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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漂白:接夺走儿子生命的儿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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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具上蒙了灰尘,清水洗之;衣服上染了污秽,皂粉除之;但内心受到创伤,清洗是不够的,还需要阳光的明媚抚慰。唯有如此,伤口才可能真正复原,黑夜才可能安全,漂白的人生才可能重新涂抹五彩的斑斓。

汗水漂白

征集206个请求轻判的签名

凌晨两点,家住四川省资阳市雁江区丹山镇的69岁老人刘传享就出门了。怕惊醒患有糖尿病、身体虚弱的老伴孟群芝,他没敢开灯,摸索着走列门口,“吱呀”一声打开门。

门外还下着细微的雨。然而雨是有光亮的,似乎将浓得化不开的夜漂上了一层浅白。刘传享轻叹一声,正要跨出门槛时,身后孟群芝突然说话了:“孩子他爹,你真的想好了?”

是的。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呢?这是2009年3月4日,成都市武侯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龙梅过失杀害刘远强一案的日子。刘远强是两位老人的儿子,龙梅,却是刘远强的妻子。而刘传享摸黑出门赶往成都,不是为了表达受害人家属的控诉与愤恨,而是将他历时4个月、辛苦收集来的206个请求“轻判龙梅”的家人及村民签名送交法庭。

瞬间,刘传享觉得胸闷,心口一疼,是老伴那旬“孩子他爹”刺痛了他。

刘传享没敢回答,也没回头:“快睡吧,看能不能尽早把两个娃儿的妈接回来。”是的,这正是他反复用来说服自己、说服老伴、儿女及村民们的理由:龙梅是自己12岁的孙女刘虹元、6岁的小孙子刘恒良的妈妈啊!

披着雨衣步行到村口公路,等了一会儿,刘传享终于拦到了一辆夜行的过路车,由资阳赶往简阳,打算再从简阳转车到成都。不料成渝高速大堵车,望着车窗外排成长龙、堵成一团的车流,这位曾经担任过村支书的退伍老军人觉得心里更堵了――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那还是2008年9月22日夜晚10点多的事情。与朋友打牌的儿子刘远强被妻子拉回家后,趁着酒意打了龙梅一巴掌,愤愤的龙梅顺手拿起桌上一把卖肉的剔骨尖刀继续对吵。刘远强步步逼近,龙梅步步后退,不料脚下一滑,身体前扑,尖刀一下子刺进了刘远强的左腿。他的股动脉被切断了,未及送到医院就因失血过多休克死亡。

病卧在床的孟群芝哭昏过去,一向坚强果断的刘传享也六神无主,思来想去,他给远在内蒙古打工的二儿子刘远兵打去了电话,而暂时没有将噩耗通知脾气火暴的大儿子刘远平。

立即带着家人赶回来的刘远兵恨得牙将嘴唇都咬破了,他斩钉截铁地说:“血债要用血来还!我要让他们龙家也付出血的代价。”

刘传享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立即大声喝住儿子:“儿啊,千万不能以暴制暴!你杀再多的人,远强他也活不过来啊!”

刘传享压下了二儿子的冲动,他定下“家规”:在征得自己同意之前,谁也不许通知刘远平。

9月25日,一家人怀着巨大的悲痛,掩埋了刘远强的骨灰。

不过3天的时间,孙女刘虹元似乎变了一个人,不哭不笑,不说话也不睡觉。她长长地跪在父亲坟头,呆若木鸡。刘传享难过极了,上前想扶起孙女,宽慰她说:“你放心,你爸爸不会自死的。”

不料,听了这话,刘虹元反倒大哭起来,将小小的身体更沉地俯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似乎在叩拜早逝的父亲,也似乎在叩拜爷爷。刘传享呆住了,半晌才拽起孙女,他看见孩子的眼里噙满泪水,写满了难言的乞求。

夜里,家里冷锅冷灶,草草吃了点东西之后,二儿子和女儿都走了,病情加重引发心绞痛的孟群芝倒下了。刘传享环顾一片狼藉的家,心都是凉的。照例,临睡前的刘恒良又开始吵闹起来了,刘传享抱起孙子说:“不哭,不哭啊,爸爸妈妈不在了,还有爷爷奶奶。”

刘恒良哭得更厉害了:“不,我就要爸爸妈妈,我要妈妈!”

刘传享无言以对。是的,死别是无法返回的离开,孩子们的爸爸永远回不来了,但是他们的妈妈呢?那是生离,而且是让孩子背负着抬不起头的罪恶感的亲情剥夺。龙梅现被关押在看守所里等待法律审判,她会被判几十年徒刑吧,等到她再出狱,两个孩子该长得有多高、长得有多大了?没有父母陪伴的孩子们,会长成什么样?叛逆难教?或是胆怯畏人?这几十年漫长岁月里,自己和老伴如果先走了,谁来抚养他俩?

