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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女孩和可可西里藏羚羊的不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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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西里,平均海拔4600米的青藏高原;上海,灯红酒绿的繁华大都市。是两个上海女孩,把这两个毫无关联的地名联系到了一起。藏羚羊,哪怕有着再矫捷的身姿、再灵动的眼睛,又与我们的生活有多少关联呢?有啊,有的,她们说。很多人想知道为什么,为了,“为了梦中的橄榄树”吧……

终于见到她们俩了。先到杂志社的是喻燕倩,她的握手很有力,接着戴文靖也来了,戴一顶宽边太阳帽,一个不太时髦的女大学生形象。两个人脸上都汗涔涔的。我很感谢她们在这么酷热的天气都应声而来,电话那头是同样的毫不犹疑的声音。到底是从可可西里回来的姑娘,没有上海小姐的娇气。

早在2002年4月,我就关心起这件事来,那时一个“保护可可西里藏羚羊”的展览在上海豪华的梅龙镇广场举行,把忙碌的上海人的心带到了那片荒凉而瑰丽的土地。几乎与此同时,两个娇柔的上海小姐加入了赴可可西里的志愿者行列里。日复一日工作着的我,心也常常飞远,也向往到遥远的土地上去,把爱献给藏羚羊和高原。这两个上海女孩子,替无数我们这样的人完成着愿望。那时我就想,我一定会见到她们的。

戴文靖是10名首批志愿者里年龄最小的。她的皮肤黑黑的,头发扎成马尾,不化妆,虽然穿着长裙,还是有种野野的味道。毕业于上大美院的她,会摄影、绘画、制作网页,做自由职业,一有钱就出门旅游。喻燕倩实在看不出30的年纪,气色很好,皮肤白里透红,她笑着说:“是啊,我还给时尚杂志写美容的文章呢。”留学法国学细胞生物的硕士,现在竟然是一名自由撰稿人。在去可可西里之前她才结婚一个月,佳偶是从网上觅来的,这算是花絮了。我想报名去可可西里保护藏羚羊的志愿者,总是有几分理想主义的人,这个世界也就是因为人的理想主义而新鲜,而有奇迹,而变得生动起来。喻燕倩和戴文靖这两个长相平凡的女子,就是因为此而生动无比的吧。

我这才知道所谓志愿者,真的是全部自理。她们自费从上海坐火车到西宁,再从西宁坐火车到格尔木。到了当地,还要每月交纳300元伙食费。到了格尔木,就遇到了几个“战友”。10个人先聚集在不冻泉保护站,然后,被分配到各个站点里面去。她们都带着准备充足的行李,高出人一头的背包,睡袋、棉大衣。在上海的吊带衫的夏天,我们坐在咖啡馆里,喝着香浓的冰咖啡说起那些,周围的人不时因为我们蹦出的一些词而转过头对我们上下打量。我们就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在巡山中,戴文靖终于那么近地看见了藏羚羊。

巡山就是开车到可可西里腹地,查看有没有盗猎分子。他们的这一次巡山横穿了可可西里,到青海与新疆的交界处,再返回来,历时5天。严酷的气候,险峻的地势,还有总是坏的巡山车,使行进非常缓慢。有各种各样的动物从车边跑过,狐狸、熊,还有狼。也看见了藏羚羊,但是都是远远的,跳动的身影。总是眼睛奇好的当地保护站队员一指,说快看藏羚羊啊,甚至还能说出是公的母的,可是戴文靖睁大眼睛也看不清究竟。

那一晚,路越发难走,沼泽地越来越多,他们的车很快陷了进去,大家齐心协力想把车推出来,可是车纹丝未动。听工作人员说,去年,他们就有一辆车被陷没了顶,幸好车上的人员都事先逃了下来,但那辆车就这样报废了。站长决定不能再前进了,要赶紧找个避风处,准备过夜。大家停了下来,陷入安静,车灯雪亮地照着前面荒瘠的仿若没有生命痕迹的土地。可是,一下子,前方车灯照到的地方,出现了一大群藏羚羊,它们站在那里犹豫地望着车灯,一动不动,似活生生的雕像。那么近的距离啊,它们的眼睛,那么无辜,那么纯洁,毫无戒备地盯着闯入的客人。几百只藏羚羊,在夜幕下,排成一排,成为一长串,壮观极了!戴文靖的心,在寂静的夜里“突突”地跳着……

在赴可可西里以前,戴文靖就去过云南、、四川、甘肃这些背包族们向往的地方。这也是她最终成为200多名报名者中幸运儿的原因之一。保护区一个月的时间结束,她又独自去拉萨待了一阵子,这使本来支持的父母都担心起来,到底是独生子女啊。这个姑娘,胆子实在太大了。问她:在拉萨待那么久干什么呢?她说泡在酒吧里啊,那里开酒吧的人往往是外地去的,总在游走的人,有着一段段的故事,让人着迷。那么上海的酒吧,桃江路、衡山路,泡吗?戴文靖摇头。上海的酒吧太深太黑,那会让她紧张。

