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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马蹄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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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识王广义吗?认识。你真的认识他吗?呃,多问两遍我就不确定了。这样一个在中国当代艺术史上具有特殊意义的艺术家,是什么造就和决定了他后来的形象?我很好奇。而那些不成其为答案的答案,或许就散布在他那些鲜为人知的青少年往事里。

我们来谈谈北方

哈尔滨

王广义是地地道道的哈尔滨人,他的父亲母亲,包括姥姥姥爷、爷爷奶奶这一代都是哈尔滨人。这座城市即使在夏天,也只是中午的几个小时特别热,傍晚依然能很凉爽、舒服。而到了冬天,则非常寒冷,连王广义都说:“小时候没现在条件好,就是烧个炉子,真的感觉非常冷。哈尔滨下雪还是非常美的,尤其我开始学画之后,一夜醒来看到窗外被雪覆盖的感觉真的很好。阳光照在雪上,可以看到色彩的变化。”

俄罗斯

用王广义的话说,“哈尔滨与俄罗斯有很特殊的感觉”。最显著的是哈尔滨的很多建筑都深受俄罗斯风格的影响,比如著名的圣索菲亚大教堂。王广义读小学时,班上有俄罗斯同学,被他们叫做“二毛子”。此外,俄罗斯艺术家画里常见的白桦林、红色尖顶的房子,和哈尔滨很多风景非常像,这对他学画影响很大。

体育课打冰球

小学一年级体育课的常规项目有滑冰、打冰球――那时在哈尔滨的小孩,家里无论条件多么不好,也一定要买一副冰刀,因为上学必用。条件好点的,球刀、赛刀和花样刀都有。冰刀都是哈尔滨当地产的,而打冰球的杆子是学校木工按规格做的。在这两样富有北国特色的体育课项目里,王广义更擅长滑冰,滑得还不错。回忆到这一段的时候,王广义说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会不会滑,据说滑冰与骑自行车很像,只要会了,荒个二、三十年也还会。

没打过架

特别老实,基本不大与人接触,常自己在家看小人书,学习还挺好,尤其是语文,但数理化不行――这是从小学到中学的王广义。开始学画画之后,他成绩就下来了。在家排行老三的王广义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他跟二哥尤其亲近。按道理说老实小孩容易被人欺负,加之学校里孩子打架是常事,但王广义运气好在他有两个哥哥,且二哥就和他在一个学校,其他小孩比较怕这点。他说:“小时候我们街上打仗(打架)的太多了,我没参与过,只做旁观者。”

羡慕大学生

父亲是筑路工人,王广义一家住的算是铁路部门的大院。据他说,他们那条复华四道街除了铁路家属楼,还有邮局家属楼以及哈工大(哈尔滨工业大学)的家属楼。小时候王广义就看出道道来了:这些不同家属楼里出来的人是不一样的,哈工大家属楼出来的大人、小孩更文明一些,而邮电家属楼的和他们铁路家属楼的又不一样。哈工大的学生上下课――包括后来期间――都在王广义家跟前来回走动,这让小王广义对大学生产生了羡慕的感觉,成为他日后一定要上大学的心理暗示。

什么是你迷恋的

玻璃画儿&投影

就读复华小学三年级的时侯,王广义开始对画画有兴趣。当时小孩都喜欢看连环画,他们就在玻璃板上用墨水临摹几张画,晚上再在墙角拿手电筒一照,画就投射在墙上,随着手电筒的移动,投在墙上的影像会有变化。这对小王广义和他的伙伴们来说可谓乐趣无穷。

妈妈剪窗花

王妈妈是个非常朴素的满族人,虽没什么文化,却做过一件对王广义的艺术启蒙影响至深的事――用红色、蓝色的手工纸给他剪窗花。晚上王广义看妈妈剪窗花,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一睁眼,窗户上贴着各种各样的窗花,阳光一照特别漂亮,感觉特别好。

