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小爱:十二月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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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的时候，我曾经和单晓偷偷交换过彼此的秘密。单晓十六岁，是我的同桌。我们俩一同坐在教室的最末，是那种老师放任了不管，同学基本熟视无睹的类型。

晚上我俩在街上闲逛，有人用惊讶的目光打量着我们。唔，我知道他们一定是以为我们在早恋，一定在背后对我们指指点点，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这个意思。

单晓的父母亲各有外遇，离了婚。我只有母亲，她最近做了一个第三者。这条街总共才几百米，谁家的事也瞒不了人。

那年冬天特别冷，单晓请我吃牛肉串。他找遍所有口袋，只掏出五块钱，他央求牛肉摊的胖老板，能不能给我们三串，胖老板斩钉截铁的说，不行。然后面无表情地递给我们两串。单晓说，你吃。我这两天有点牙疼。

我觉得牛肉串有点辣，单晓想了想，就走进一家小商店，几分钟后他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我说，你明明没钱了。他说，我把我的玉押给他了。

我们站在掉光了叶子的桂花树下轮流喝水，我说，单晓，你是不是喜欢周明明?他一下就红了脸，说，宝儿，我知道，你喜欢陈子楱。

你看，我们两个最坏的学生，都暗恋最好的学生。

然后，三年过去了，我们结束了高考。我母亲花了好些钱，硬把我塞进了我想去的大学，那是陈子榛考上的大学。单晓也到了省城，但他读的是技工学校，学的是汽车修理。

报名时我才发现，周明明竟然和我同一间宿舍。于是我给单晓打了个电话，兴奋得声音都走了调，单晓取笑我，我早知道了，你怎么比我还高兴。

我说，单晓，我是为你高兴。

漫长的青春里，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把他的快乐，当成了我的理想。

2

基本上，周明明是个可爱的女生。因为是老乡，我们成了朋友。她很真诚地对我说，看来从前对我的认识是一场错误。我有点哭笑不得，最后决定把这话当作一项迟来的赞美，照单全收。

我们经常一块去逛街或者喝茶。每每这时候，我就想办法给单晓打电话，让他想方设法地来。单晓为此买了一辆单车，一接到我的电话，就吭哧吭哧地骑着来。时间长了，周明明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她明白了也不直说，只笑眯眯地。

最后，周明明才轻声说，宝儿，我不怕告诉你，我喜欢陈子楱。其实我很想考去上海，我也可以去。但因为他，我乐意来广州。

我一下就说不出话来了。

我仔细地想了想，其实周明明喜欢陈子榛是早有端倪的，可我非要忽略不见，那是因为，她这个对手太强大，我好想把她变消失。

怎么办，陈子榛。他长得越发好看了，一笑起来，就好像花都开了的那种。女生们都喜欢他。

晚上单晓来学校里找我，我刚从图书馆走出来，看到他有点惊奇，我责怪他，你来也不先打个电话，周明明今晚去她阿姨家了。

单晓说，许宝儿，我拜托你，以后别在周明明面前乱说话了。你让我在她面前无地自容了。

他的语气很不好。像是很生气很生气。

我觉得难过。不理他，转身走了。我的眼里灌满了泪水。有一个人从我面前走过去，又退了回来，他迟疑地叫我，许宝儿?

我抬起头来，看到了陈子榛。淡淡月光下，他的脸庞着实完美。他惊讶地说，你怎么哭了?

我突然恬不知耻地说，啊，那是因为我太思念你的缘故。

3

真奇异。我和陈子榛竟然成了朋友。陈子榛说，宝儿，你总是乱说话，乱搞笑的。

也是。我总是肆无忌惮地摸摸他的头发，忧伤地说，呀，陈子榛，我暗恋你好多年。有一次我甚至叫他，来，陈子榛，蹲下来一点。他眨眨眼睛，不明就里，但仍然很顺从地微蹲下身来，我很下流地捏了一下他的脸，垂涎地说，你怎么可以长成这个样子。

其实我自己也奇怪，怎么在陈子榛面前，我突然间就变得无所顾忌了。几年前，我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

我们仨去吃宵夜，我非要叫啤酒喝，周明明说，宝儿别乱来。陈子榛说，喝醉了没人理你。

结果我真醉了。周明明和陈子榛在聊天，聊得很火热，我摇晃着走到旁边去给单晓打电话，我一直打，始终没人接。他第一次生我的气。还这么久不肯理我。

后来他们叫了出租车把我拉回去的，是陈子榛把我背上楼的。

一直到深夜，我才醒来。发现我的手机一直滴滴在响。是短信。

我打开来看，是单晓发来的。他说，刚才手机扔一边，没听到我的电话。再打给我，一直没人接。他很担心。看到短信的后务必给他回个电话。

已经十二点，还是打电话过去。

单晓说，你怎么了。我在楼下。

我趿踏了拖鞋就往外跑。

灰暗的路灯下，单晓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说，还能喝不，我请你。今天是我第一次领工资哦。