何况,谁也不能真正替代父母的。

老人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最深最重的底处,又似乎正在缓缓地爬升,向着微弱稀薄的光亮处。

刘传享开始做老伴、二儿子、女儿的思想工作:两个孩子需要妈妈,别让孩子成为孤儿,就原谅龙梅吧。

经过近一个多月的说服,家里人虽然心里还有疙瘩,但还是勉强同意了。刘传享又拿出一份早就写好的“请求轻判龙梅”的申请书,让全家年满18岁的成员都签上名字并摁手印。同时为了增强说服力,让法院采信,他更进一步挨家挨户请求乡亲们也在申请书上签名。到2009年2月,刘传享跨越两个镇的版图,行程300多公里,共收集到206个签名。这已是他能收集到的最多的签名了!

当法官接过还带着老人体温的申请书时,不禁被老人的行为深深感动。

3月4日上午11时,武侯区人民法院经过充分考虑,在以法律为准绳的前提下,对龙梅过失杀人一案作出宣判:判处龙梅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

听到这样的判决,一直低着头哭泣的龙梅愣住了,她原以为会被判无期徒刑。

翁媳俩四目相对,心情复杂。良久,龙梅嗫嚅着,艰难地喊了句什么。虽然旁听的人群闹闹哄哄,但刘传享分明听到了龙梅那声发自肺腑的呼唤――爸!

泪水漂白:

用酸涩将一切伤害消融

3月5日,龙梅被释放回家。怀着对刘家上下的愧疚和感恩之心,她几乎承担了所有的家务活,也几乎从不吭气,通过默默的、勤勉的劳动来洗刷自己的罪过。而孟群芝看见龙梅,总是忍不住别过脸去,难以面对。她总忍不住会想起冤死的儿子,心在滴血。叔伯姑子及乡邻们见了龙梅,也都十分别扭,不骂她,也亲热不起来,唯有尽可能回避着。

刘传享又何尝不是如此。

为了警示自己,也为了教育家人,刘传享用粉笔在大门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忍”字,在自己卧室门和墙壁上,又贴上了“忍让无敌”、“百事忍为先”、“忍一时风平浪静”等纸条。

2009年3月底,清明节前夕,刘传享觉得再也不能隐瞒下去了,他在电话中尽量轻描淡写地告诉大儿子刘远平:远强与卖肉的邻居发生纠纷,被对方用尖刀误杀,对方已被判了无期徒刑。刘传享嘱咐刘远平不必回来,因为老三的后事已经办完了。

但是刘远平坚决不同意。三弟是他一手带大的,他们感情十分深厚!2009年4月2日,刘远平和妻子何琼从山东海阳回家。

回家的第二天,刘远平就感觉气氛不对,疑窦丛生的他到镇上派出所打听,终于知道了弟弟竟是被弟媳龙

梅杀死的!

从派出所回来,刘远平愤怒地打掉正在吃饭的龙梅的饭碗,一把将她推出家门,要她“滚回去”,边推边骂她是“杀人犯”!家里顿时乱成一团,刘传享站在家门口,威严地大喝一声:“住手!”

刘远平一愣,终于慢慢地放下了已青筋暴起的愤怒的双手。

刘传享领着刘远平走到角落里,父子俩默立着,看院子中间的情形:孟群芝瘫坐在地上,浑浊的泪往下淌;何琼一边自己抹泪一边替婆婆拭泪;刘虹元哭声清脆,两只手紧紧地扯着妈妈,像是怕一松手妈妈就不见了;刘恒良趴在龙梅的怀里,死死地搂着,鼻涕眼泪将龙梅胸前衣襟全弄湿了;而龙梅,兀自抱紧院里的那棵树,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倚靠,对一切置若罔闻,只会喃喃地说:“我不走,我不走,这是我的家,我的家……”

刘远平看了很久,终于看到自己眼圈也红了,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刘传享语调沉重地开口了:“哭吧,哭吧,都哭出来也好。”

刘远平理解了父亲,但心里依旧纠结,他的喉咙都发涩了:“爸,我知道您说要‘忍’。可是‘忍’是什么?‘忍’是心上一把刀啊!刀在肉做的心上割,又流血又流泪。”

刘传享点了点头:“是的,我明白,我怎么会不明白呢?可是,远强死了,他是因为血流干了才死的。现在,这一大家人都在流泪,也许,眼泪流干了,就好了,就可以好好过日子了,过平静的日子。”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刘远平心中的块垒因全家人的泪水而一点点消融,尤其在他目睹了龙梅的辛苦劳作后:清早5点,她就起来准备早饭;孩子们上学去了,她拿着农具下地;侍候婆婆吃药、按摩、晒太阳,吃过中饭后,她又干起老本行――挑一担水果步行一个小时去镇上卖;直到傍晚才匆忙回家忙碌晚饭,收拾碗筷后她还得赶紧洗净换洗的衣物。

刘传享接龙梅出狱时,曾经特地买了一身大红衣裳和一双白鞋送给她,喻意她从此清白做人,过上喜乐祥和生活。平时下地干活、挑担摆摊时舍不得穿,但回到家里时她就会换上,隔几天就清洗一次,拿到太阳底下暴晒。

4月5日清明节,刘传享带领全家人去给远强上坟,却找不到龙梅的人影。到了墓前,才看见龙梅正跪在碑前,瘦削干枯的手指蘸着泪水正在墓碑上画着什么。刘传享一下子就明白了,当初立碑时,没有刻上龙梅的名字……

刘传享让刘远平回家拿来笔墨,亲手一笔一画写下了“龙梅”二字。龙梅跪在那儿泣不成声,刘传享温言说:“不哭了啊,咱们刘家人都不哭了。”

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2009年的清明节春意如洗,日光明朗。老人看着拭去泪滴的龙梅、孩子和亲人们,祈愿着;愿阳光能将所有的霉菌都消除,将所有的污秽都抹去,将所有的泪与怨都消融!

