影只有这几个条件,“够特别,不一样,还有就是小朋友也可以看。”编剧袁锦麟提到,他曾想到一个有趣的想法,但许诚毅立刻说,“这个不好,因为小朋友啊(不能接受)……他还是从一个很小孩的那个角度觉得他是,你不能破坏他们的想法那种。”

许诚毅说,做动画的人都比较简单,“很容易你做下去就变成长不大”。他最喜欢的角色除了胡巴,还有《怪物史莱克》里个子小小的姜饼人,他喜欢姜饼人胆量很大,“不怕”。袁锦麟听许诚毅说过:“我个子矮,但是我不会自卑啊,我不会有这些问题啊,那个老外好高啊,六尺的,我也指挥他工作啊。”

他把自己的奇思妙想倾注在工作中,接受采访时,他突然想到一个点子,立刻掏出手机记在备忘录里,打算用在《捉妖记2》。袁锦麟说:“我想他这么拼,因为他很有童心嘛,你总有一些童话在你心里头想完成的,可能他自己可以来中国当导演就是他的童话了。”

《捉妖记》后,许诚毅收到许多片约以及令人眼花缭乱的机会,但都被拒绝,“我觉得我还是要比较踏实的去走下一步。反而要是今天我跟剧组去看景,知道接下来什么时候要做什么的话,我会觉得更踏实一点”。

第一次执导真人电影的成功令许诚毅非常感恩,他一直在想自己要感谢哪些人,制片人、演员、摄影、武术指导、特效……一个一个数过来,后来,他想到还有一个人没有感谢――是胡巴。

“那你有谢谢它吗?”《人物》记者问他。

“有啊”,他正走在楼梯的拐角,微微侧过身,对着自己小腿处――那正是胡巴的高度――一瓶矿泉水那么高,轻声说:“胡巴,谢谢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