了解了这些,我实在对这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刮目相看了。笑着说戴文靖啊,我估计男孩子不敢找你做女朋友啊。她也坦然点头,但马上说,听说有很多常年在外的背包族男子,或者有缘遇到。哈,知道上海姑娘的厉害了吧,普通人降不了她。看来,她是想把一生交付给流浪了。

她们都说到了索南达杰。在这个年轻人崇拜刘德华周杰伦的时代,索南达杰是这两个女孩共同的偶像。

索南达杰是格尔木人心中的英雄。

可可西里这片人迹罕至的无人区,却拥有大自然的神奇和壮丽。这里生活着近70种陆生脊椎动物,藏羚羊、野牦牛、藏野驴、雪豹等许多高原珍稀野生动物的种群数量在10万只以上,素有雪域“动物天堂”的美誉,是人类宝贵的自然资源。可可西里,蒙古语意为“美丽的少女”,然而这个美丽的少女,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已经变成了“受蹂躏的少女”。先是开采金矿,然后是麝、白唇鹿、马鹿、雪豹和狐狸等遭灭种性捕猎。1993年以来,藏羚羊成为盗猎者疯狂屠杀的目标。用其绒毛加工成的“沙图什”(一种披肩),既暖又轻且柔软,整个披肩能从指环中穿过去,为西方上流社会所青睐。像青海这样一个纯属“吃财政饭”的西部穷省,经济投入、社会保障、发展教育等方方面面都需要钱,想要加大保护野生动物的投入,难度可想而知。比如可可西里保护区,有时候管理人员巡山时的汽油都难以保障,还得经常向附近单位“化缘”……索南达杰的牺牲是可可西里悲壮色彩中最浓重的一笔。

1994年1月18日,青海治多县西部工委第一任书记索南达杰在可可西里抓获了藏羚羊盗猎分子。盗猎分子多是穷凶极恶的暴徒,索南达杰抓获的是一个大的盗猎集团,有30人之多,而保护区工作人员少,条件差。想想,一个人押送30名暴徒,要在路上走3天,多危险?在太阳湖,索南达杰遭盗猎分子袭击而牺牲。这件事成为国内关注可可西里的开端。2002年3月底和4月初,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管理局人员到内地举行反盗猎图片展和志愿者招募活动,又在全国再次引起了对可可西里的关注热潮。

戴文婧是在几年前的一次春节晚会上知道索南达杰的,那么一段故事,在当时一个少女的心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而喻燕倩收集了很多关于英雄的材料,像有的年轻人说起歌星一样如数家珍。偶像的力量总是伟大的。这就是她们的特别和平凡之处吧。

喻燕倩补充介绍说,藏羚羊有种习性,在晚上看到灯光就会停下来,盗猎分子就是利用它们这种习性,一次大量捕杀藏羚羊。每年六月到八月,都会有成群的母藏羚羊迁徙到卓乃湖生仔,此时都是怀孕的母藏羚羊,一打就是打两只。藏羚羊产仔期,由于雌性藏羚羊成千上万集中,加上分娩和哺乳而行动不便,盗猎分子往往趁机大肆捕杀。在以往盗猎活动猖獗的时期,每到这个季节,盗猎分子所到之处藏羚羊尸体遍野,血流成河。嗷嗷待哺的小藏羚羊失去母亲后,依然无知地叼着母亲的,满嘴是血,它们不是被活活饿死,就是被狼、秃鹫等天敌吃掉。戴文靖看到藏羚羊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情况。

喻燕倩没有亲眼看到过藏羚羊。然而我问她藏羚羊的样子时,她却用了更丰富的抒情的语言。她说,那是一种极为美丽的动物,它们的角是笔直的,特别美丽的是眼睛,大而润泽,眼睫毛非常的长,像是小姑娘的翘翘的调皮的睫毛一样。

可可西里因其海拔高、气候异常严寒恶劣,被人称为“生命的”。2002年5月12日,10名志愿者到了那里后,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高原反应。喻燕倩望着窗外的天空,青蓝色的,非常的美丽,但并不是文学作品中青藏高原那种很蓝很蓝,而是一种很浅,很清澈的蓝,并且没有一丝云。雪山下的草原全是一片枯黄。到了不冻泉保护站,由于寒冷,大家的脸色都已经是煞白的了,嘴唇都被冻成了黑紫色,好像吸血鬼的造型。

