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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雨中的盲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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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存在,把父母对他最后的一点宠爱,都剥夺了。

1

我出生后,哥便与“受宠”两个字无缘了。

哥5岁之前,也是集全家宠爱于一身的,他非常聪明,3岁已经会背唐诗,做乡村教师的爹有空的时候总是很得意地抱着他到村口去炫耀。哥5岁的那年生日,高烧不退,爹在学校很忙,让娘在家里等他回家带去医院。哥整整烧了两天两夜,送到医院的时候,高热已经炽伤了视神经,从此,哥就看不见了。

在农村,一个小孩再聪明,若成了个瞎子,也是没用的。娘当时简直要疯了,天天缠着爹哭,爹也很无奈,便答应娘再生一个。那时计划生育特别严格,再生一个,爹便不能再去学校教书了。尽管我家是特殊情况,但娘的肚子再大起来的时候,爹还是不得不离开学校,回家拿起了锄。这对一生酷爱书本的爹来说,简直是个噩梦。

5岁的哥那时还不了解自己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而爹甚至因为自己失去教职而怪罪于他,哥很乖巧地摸索到爹的面前背唐诗,想像以前那样讨他开心,被暴躁的爹一个巴掌打聋了一只耳朵。也不知是愧疚或者真是想不开,尽管哥身体上的残疾都是爹直接或者间接造成的,爹却自此之后对哥很冷淡,不打不骂,也不理,一副任哥自生自灭的样子。

我出生之后,两岁才会说话,远没有哥当年聪明,爹却疼我,据说,比当年疼哥还要疼。我足月的时候,在摇篮里哭,哥约是听到了哭声,想走近来“看”,被爹一把拎起:听着,以后不准接近你弟!不然我把你卖给人贩子去。

哥很听话,娘干活的时候,他就站在离我的摇篮不远不近的地方竖起他剩下的那只健康的耳朵听我牙牙学语的声音。娘说,每次看到哥这样,心都很酸。不可否认,我的出生,把娘对哥的最后一点宠爱,都剥夺了。

2

懂事的时候,我比哥皮得多了。经常和别家的孩子打架。哥是不会玩的,他看不见,什么都玩不成。小伙伴们的嘲弄,使小小的我心生恶意,在某次又领着哥出门的时候,我故意领着他在池塘边走,然后冷不丁地丢掉树枝跑了,10岁的哥张着手在小小的田埂上胡乱摸索,嘴里绝望地大喊着弟!弟!弟!

我远远地站在一边看他,心里又是想让他掉到池塘里去,又是害怕万分。哥却是只挥舞着双手喊我,并没有乱走动,那田埂很窄,又险,即便只动一步,哥都有可能命丧池塘。可他一动不动,一直到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他还站在原地,嘴里还在沙哑地喊:弟。

我当然是听到了的,我一直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没走开。

“呀,张小虎,那不是你哥吗?还不快去救他。他是瞎子,会掉进池塘淹死的!”几个放牛回来的小子又在嘲笑似的说我了。站了一个下午心里正五味杂陈的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冲过去跟其中一个平时总是嘲弄我的孩子打了起来。我当然是打不过他们的,最后我趴在地上,任他们用烂泥扔在我身上。

忽然之间我感觉有谁呀呀叫着冲了过来,是哥。他看不见,只会挥动双手乱喊,而那帮捣蛋鬼显然又多了一个可调戏的对象,烂泥丢得更欢了。我拉起哥便跑。可他看不见,先是撞到了树上,然后,我俩直直掉进了池塘里。幸好是傍晚,下田回来的人们救了落水的我们。

那天娘落着泪用棍子揍他:看你还敢不敢连累你弟!看你还敢不敢再出去乱跑!

哥蹲在那里呜呜地哭,一动也不动任娘打。自此,哥再也不跟着我到外面去玩了。每天我出去玩的时候,他就坐在大门口发呆。不论我怎么叫他,怎么保证一定不打架,他都不肯再跟我出去玩。有一天我出门的时候,哥说了一句:弟。不要去池塘。

我忽然明白了,他知道那里是池塘,他怕我掉到池塘里了。同时也明白了哥不再跟我出去玩的原因:他怕拖累我。

3

我上初中这一年,哥已经18岁,是一个高大的小伙子了。娘领着他上山下田干活,他背大捆的柴或者麦子走在后面,娘背一小捆用一根小树枝带着他,早几年爹不愿意再在家里种田,跑到城里跟一个亲戚做生意。那时候做得不是很好,家里大大小小的农活,都是娘用一根树枝牵着不能上学的哥做。

偶尔我在厅堂里背英文,哥会问:弟你读的是什么?我说,是英文,世界通用的语言。哥的眼睛在这时有一些茫然,长这么大,他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跟娘到镇上买东西。当他还要问些什么的时候,娘就会打断他:别吵你弟弟读书。

哥安安静静地坐在天并边洗衣服,跟着娘,哥学会做很多东西,做饭,洗衣服,下田种地收麦子,上山砍柴摘果子,只要娘领着他,他就都会做。哥一直是个很聪明的人。只可惜了,他的眼睛和耳朵。

