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terminography的两种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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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terminography的两种解读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术语规范：原则与方法”（08BYY017）和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多语种基础科学教学术语数据库开发研究”（10JJD740003）的阶段性成果。
提 要：本文将术语学和词典学中的同形术语terminography作为个案研究：梳理此概念的提出和演进过程，从编纂对象性质、编纂原则、编纂方法和编纂目标4个方面辨析其概念内容的差异，并从认识论、语言系统规律和术语学理论3个角度试析同形现象出现的原因。本文旨在表明：同形现象可在相近学科之间产生并影响专业交流，为免于此，可将术语学和词典学中的terminography分别称作“术语编纂”和“术语词典学”。
关键词：术语学；词典学；同形术语
中图分类号：H03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0100(2011)06-0139-4
Terminography: Two Different Perspectives
Ye Qisong
(Center for Russian Language, Literature and Culture studies of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Harbin 150080, China)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homonymous term “terminography” in terminology and lexicography, as two independent but interrelated disciplines. The differences within their conceptual content mainly reflect the dissimilarity in following aspects：properties of objects, principles, methods and objectives.From the epistemological, linguistic and terminological points of view, the differences are clear and unavoidable. Finally, two Chinese terms are put forward for the term “terminography” in order to differentiate the homonym and avoid misunderstanding.
Key words：terminology; lexicography; homonymous term
1 引言
提到术语，人们自然想到的就是其单义性或准确性，即每个术语只称谓学科领域中的特定概念，反之亦然。但在专业交流过程中，术语与其称谓概念的绝对单参照性很难实现，术语形式和内容之间的非一致关系使得同义、多义和同形现象出现。与同义术语、多义术语相比，术语学家对同形术语的态度要宽容得多，因为它们指称的概念属于不同的学科。不过，如果在相关学科或同一学科的不同分支学科中出现同形术语，则极容易造成概念理解的偏差。本文试将术语学和词典学中的terminography作一个案，分析相关学科同形术语背后的概念差异。
2 概念演进历程解析
若想证实terminography为同形术语，最好能从其演进的历史轨迹寻得一些证据，这对于出现时间不长的terminography来说并不太难。可以确定的是，terminography是从词组terminological lexicography派生而来的，据此可推断后者提出的时间应稍早于前者。从已有的材料看，В.М. вчаренко是使用терминологическая лексикография的第一人，他在1969年最早提出该术语。一年之后，А.Д. аютин开始使用术语терминография.1975年，由该俄语术语仿造而来的terminography进入国际标准化组织（ISO）的文件之中。在上个世纪80年代国外的词典学论述中，该术语已十分常见。