找舅舅借书

除了小人书、电影、画儿,对王广义影响最大的是小说。当时可以公开看一些苏联小说,但能看的不多,包括普希金的也不能公开看。但王广义有个舅舅是中学老师,家里有很多书,虽不能拿到外面,不过王广义是家里人,可以找他借。小学和中学,王广义从舅舅那里借了很多书看。当时对他影响最大的有两部小说,一部是杰克・伦敦的《马丁・伊登》,另一部是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约翰・克里斯朵夫》一共有四册,王广义看得很激动,生怕看完,就看得特别慢,书中对人物内心情感的描述,使得他感觉自己好像也经历了微妙的情感成长和变化。这些小说伴随他度过了青春期。

画雷锋

王广义初中毕业上高中的中间阶段,时值哈尔滨市少年宫第一次办美术学习班,他自己提出要求要报这个班学画画。当时报班不需要交钱,只需要学校开一张介绍信,写着“此学生品学兼优,同意报考”,就行了。报名完了有个小考试,画雷锋,画完被录取了,就到班里学习了,一开始学的是画石膏像、水彩画。

偶遇溪老师

王广义和少年宫班上几个学画的伙伴常到公园画风景。有一次他们去哈尔滨动物园,那儿有一条河,河边有一个人也在画画,画得很好,王广义他们就围着在那看。后来知道这个画画的人是哈尔滨第七中学的美术老师,姓溪,叫溪士元,当时有40多岁,从前是师范学院毕业的。王广义他们问溪老师明天还来吗,溪老师说还来,王广义他们就天天来看。少年宫的班是一个老师带30多个学生,根本顾不过来,认识溪老师之后,王广义和画画的伙伴一共两个人,跟着他学,慢慢的还跟他到哈尔滨郊区去画。这位溪老师画风景非常写实,有点英国水彩的路子,技法很讲究,这一点对王广义来说很重要。

如果为绘画不容置疑的快乐

学会抽烟喝酒

高中时期王广义读了更多的书,和以前不同,读的不是与情感关系密切的书,而是偏向知识类、历史类,读的越多反倒记不住了。当时上大学还没恢复高考,还是推荐制度,王广义这种不讨老师喜欢的学生必然是没戏的。所以高中毕业后王广义下乡了,到了离哈尔滨300多公里的召州县,离大庆比较近。正是这一时期,王广义开始变得开朗,并学会抽烟、喝酒,这在当时是时髦的事儿――因为大家都是处于绝望状态的年轻人。

爱画地平线

下乡三年,王广义干的是地道的农活儿。最可怕的活计要算是冬天刨冻土――北方到了冬天土都冻上了,他们要把冻土刨开,撒上化肥,开春后,肥料和土壤混到一块儿,麦子和玉米能长得更好――零下30几度在户外做这件事情很不容易,非常累。画画是王广义唯一高兴的事,天气暖和的时候他躺在户外画风景、画速写,周围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他早期的作品,无论画面前方有什么人,后面一律都是地平线。

参观大庆

大庆离王广义下乡的地方不远,他第一次去大庆是坐火车去的。一下火车,感觉就像电影《铁人王进喜》里的场景,到处都是钻井、铁塔,很壮观。当然,王广义也是带着画画工具去的。不过,他所有早期的速写和学画的作品都没了,他说自己不是很愿意保存东西的人,大学之前的东西一件没留下,现在想来挺遗憾――他听别人说,他这种人属于心里没意识,有一种潜在的历史虚无的态度。

扛枕木

1976年后,知青开始返城。正好那时铁路有优惠政策,父母退休子女可以接班。王广义的父亲提前退休了,他就接班当了筑路工人。有整整一年的时间,王广义每天的工作是扛枕木。铁路枕木用的是特殊的木头,木质非常好,而且用沥青浸泡过,非常沉,一根大概有180多斤,两个人把一根枕木抬起来往你肩上一搁,你就要把它扛到指定的地方去。一个人每天必须扛多少根,是有规定的。这段时间王广义累得一塌糊涂,但也还是干下来了,至此,他才理解到父亲从前的艰辛。

