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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阳读滕子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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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读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就想起了岳阳楼,也想起了重修岳阳楼的滕子京。如今我站在岳阳楼前,一时难以读懂他。这位贬官滕子京已随历史远行,我只能追踪他在岳阳留下的脚印中,一路去走近滕子京。

岳阳自建城以来,担任郡守、知府、专员和市长的人已经几百个。在这些“市长”中,为什么所有生活在岳阳的人民、所有来岳阳的人民都知道滕子京?庆历四年春天,滕子京由河南虢州知州贬为巴陵郡守。他的政治生命如同一颗微不足道的草籽,被朝廷的当权者随手一撒,落到了八百里洞庭湖边。滕子京在政治前途一片暗淡的时候,并没有因仕途的坎坷而沉沦,却凭着自己的理想和人格,随遇而安,把根扎在岳阳这片土地上。他在这里发现岳阳楼长久失修,景象十分萧条,万分感慨,决定重修岳阳楼,新修岳阳文庙办官学,拟修偃虹堤减少水患……这样,滕子京很快就把岳阳治理得井井有条,政善民安,他被时人誉为“治最为天下第一”。至今岳阳还流传着滕子京重修岳阳楼等许多的传说故事。一个地方没有理由忘记自己的先贤,何况滕子京是岳阳的有功之臣呢?

当我漫步在岳阳楼平台上,抬头向东望去,岳阳文庙慢慢显露在眼前。相传为滕子京重修岳阳楼后新建的,创办了巴陵郡学,岳州府学,开始授徒讲学,声名鹊起。从这里走出来了一批又一批湖湘文化的继承者和开拓者,培育了满天下的桃李,成就显著的高徒。这体现了为政者重视教育的眼光长远和胸怀的博大深沉。岳阳文庙,这早已变成了历史的遗物,虽然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教育作用,但是这文庙深厚的文化底蕴,精神的道场,却永远刻在人们的心中。也许,滕子京决然料不到岳阳文庙的价值还将显示出另一种功能,昔日的文庙,今日的文物。我很赞赏文庙的古典建筑之美,多么想走去看看,触摸宋代,真实地感受到历史的气氛。那里红墙黄瓦,规模宏大,建筑雄伟,显得庄严而肃穆。这座文庙自宋起多次重修,从未见过彻底重建的记录。明、清两代重修时,部分构件仍保留原物,也保存了宋代大气磅礴的遗风,和岳阳楼一样具有很高的科学、历史和艺术价值,无疑是历史学家眼里的宝贝。在夏日明亮的阳光下,显得一片高雅、金碧辉煌、闪闪发光,给人一种魔幻般的境界和记忆。我不由得遥想当年它是如何带给滕子京心灵上的慰藉的。

从楼前俯瞰岳阳楼新景区城墙下的洞庭湖边有一条长长的绿堤,便令人想起偃虹堤。这是滕子京看见洞庭湖水洪波滔滔,渔民没有栖息之所,岳阳楼也遭受湖水的冲击……于是,他考虑筑偃虹堤,一来保护岳阳楼,二来为渔民提供一个“避难所”,这真是一举两得!偃虹堤在哪里?我曾经读过欧阳修受滕子京之请写的《偃虹堤记》,它对堤修多长、多宽、多高都一一作了叙述,而滕子京来不及动工修筑就调离了岳阳。偃虹堤没有修,老百姓还是领着这份情、这份意,在脑海里记住了这条堤。一千多年过去了,岳阳市人民政府在扩大岳阳楼景区的同时,新筑起了“偃虹堤”。假古董,真名胜,使之不仅具有防洪功能,并且在振兴文化、美化城市、开拓旅游等方面具有多重价值,成为一道与岳阳楼相映成趣的风景,算是了却了滕子京的一桩心愿,又何尝不是我们今天对滕子京遥远复遥远的怀念呢!