初一的时候,出门做了几年生意的爹忽然回来了,穿笔挺的西装闪亮的皮鞋,手里的手机还不停地响。娘很高兴,哥也很高兴,陪着娘在厨房里做饭。爹坐在厅里和来串门的叔伯们说话,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叔伯们走后,爹对我说:小虎,跟爹到城里去念书去!我隐隐地感觉不安。果然,深夜,房里传来爹娘的争吵声,后半夜,爹干脆到了我的房里睡,整夜,娘的哭泣声都没停过。

早晨,爹叫我收拾东西,下午就走。太阳老高了,娘还没有起来,爹便支哥去叫娘,哥进去后惨叫着跑出来了爹,娘她

娘死了。喝了整瓶的敌敌畏。爹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哥忽然大吼一声,低头向爹的胸膛擅去,爹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哥会这样,一下子愣住了。

守灵的时候,哥哭得很惨。想到以后没了娘,我也哭。但终究是不太懂事,也不够成熟,体会不到哥那种彻骨似的痛哭。

娘的丧事办完之后,爹便带着我进了城。哥没有跟着,爹也不想要他跟着。从此,爹再也没回去过,爹说他这样大了,也得养自己了。爹再婚的时候,向别人介绍我这是我前妻留给我唯一的儿子。我知道,爹是嫌弃哥了。

4

高三的时候,我非常紧张,压力很大。每每有逃跑的冲动。5年过去,后娘对我并不坏,对娘的记忆也有些淡了。有一个周末,我忽然极烦躁,莫名其妙地上了回老家的班车。

没了娘的家可真乱呀,看得出来哥是收拾过,可他毕竟看不到,东西东一堆西一堆地放着,整个院子便凌乱起来。我在哥的房间见到了他,他躺在床上,骨瘦如柴。

我在门口喊了两声哥,他才反应过来是我弟吗?当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出现在光线里的时候,我差点吓坏了,眼前这个瘦弱老男人是我哥吗,我赶紧过去扶他,哥你这是怎么了?哥却挥挥手不要我扶:你不要靠近我,我很脏。

才说着,他忽然哇的一声吐起来。他身上的破衣裤上几乎全都是吐出来的污物,难怪屋里气味这样难闻。这时我还注意到他的一条腿黑乎乎肿着,几近不能行走。我急忙送他到镇上的医院,医生说哥被毒蛇咬伤,加上之前可能吃了有毒的食物导致一直呕吐,再送迟半天人就完了。

哥的头发长得像个野人,沾满了秽物,胡子差点长满了他的脸,我找来一把剪刀,又打了盆水。给他剪胡子的时候,我不小心,划伤了他的下巴,哥痛醒了:弟?是我弟吗?

他被我剪得乱糟糟的头发和胡子比没剪 的时候还要丑,他没有焦距的眼睛流露出渴望,茫然,和害怕,我鼻子酸酸地喊了声哥,他忽然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不是做梦。我弟回家了。我的眼泪刷就下来了。我都不敢想象,如果不是我忽然想回家,我还能不能见到活着的他。

在我的坚持下,哥最终同意跟我去城里。一路上,哥很安静,我说爹现在开了一个大商店,又娶了一个娘。说到这里,哥忽然说不去了,坚持要回家去。

其实我也知道,这些年来,爹一直没有提起过哥,哥去了,爹和后娘一定不会高兴。可是我又怎么忍心哥重新回到不能照顾自己的境地呢?

哥说:弟,爹不容易。哥能照顾自己。

哥站在村口的榕树下一直朝公路的方向挥手,他不知道我还没有上车。我一直悄悄地跟着他,看到他回到家,拿起扫把打扫院子收拾屋里,然后再和面做饭。是的,娘的确教了哥很多。可是还是不够,他扫过的屋子仍然很乱,他和的面掉得到处都是。目前我要做的,便是赶紧考上大学,毕业后找到工作,才能好好照顾哥。

5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了目标,高考顺利结束,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爹很高兴,在一家酒楼大摆宴席庆祝,我想说把哥接来吧,终究没说出口,上次见过哥后,我曾经多次试图向爹提起,爱面子的爹不是发火就是不接话。

我只能自己回去告诉哥这个好消息。我想我哥会很高兴,会拉着我的手见人便说我弟考上大学啦。我弟考上大学啦。

我没能见着我哥,几个叔伯把我带到一座新坟前:你爹是狠心人,不管他了。我们有心,可又能帮多少呢。

上次回来,我曾对哥说过,高考完后我便回来看他,自从上个月哥听村里的娃说高考结束后,他便天天到公路边等我,有时候等到很晚。一个司机喝多了,撞了我哥。没等送到医院,我哥便咽气了。

我呆呆地看着这埋着我哥的坟,他那声“是我弟吗”仍犹在耳,怎么转眼就成了一盏新坟呢?回到家,我的眼泪仍流不出来。开始像哥那样拿起扫把扫院子收拾房间。

哥房里的桌子上,有本旧的练习本。练习本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想是摸索着写上去的。我翻开,看到了两行同样歪歪扭扭东丢一笔西丢一笔的字:张小虎,弟。张小龙,兄。满满一个练习本,写的都是这两行字。

在我落水事件没发生的时候,我曾好为人师地教过他:我叫张小虎,是弟。你叫张小龙,是兄。我教你写。那时我手把手地教他,他很认真,可因为看不见,虎字分成三部分写,龙字分成四部分写。

但他真的很认真。

哥――我大叫一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