爱,才能真正给漂白人生抹上亮色

然而,对这个悲苦的大家庭来说,灾祸并未结束。

平静了两天后,刘远平把刘远强惨死的消息告诉了远在海阳打工的儿子刘洋。刘洋今年21岁,从小和小叔一起玩耍,叔侄感情超过了父子!刘洋听到小叔的噩耗,悲痛万分,表示要立即回家,到坟上拜祭小叔。

4月7日,正当刘远平焦急等待儿子回家的消息时,却意外接到了海阳市交警支队打来的电话。他年仅2l岁的儿子在玉平公路上被一辆超长大卡车撞倒,头盖骨被撞飞,脑浆进裂,当场死亡。

没等听完交警的陈述,何琼已捶胸顿足,呼天抢地:“天啊……天啊!他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啊!”刘远平双手蒙住眼睛,泪水刷刷滚落。

第二天,刘远平到刘洋打工的工厂了解情况。刘洋的同事告诉了他一个细节:当听到小叔被杀的消息后,刘洋十分痛苦,当天晚上根本睡不着觉,翻出一张和小叔、婶婶的合影照,愤怒地剪掉了龙梅的头像。

刹那间,刘远平的眼圈又红了,不仅仅是因为含了泪,更是因为怨恨充血。他断定,儿子的死和龙梅有着直接的关系。如果不是小弟被害,儿子不会回来;如果不是龙梅杀人,儿子的情绪不会这么低落。所有的罪过都是龙梅造成的!

刘远平从海阳回来后,二话不说,他揪住龙梅,叫她立即滚:“你这个丧门星,你已经害了两条人命了。再留你在这个家里,不知还会害死多少人!”

这一次,龙梅没有挣扎,她默默地低头走了,回了娘家。

刘传享仰天长叹,闻听孙子的噩耗,犹如在滴血的心口再深插了一把刀。看着正处于丧子之痛中无法自拔、盛怒之下迁怒龙梅的大儿子,他能说什么?说自己刚刚得知远强死讯时也曾遭遇同样的痛与恨?说自己用“忍”字来自制与自律?他摇了摇头,他说不出来。

一个星期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家里乱成一团:二儿子和二儿媳外出打工了,留下两个孩子,再加上远强的两个孩子,全靠孟群芝和何琼照顾。不几天,孟群芝糖尿病加重,冠心病发作,卧床不起,何琼还在丧子之痛中,做什么事都心神恍惚。刘远平整天将自己反锁房里,不吃不喝。家里唯一顽强坚韧的,只有刘传享了,可他已经是七十古稀之人了啊!

渐渐地,刘传享发现家里悄悄有了变化。

晚餐时饭桌上,常常莫名多出几盘菜来,红的辣椒绿的青菜,鲜的肉嫩的鱼,正合家人口味,哪来的?问半天才知道是刘虹元带回来的,再问,小姑娘只说是省下零花钱在学校食堂买的。夜里大家都睡下了,刘虹元会将家人换洗的衣服收拾在一个篮子里,提出去,自己返身回屋休息。待第二天清早刘传享还没起床,又发现她在院子里将已经洗净的衣服都晾晒起来了。

刘传享早上提着农具上地里干活,那里有全家人的口粮啊!到了田边他就愣住了:地里茄子一行青椒一行,该翻犁的翻犁,该上肥的上肥,该浇水的浇水,早已拾掇得清清爽爽了。

刘传享明白了,也深深切切地感动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龙梅做的,可龙梅的娘家离这儿并不近,来回足足要走两个钟头啊!因为爱这个家,爱这个家里所有的人,她才这么做的啊!

原谅可以帮助龙梅轻判刑责,但原谅并不能真正让她减轻愧疚;写满墙上、挂在嘴边的“忍”字看似宽容,但其实更多是一种无声的责备。

如果真想让龙梅卸下重担,劳作是不够的,赎过也是不够的,还需要刘家人发自真心的接纳;如果真想让这个灾难深重的大家庭重新拥有欢笑,拥有快乐,漂白刘家人的怨恨是不够的,漂白龙梅的人生也是不够的,需要爱,需要相爱!唯有如此,伤口才可能真正复原,黑夜才可能安全,漂白的人生才可能重新涂抹五彩的斑斓。

2009年5月8日,龙梅已经整整离家一个月了。大清早,刘传享和何琼两人就动身前往龙梅娘家,将她接了回来。

“爸爸――”龙梅这一声呼喊,如此真切与诚挚,却不再愁苦与忐忑,满是温暖与深情。

那一刻,阳光正好,给所有人的脸庞、心间都披上了透明的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