回转身来,当我仰望着岳阳楼全貌,最让我襟怀激荡,梦绕魂牵。这巍峨高耸、气象万千、精美绝伦的建筑,好一座“岳阳天下楼”。我从心底里赞叹岳阳楼是多么壮丽多姿,也不知凝集了多少劳动人民的无穷智慧。今日岳阳楼也同我们灾难深重的中华民族一样,经历过乱世颠沛,人间凄凉,每遭倾倒之时,历代有识之士,屡废屡修,逐步把岳阳楼雕塑成了一个艺术精品。岳阳楼啊,曾记得滕子京修楼吗?岳阳楼之兴建,其前身相传为东汉末年东吴大将鲁肃修建的阅军楼。到滕子京的任期内,岳阳楼亟待重修的“接力棒”落到了他的手上,这责任可重如泰山啊!如果让岳阳楼毁于一旦,谁都将成为历史罪人。滕子京“志大才高”,看遍古今,阅尽九州,深深懂得山水楼观对于一个地方发展的意义,只有对岳阳楼的精益求精和文化注入,才能使其流芳百世,因而把岳阳楼的重修定格在“千古”的座标上。滕子京这次修楼,他没有动用朝廷的库银,而是凭其威信集资于民,并亲自掌管使用,做到专款专用,保证了把岳阳楼修得十分漂亮,还选唐宋名家诗赋,求范仲淹写《岳阳楼记》、请苏子美书丹、聘邵竦篆额,集大家名流于一楼,把岳阳楼的美丽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历史高度,受到了老百姓的赞许。岳阳楼不仅是滕子京政绩上的一个里程碑,更成了他生命史上的最后辉煌。我弄不清楚滕子京对它倾注了怎样的执著情感?没有滕子京重修岳阳楼,就没有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也就没有历代游人们探访岳阳楼留下的足迹……岳阳楼名传天下,全凭了一篇《岳阳楼记》;《岳阳楼记》之所以产生,是因为当时出了一个滕子京。当然,我绝对不能武断地说没有滕子京,就不会有岳阳楼的重修者了,但依据当时的经济条件,依据当时的科技水平,依据当时岳阳楼的现状,也很难说就一定会有人及时来主持重修。而即使有,大约也绝不会比滕子京这次修岳阳楼的水平更高,名声更大。

走进岳阳楼,一幅《岳阳楼记》的雕屏触发了我对历史的无限遐思。一进门,我贪婪地把这幅雕屏左看右看,把它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幅雕屏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特异的是一篇《岳阳楼记》把滕子京和范仲淹的命运紧紧地连在一起,一个求记、一个作记,表明了一个共同的结局。我面对这幅雕屏,默念着《岳阳楼记》中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哲言,已成为很多中国人都能脱口而出的熟语,它是何等地深入人心啊!对于滕子京,一个被削弱政治权力的官员,流落异乡,他能干什么呢?常常会陷入一种两难的境地,要么寄情山水医治心灵的创伤,要么忠君爱民干点利国利民的事?风风雨雨几十年,滕子京总是底气十足,锐气不减,能在岳阳短短的两三年时间里,就让一个城市出现了“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的局面,在老百姓中造成如此广泛的影响,就充分说明了他是一个见识超凡、身手不凡的政治家,他的行政能力是多么出类拔萃,他的人格魅力是多么出众超群。然而,人们都不能不思索,当官要有政绩,凭政绩以考核官员的能绩,决定他们的升迁,滕子京又为什么会一贬再贬呢?他离开岳阳后,又去了徽州和苏州任知府,不知是再贬,还是重用?挺过了几番人生大劫的他,不曾想到又会遭逢病魔的追魂索命……人生在世,得意者少,失意者多,贵在豁达、平静、超然处之。滕子京在岳阳做官,不能说没有愁苦,没有牢骚,但他不一味沉浸在愁苦牢骚中,而能从中超脱出来,去扎实为老百姓做点好事,赢得了人民和历史的尊重,这就很令人敬佩了。凝神沉思间,洞庭湖上一声汽笛长鸣,我仿佛听到了滕子京在重修岳阳楼竣工庆典时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哭声。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在脑子里能想见他在凭栏悲哀号哭的场面,那凄苦的痛哭声在我脑子里来回反射,就像在洞庭湖上激荡一样。这种悲剧不知是谁造成的,是社会,是时代,还是人民?岳阳选择了滕子京,是它的幸运。但滕子京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和他的岳阳楼建造者们当初造的岳阳楼,现已登上了全国重点文物的宝座,为华夏文明、为祖国山河添光添彩。每年以景赚钱,仅门票收入达到一两千万元,给岳阳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岳阳楼之于岳阳,犹如北京天安门之于中国,是岳阳的一个形象标志。看来,岳阳楼文化是永恒的,它可以抵御时间的流逝而永不贬值。这也终于见证了一个道理:真政绩、好事情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站在岳阳楼上,人的精神为之一振,心胸也备加开阔。我在想,如果让中国每一位新上任的地方官都来登一登岳阳楼,读一读贬官滕子京在岳阳,以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提出的“政通人和”作为衡量政绩的一个重要标准,并以此作为“为官一任”的追求目标,定能激发他们创造历史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