小戴说,后来就算适应了,大家的脸也都是青紫的,嘴唇是黑的。只有喻燕倩的脸还跟现在一样,雪白粉嫩,也就是她有问题了。当天吃了饭,喻燕倩就忍不住说头痛,等戴文靖去不冻泉边拍了点照回来以后,就听管理局的人说她不行了。她躺在了床上,浑身冒汗,人几乎虚脱了。当地的才达书记来了,说高原反应最严重的时候是在晚上睡觉时,尤其是在早上四五点钟,所以趁现在天还没黑,赶紧送下山,否则很危险,就算没危及到生命,以后也会有后遗症,而且小喻已经到了海拔4600米的地方,已经很了不起了……喻燕倩哪肯就这样放弃,但大伙也一起劝说:“先下去治病,等身体好了再上来。”小喻最终含着泪水下了山。

喻燕倩下山500米之后,马上又活蹦乱跳了,她明白了高原反应的诡异。这之后她仍然在格尔木待了一阵子。她说此行最大的收获,是深深爱上了当地的藏族人,以后一定还是要再去的。她说人应该是有敬畏的,像当地藏民一样,敬畏可以使人有崇高、伟大的情怀。那些进入保护区的偷猎分子,都是一些回民,藏族人是不会如此大逆不道的,他们不是为狭隘的自身而活,他们的生命是交与天,交与神的。曾走过15个国家的喻燕倩,说起这些,神情庄严。

说起来喻燕倩该算是上海的新移民。本是江西人的她,一直以来学习细胞生物专业,到法国留学,研究的也是生物医学,到加拿大读博士,依然是这一行。可是突然地,她觉得坚持不下去了,她知道自己其实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这个专业,于是毅然地半途而废。游学海外的经历,使她学到最多的就是人应该“我行我素”,法国街道上的每一个人,时髦的女郎还是晒太阳的老人,他们都在为自己的生命而活,中国人总是背负着沉重的责任行走着,可是这是为什么呢?在决定放弃之前,她当然有过深深的痛苦甚至绝望,毕竟,苦苦学了这么多年,一个女孩子,为此付出的实在太多太多了,可是在今天,说起这些时,终于能够风清云淡。2001年1月,身在加拿大的喻燕倩收到父亲的伊妹儿,切切地说,孩子你多年不回家了,这次拿到绿卡以后,可以回来过春节了吧?在那一秒钟之内,喻燕倩就决定了,马上回家!我想家,我思念家乡的父母,为什么不可以回去看看他们?为什么多年来苦苦压抑着?一直以来羁绊着自身的,不就是自己吗?三天后,她就踏在了中国的土地上。

我问喻燕倩,在将近30岁的时候,有没有觉得青春已逝,漂泊半生孤独无依的恐慌?她说没有,因为人在一个很大的世界里,开阔的心灵是不会为狭隘的情绪烦忧的。

回到了中国,喻燕倩拿起笔,投入到一直以来喜爱的写作之中。哪怕为时尚杂志写美容的小文章,她也是欣喜的,觉得重新找到了自己。也去了北京,去了深圳,她最终选择了上海,在闵行买了房子,安了家。网上认识了“他”,半年之后,就毅然嫁作人妇。她一脸甜蜜地说,结婚之后,渐入佳境。她一直以来,不求对方的学历、地位,只是在等待这么一个能给自己自由感觉的人。结婚仪式,不请客,不办酒。那正是明媚的三月,郊外到处开满了油菜花,两人在花香的田埂间,骑了一整天的自行车,算作庆祝。

赴可可西里保护藏羚羊的志愿者活动,喻燕倩是最早的报名者之一,网上报了名不放心,还电话报了一次,使她的名字差一点在志愿者名单中出现两次。新婚刚一个月,她赴可可西里,行囊是丈夫帮着收拾的,故而她的东西比别人都齐全,光羽绒裤就带了三条。在她下山后,这些东西给别的“战友”带来了福音。她回来后,跟丈夫说还要再去,丈夫想也不想马上说:好。

跟喻燕倩相比,戴文靖没有那样的浪漫,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上海人,她有着海派的实干。我读到她万字的野外笔记,条理清晰表达准确,她的照片,每一张都说明详尽。听到喻燕倩形容美丽的藏羚羊,她调皮地笑了,说有个笑话似的典故,不过你不要写进文章里噢:说是可可西里藏语也叫“阿庆恭加”,不好听地翻译出来就是“烂地方”的意思。因为据说那里的什么都很丑,草丑、地丑,所有的动物也都丑……

说到这里,我们三个人彼此交换一下眼神,又大笑起来。

我想起来,就在前一天,在相同的这间咖啡馆里,我听着一位读者的倾诉,一个同样年龄女孩的感情故事,那时候我的心情是低沉的,也陪她掬一把同情之泪。不是说那样的感情是不好的,只是发现,生活其实可以很宽广,我们可以为繁琐的日常而烦恼绝望,也可以为遥远的理想而神驰万里。我想起一首多年前读过的小诗:人的心灵很小很小/世界可以很大很大/世界可以很小很小/人的心灵很大很大。

上海并不大,可可西里并不遥远,见没见到藏羚羊并不重要,关键是,那要是心灵可以飞跃到的地方。

(感谢戴文靖、喻燕倩提供背景资料)

(摄影/戴文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