从上文对terminography演进历史的简要论述中，我们注意到：该术语语种来源是俄语，这可从加拿大术语学家G.Rondeau的论述中得到证实。这一情况倒与cosmonaut（космонавт，宇航员），sputnik（спутник，人造卫星）等一批宇航术语从俄语进入其他语言的情况颇为相似。一般来说，新术语大多出自某一学科领域处于领先水平的那些国家或民族的语言之中。前苏联宇航领域的领先优势是世界公认的，那么，terminography所在术语学、词典学是否同样如此呢？词典学自然也不在话下，Л.Б.Щерба的《词典学一般理论初探》是世界词典学研究史上具有开创意义的一篇论文。至于术语学，俄罗斯学派堪与德国-奥地利学派齐名。一位俄罗斯术语学家曾经说过：在术语学理论研究方面，俄罗斯比西方领先15-20年。G. Rondeau在提及上述两个学派时写到：“与德国-奥地利学派一样，苏联学派的工作沿洛特和恰普雷金可追溯到三十年代初。有关这一学派，除其他特点外，我们能说的是它的重要代表人物比上一学派要多”（隆多 1985：39）。此外，莫斯科曾是国家标准化组织负责术语工作的第37委员会下第一技术委员会“原则与方法”的秘书处所在地，该组织的很多国际标准都是在俄语学者的参与下完成的。看来，俄语具备产生терминография所需的条件和基础。
至于terminography的学科来源，从上文терминологическая лексикография和терминография的文献来源及其使用者的研究领域来看，两个术语理应首先归入术语学。这一判断也可从术语学理论中得到合理的解释。术语是对科学认识结果的凝结和抽象，也就是说，术语与特定的概念和理论是密不可分的。那么，术语学和词典学中哪个具备提出以上术语的概念基础和理论基础呢？词典学似乎不具备，Л.Б. Щерба的如下论述能说明一些问题，“虽然人类很早就开始编写各种类型的词典，然而，到目前，还没有任何一般性的词典学理论”，“有关技术词典的理论和有关其他词典的理论比较起来，情况差不多，或许可能更差些。因为人们都认为编纂技术词典不需要什么理论，人们只要当了工程师就能解决编纂技术词典的各种问题”。（Л.Б. Щерба 1940：297）其实，诚如Л.Б. Щерба所言，专业词典的编纂在他写下上述文字之前也有相当长的历史，俄国第一部专业词典是В.П. Бурнашев于19世纪30-40年代编写的一部与农业、工业、手工业和民俗相关的术语词典。尽管这位富有远见的编者将其称为“术语词典”（terminological dictionary），但术语terminological lexicography直到20世纪60年代末才被提出来。有趣的是，几乎在同一时期，术语学（terminology）开始发展成为一门独立学科并形成自己的分支学科，其中就包括terminography。有关学者对俄罗斯术语学发展历史和阶段划分的论述中，对此已有交代。（В.М.Лейчик, С.Д. Шелов 1999：8）
综观上文对terminography演进轨迹的分析，将其视为同形术语的判断大体上可以成立。不过，将术语学和词典学看成两个学科，似乎是提出此说法的出发点。不可否认，两者毕竟同属语言学且皆由词汇学发展而来，这种亲缘关系使得两个学科所用的术语和概念原本互相交叉并赋予进入两个学科的terminography某些共性特征，但本文的研究并不以此为重点。
3 概念差异辨析
3.1 编纂对象性质差异
词典学和术语学中的terminography都以术语为编纂对象。既然同为“术语”，何来性质差异呢？我们认为：前者的编纂对象是作为词汇单位的术语词（terminological word），而后者的编纂对象是作为思维单位的术语。
从语言词汇系统出发，术语词和术语之间并无多大差异。尽管对于术语和普通词的关系，学界曾有过争议，术语学家普遍接受以下观点：术语也是语言词汇系统的组成部分，只不过是其中具有“特殊”功能的部分而已。但从科学认识形成和发展角度出发，情况就大不相同了。科学概念的表征并不总是借助自然语言实现的，自然科学中公式、字母、数字等都可被看成术语。同时，即便概念作为一个整体由语言符号表征时，也并不总是一个词：它可能是词素，如is（疾病名称），tele（远距离通信）等；词组，如data processing（数据处理），local area network（局域网）等；甚至短语，如carrier sense multiple access with collision avoidance network（带碰撞避免的载波侦听多址访问网络）等。此时，词和术语之间不再是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而是相互交叉的关系。因此，有些学者认为，构成某一学科领域术语系统的最小意义单位不是术语，而是术语单位（terminological unit），它也是terminography分析的对象。其实，早在上个世纪30年代，俄罗斯术语学派奠基人之一的Э.К. Дрезен就曾提出过类似的术语терминоэлемент，Д.С. Лотте将其定义为：“术语或具有独立意义并构成术语的词”。（Д.С. Лотте 1940：115）В.М. Лейчик认为其要与“概念或特定概念系统中的概念特征相对应。”（В.М. Лейчик1998：38）可见，划分术语单位的真正标准是意义的独立性和完整性。