或许这是疯狂的起点

假X光片

就在扛枕木非常辛苦的时期,王广义每天中午午休时还在工地画速写,他们段长问他:“不累吗?赶紧睡会儿,一会儿还得干!”王广义说没事儿,然后接着画。段长自己没什么文化,但本能觉得王广义这小孩儿很有上进心。正好当时恢复高考了,王广义发现一边上班一边考学根本是不可能的,第二年开始他就请人帮忙开证明说自己肺有问题,找了个有问题的肺部X光片去找段长请假,段长给他批了假。之后的几年里,每半年王广义就需要去批一次,段长每次都通过了。后来考上之后,王广义去原单位核实材料,段长祝贺他,并请他吃饭,这时段长跟王广义说:“我早知道你的X光片是假的,你的肺要真是那样,早活不了了。”当时铁路一个段有7、8个工程队,每个工程队还有很多人,王广义是这位段长管辖的段里唯一考上大学的一个。一方面,这位段长觉得自己没看错人,而另一方面,王广义遇上这么一个暗中助他一臂之力的段长也是一大幸事。

又遇贵人

王子和老师以前曾经教过王广义,后来他们在一次看展览的时候碰上了。王老师就问他是不是还在画,王广义回答是。这时正好是他准备高考期间,就这样他又到王老师家里去学画画,每周两次,王老师是画油画的,对王广义的考学有非常大的帮助。王老师和之前提到的溪老师,是王广义早期最重要的两位老师。家里人对王广义考学也是非常支持,并不在意他考学就不能继续在铁路工作。备考期间,王广义白天到同学家地下室画石膏像,或者去火车站画速写,夜里等家人都休息了之后,就复习文化课。

快崩溃了

第一年王广义上班没考上,第二年他开始请假了,又考了两年。这三次他报的学校都是同一所――鲁迅美术学院,这是当时面向东三省招生的最好学校。每次报名都需要单位证明,所以王广义每年都要回单位找那位段长,他第四次开证明时,段长问他报哪,他说浙江美术学院。段长就说:“三次没考上,你这次还报一个全国招生的?这恐怕越整越不可能!”其实王广义心里堵了口气,觉得以前一起学画后来考上鲁美的同学现在都念四年级了,自己考进去他们可能刚好来教自己,实在心里不舒服,所以这次他填了鲁美、天津美院和浙美。天津美院面向华北招生,王广义是铁路职工,而整个铁道部总部在北京,所以也刚好符合条件。可以说,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之前连考三次都没考上,他不仅“精神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严善语),此外,他就快超过25岁的限考年纪了。

一捏就知道

“发通知有时间范围,只要在4、5天之内收到就收到了,收不到就没有了。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我和院里的小孩到松花江去玩,回来得很晚,快11点了。夏天的傍晚很凉快,我妈和妹妹在外面的院子里坐着,看我回来了,我妈责备说我这么晚回来,我就很烦。这时我妈把信递给了我――后来我跟好多媒体都描述过――我把信接过来之后的一瞬间就感觉自己考上了(浙美)。因为当时如果没考上也有一封信,但特别薄,里面就一张小纸,上面写的是成绩和没被录取的信息。但如果考上的话信很厚,我妈把信给我,我一捏当时就觉得考上了。进屋一看考上了!那种快乐后来再也没有过了。”王广义对考上浙美的回忆确实如他所说一样清晰。后来王广义了解到其实他妈妈收到信的时候就知道他考上了,但他那段时间等通知书等得很苦,责备他是为了给他个缓冲,怕他心理受不了。接到浙美通知书的第二天,鲁美版画系的录取通知书也来了,王广义赶紧跑着去打长途电话,告知对方自己的情况,好让鲁美把名额让给下一个人。当时他感觉这对所有考学的人太重要了,如果他不说也不管,可能就会有一个人上不了学,他实在是深知考学的不容易。再后来,天津美院的通知书来,他也这样去打了一通长途。在第四次高考的这一年,王广义报的三所学校都考上了,实在是令他很感叹。

对于这个执着追梦的青年王广义,笔者特送上俄罗斯诗人曼杰什坦姆的一句诗:“找到马蹄铁的人/吹去上面的灰尘/用羊毛擦拭,直到锃亮发光……”(出自《曼杰什坦姆诗全集・找到马蹄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