呵。单晓还没正式毕业，但已经找到接收单位。据说是一家规模颇大的汽修厂。

我们站在烤牛肉串的小摊前，一共吃掉了二十串牛肉串。我吃十八串，他两串。

他取笑我，看你馋的这样。别担心，吃完了我给你买。

我很突兀地说，以后你有了女朋友也会给我买吧。

他很肯定地说，当然。

他冲我眨眨眼睛，笑了。

4

一年后，陈子榛考取了上海某直属单位的公务员，飞到了上海，从此淡出了我们的生活。临行前来跟我和周明明告别，我觉得很感伤，子榛你真狠心，就这么抛下我走了。

陈子榛扯扯我的头发，许宝儿你最爱逗我。我告诉你，哪天我要是受不了了可要回来找你算账。

陈子榛走后的一个月，周明明对我说，宝儿，我要去找他。收拾了行李就离开了。

之后，我的工作换了又换。每一次失业，我就给单晓打电话，他就请我吃东西。到最后，他不得不怀疑起来，他说许小宝你是不是嘴馋了就不要工作了，好诈我一餐。

我点点头说，是的是的，你真聪明。

他带我去他工作的地方。在他的宿舍里，我倒头就睡。

没有风，也没有风扇，屋子里好热，我几乎是汗流浃背地睡着了。迷糊中听到有人推开房门，悉索地在我身边坐下，我翻个身，嘀咕一句，热。

那个人像是在房里找了找，然后，我感觉到了一阵凉风，它让我一下子就感觉舒畅起来。那是一本书吧，我听到它被人拿在手上，挥得哗哗轻响。

我好像睡了好久，然后听到他说，你饿不饿，我煮了点粥。

我睁开眼睛，单晓的面孔近在咫尺，他的眼睛原来那么漂亮，眼睫毛长得像个女孩子。

他的唇轻轻落在我唇上。

我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汽油香。

5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几天，手机也不开。

我想了好久才想明白，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心里的那个人，偷偷从陈子榛变成了单晓，所以面对陈子榛的时候，我才能那么坦然，才能那么放肆。想明白以后，我就好好地洗了个澡，换了条我最喜欢的裙子。打开手机，单晓给我发来了很多短信：我借了一点钱，承包了修理厂，我可以保证，以后你想吃多少牛肉串都没问题。我每天都到楼下来，看一眼你的灯就走。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肯见我?

单晓的修理厂静悄悄的，除了几辆破旧的车，一个人影也没有。我四处打量一下，朝单晓的宿舍走去。

宿舍门虚掩着，我一眼就看到了单晓。他也看到了我，眼神惊惶。

我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但事实证明，是的是的。偎在他怀里的，是周明明。她好像很份心，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我下意识退后一步，心砰砰狂跳起来。我几乎是逃似地跑开了。走了许久许久。我一辈子也没走过那么漫长的路。

我感觉到我的脚起泡了，脚好疼。一直疼到心里去。

突然间听到有人叫我，嗨，许宝儿!

我的泪大颗大颗地滴下来。他笑了，他说，呀，许小宝，你才多久不见我，用不着高兴得哭嘛。

刚进屋，门铃就响了。陈子榛跑去开门，门外站着单晓。

看到陈子楱，他吃了一惊，几乎结巴着问，你，你怎么来了。

陈子榛笑了，在上海呆久了才发现，什么都比不上许宝儿的那张嘴让人感觉快乐。所以，就辞了工作回来找她了。

单晓哦了一声，目光向我看过来。那么悲伤。

我试图挣扎着想说点什么，突然单晓的背后闪出一个人，是周明明，她表情很平静，说，原来，陈子榛是为了许宝儿不肯爱我啊。

6

陈子榛在我的小屋子里住了下来。

冬天的时候，陈子榛说，宝儿，我们结婚吧，好不好?我微笑着答他，好，当然好。

我们正走在喧嚣的大街上，夜幕初降，华灯初上，无数陌生人与我们擦肩而过，冷风把我的头发吹乱了。路边有个烤牛肉串的摊子，我停下来看了一会。我已经很久不吃这东西了，因为陈子榛说，这东西不卫生，别吃。

陈子榛自言自语地说，我回去就立刻写请帖。对了，我得先给单晓打个电话。

单晓。我差点就忘光了这个人了。听说他的修理厂转让给了别人，最后也没跟周明明在―起，而是自己一个人去了香港。

一下子，他就离我的生活那么远了。不不不。他早已离我的生活远远的了。

每每想到他，我都会想到一个词，造化弄人。

有多惆怅，爱过的人才会知道。有多怅惘，哭过的人才明了。记忆里的十二月，有个少年，始终陪在我身边。他在炎夏的某一天，倾情为我打过一柄扇。吻过我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