3.2 编纂原则差异
一位词典学家说过，词典“按字母顺序就是有组织的无序”。对于术语词典来说，这种“有组织的无序”实难容忍。遗憾的是，已有术语词典中大多数仍是按字母排列的，换言之，它们是按语词词典原则编纂的。
术语工作的系统性原则是由学科领域内术语的组织方式决定的，即它们不是简单的术语集合，而是相互联系的术语构成的系统。术语之间系统性联系不仅是语言层面的，更是概念层面的，因为学科领域在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其术语系统和概念系统之间往往具有高度的结构相似性。当我们将术语学中的terminography与一般词典编纂步骤进行比较时，便会发现：进行概念分析并建立概念示意图成为前者必不可少的环节，甚至是其中最为重要的步骤。（В.В. Дубичинский1998：91-101）概念示意图可以理解为学科领域概念系统的一种直观化呈现方式，它通过树形图（tree structure）等清晰展示学科领域概念系统的要素和结构，显现概念之间的纵向垂直联系和横向水平联系。这样，编纂对象的选择，不再取决于编纂者的主观经验、知识水平等，而是由概念在系统中的位置决定的。从系统性原则出发，能进入一个学科术语系统的术语数量是极其有限的，国际标准和国家标准提出不宜超过200-300个；若超过这一数量，则有必要划分成若干子系统。（GB/T 20001.1-2001：9）但按语词词典原则进行terminography时，系统性原则往往让位于词典规模，列条的深度和广度不会像上文那么明确。既然术语学的terminography旨在呈现组织排列有序、结构关系明晰的术语系统，按系统列条顺乎自然。
3.3 编纂方法差异
术语学中的terminography是按照称名学方法（onomasiological method）进行的，即从概念出发，寻找合适的语言表达形式；而词典学中的terminography是按语义学方法（semasiological method）进行的，即以语言表达形式为起点，重在探寻其意义。
术语工作的称名学方法是由现代术语学创始人E. Wüster提出的，他认为概念是术语学研究和术语工作的出发点。Д.С. Лотте则将此方法用于《德俄术语词典》的编写之中。他在该词典前言中写到：“作者不是从德语专门汽车术语，而是从汽车行业以及当时教科书和科学著述中最重要的概念出发。在确定了这些概念的准确界线之后，再去寻找相应的德语术语，如果找不到对应的术语，就找出最常用的表达词语”。（В.А. Татаринов1992：82-83）在一般词典编纂中，确定条目总是先于撰写释义，不大可能出现只有释义而无条头的情况。但在术语学中，对概念的分析和描写总是先于语词的。如果学科领域的某个重要概念暂且没有找到合适的语词表达，它也会成为描写的对象。不过，这时在条头位置不会出现任何术语，而由5个实心点替代。这就说明：编纂方式的差异使得一般词典中的左右项同现的均衡状态在术语学中可能被打破，对概念的倚重使得右项，即内容相关的部分成为术语学中terminography的重点。
3.4 编纂目标差异
词典学中的terminography以描写性为主，术语学中的terminography以规定性为主，其目标在于术语标准化。这种规定性还体现在标准化术语的效力上。它们不仅具有语词词典的规范作用，甚至具有某种法律仲裁效力。
无可否认，当今语言研究的总体趋势是从以规定为主转向以描写为主。受此影响，术语学研究理念也发生了从规定到描写的转向。但术语学研究始于术语标准化，无论今后如何发展，术语标准化始终是其重要组成部分。В．П． Даниленко依据术语的功能，将其范围一分为二：术语的使用范围和术语的确定范围。作为术语学terminography对象的术语应该属于后者。编纂者通过一系列要求，如单义性、系统性、简洁性等对术语进行评价，并将此用“优先术语”（preferred term）、“荐用术语”（recommended term）、“许用术语”（admitted term）、“拒用术语”（rejected term）标识出来。当然，这种以术语规范为目标的terminography在术语标准中体现得最为直接。В.П. Даниленко认为术语标准中的“条目”应该包括：条头术语、条头术语的简化形式、非荐用术语、外语等值语、定义、注释、图画等。（В.П. Даниленко 1993：31）可见，上述对术语使用的评价标识是条目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出现在条头位置的术语，它不仅像其他类型词典条头一样被当作描写对象，更是一种“规范”，即有意识地从其他术语变体中被凸显出来，获得使用上的“优先权”。
H. Bergenholtz和U. Kaufmann曾比较词典学和术语学研究原则和方法的差异，共列出14条。（H. Bergenholtz, U.Kaufmann 1997： 92）它们都可用来说明同形术语terminography后的概念差异，如用户的差异、历时与共时的差异等，但这些都与编纂对象性质、原则、方法和目的有关，或者说，都可由上述4点推演出来。这里限于篇幅，恕不赘述。
4 同形现象成因试析
既然同形现象是术语标准化尽量避免而又无法根除的“顽疾”，分析其成因十分必要。
同形术语的形成在根本上与认识自身的特点有关。术语学的兴起深受近代认识论哲学，尤其是逻辑实证主义的影响。后者认为，科学语言和知识可以如同数学公式一样进行计算和推演，这也是术语标准化，或者规范术语学的认识论基础。这种哲学观虽然推动科学语言走向精确化，但也将认识过程简单化，忽视了其中的很多复杂因素，比如主体在认识过程中作用。实际上，作为主体的人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科学认识过程及其结果，“语言不仅是交际工具，而且是种特殊的在者；语言就是人，人就是语言”。（李洪儒 2007：11）有了人的参与，从客体到概念再到术语不是单纯的“复印”过程，需要经过不断的筛选和过滤。在不同的人看来，客体可能具有不同的属性，从而形成不同的对象。科学认识的一致性更容易在某一科学共同体内实现。不同学科认知视角具有差异，即便面对同一客体，也会产生不同的概念。当这一概念用相同的语言符号加以表征时，同形术语就可能出现。
同形术语的出现也与语言自身的规律有关。在基于逻辑学的传统认知模式中，从客体到概念再到术语的编码过程往往被认为起到决定作用。对于由非语言符号担当的术语来说，似乎如此。但称谓概念的任务一旦落到语言符号上，语言对认知过程的反作用就不可忽视。比如语言的“经济原则”，它要求用有限语言单位的组合表达尽可能多的思想。这样，新概念的表征未必总是通过提出新术语来实现的，也可借用语言中已有的表达手段，如从通用词或其他语言中借入，或从其他学科领域中借入。后者通常被称为“术语转移”（transterminologization）。terminolography成为同形术语，也可看成术语转移的结果。
对于“术语”的同形现象，还可以从术语学已有的理论做出解释。术语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会有自己的场，“术语的意义总是离不开它所在的术语系统的制约。一旦脱离开这个系统，术语与它原来所指称的概念之间的联系，随着离异时间与程度的加大，就必然要衰减”（郑述谱 2006：53）我们不妨看看词典学和术语学中的terminography分别进入哪个术语场。与词典学中的terminography关系最密切的“场”应该是“词典类型”。尽管术语词典作为一个独立的词典类型尚未得到广泛认可：它或者被看成技术词典（technical dictionary）或领域词典（field dictionary）的一部分（Л.Б. Щерба 1940：297；А.М. Цывин 1978：104）；或者被认为是专门用途语言词典（LSP dictionary）的另一种说法（H. Picht 1985：118-119；H. Bergenholtz1995：10-11）；又或者被视为与语文词典、百科词典相对的专科词典下的一个类型（徐庆凯 2008：134）。而在国家标准《术语工作 词汇 第一部分：理论与应用》（GB／T 15237．1―2000）中，terminography被定义成：“同记录和表述术语数据有关的术语工作。”依照属+种差的定义模式，其隶属的上位概念是“术语工作”，后者是应用术语学的核心内容。因此，同属“术语工作”这一术语场的还有术语标准化、术语翻译、术语数据库等。术语场框定术语直接起作用的范围，也就确定其称谓概念的界限、与相关术语的联系等。
5 结束语
术语学和词典学中terminography在编纂对象性质、编纂原则、编纂方法和编纂目标的差异使其同名而异实，这说明：同形术语不仅出现在相聚较远的学科领域中，也可出现在像术语学和词典学这样的亲缘学科中。既然如此，不妨将术语学和词典学中的terminography分别称为“术语编纂”和“术语词典学”，以示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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