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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胡适的一次毕业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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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先生是个喜欢演讲也很能演讲的人。1948年10月7日的《胡适日记》曾记载:“此行在武汉住了三天,讲演了十次,虽然辛苦,我很高兴,很满意。”在唐德刚1957―1958年记录的《胡适口述自传》中,专辟一小节“公开演讲的训练”,记载他为了作公开讲演的正式训练,在1912年夏天选修了一门训练讲演的课程,由此开始了他后来有训练的讲演生涯,甚至使得他的学业有所荒废也在所不辞。他认为在美国留学时期的公开讲演对他大有裨益。他发现“公开讲演时常强迫我对一个讲题作有系统的和合乎逻辑的构想,然后再作有系统的又合乎逻辑和文化气味的陈述”。

胡适先生一生演讲无数,不免和西方大学一样,作为名人在中国大学的毕业典礼上发表毕业演讲。本文主要围绕胡适、季羡林、夏鼐的日记记载,着重谈谈1934年6月胡适在清华大学发表的一次毕业演讲

讲者卖力,听者无意

胡适在1934年6月22日的日记中写道:“到清华大学作毕业讲演,汗透了一身衣服。在清华午餐。”晚上回家又“写《大公报》星期论文,《赠与今年的大学毕业生》,两点写成”。他在第二天的日记中又写道:“四点到辅仁大学作毕业演讲。”这应该是同一个内容在清华和辅仁演讲了两次,而在《大公报》正式发表的则是清华大学这一次演讲基础上的补充完善稿。

此时的胡适,在校身份是北京大学的文学院院长兼中文系主任。他既然为演讲“汗透了一身衣服”,显得十分卖力,那么这一次演讲的效果怎么样呢?我们来看看《夏鼐日记》里是怎么说的。夏鼐是清华大学1934级(第六级)历史系学生,他1934年6月22日的日记记载:

上午10时行毕业礼。来宾演讲是胡适。4年前在光华时曾听过他在毕业礼上的致辞,这次也不外那套陈话。说“自己有三张药方,好比观音赐予孙行者的三根毫毛,可以给你们将来救急用:(1)多找出几个问题,以作研究;(2)多弄点业余的玩意儿,在职业外发展自己的天才;(3)要有自信心,自强不息,不问收获,但问耕耘。”实则根据自己这几天的经验,毕业即同失业,什么也谈不到。胡适所说的,依旧是局外人的风凉话而已。

四年前也就是1930年的夏天,夏鼐在上海光华附中毕业。他认为胡适此次在清华的致辞与四年前他在“光华”听到的演讲类似。光华附中是上海光华大学附属中学,不知道他在这里所说的“光华”是光华大学还是光华附中,抑或是胡适在光华大学的毕业典礼上发表的演讲,而高中毕业生应该也参加了此次毕业典礼。

“那套陈话”指的是演讲关于“三个药方”的主旨。两次演讲的内容基本相同,但是作为听讲者的夏鼐的心态已经不一样了。他说根据自己这几天的经验,毕业就是失业。为什么这么说呢?请看他6月19日的日记:

下午与刘古谛、张宗燧、宁有澜、董文立同赴燕京,应陈凤书之邀,聚餐于燕京东门外餐馆,大家都是光华附中同班毕业的,侥幸的能够再叙一处,现在毕业后,更不知后会何时了!宁君已决定赴美国麻省理工大学,陈君下学期毕业后拟赴英国伦敦大学经济学院,刘君拟赴日本庆应大学,张君正在预备考留美,反顾自己的前途,顿生渺茫之感。

夏鼐和光华附中在北京求学的同学们一起毕业聚餐,但是大多有了较好的去处,唯独他自己前途渺茫,就业无门,求学无路,因而认为胡适所说的只是“局外人的风凉话”了。

以《清华园日记》闻名的季羡林先生,与夏鼐同级,不过不同系。前者在西洋文学系,后者在历史系。那么他对胡适的这次演讲是怎么记录的呢?他在同一天的日记中记载:“今天早晨行毕业典礼,我没去。”与夏鼐相比,他找到了一只不太好的饭碗,以西洋文学系毕业生的身份去山东济南省立高中当国文教员,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因此即使是他景仰的胡适先生发表的毕业演讲,他也懒得参加了。

有人也许会认为胡适作如此演讲不合时宜,因为此时的日本正对中国虎视眈眈;有人也许认为作为青年导师的胡适已经落伍于时代,毕业演讲是隔靴搔痒;有人也许认为胡适与当时的学生已经颇有隔膜,因为诉求不一。考虑到毕业生前途这一点,只能说演讲者功成名就,有备而来;听讲者前途迥异,各有体会。

关于胡适毕业演讲的考辨

前面提到,胡适在1934年6月的毕业演讲中提到送给毕业生的“三个药方”。而据夏鼐的说法,类似内容的演讲胡适在1930年也同样讲过,但是我们在《胡适全集》中却找不到类似的演讲辞,在他的日记里也找不到讲过的痕迹;反而是1929年7月的《中国公学毕业纪念册》刊登有《中国公学十八年级毕业赠言》(《胡适全集》第三卷),从中可找到后来类似毕业演讲的一些端倪。比如他在文中说要送给毕业同学一句话,那就是“不要抛弃学问”,但是这与后来的“三个药方”之说还是有很大差异的。

因此,笔者起了念头,想查阅《胡适全集》收入的这次演讲的具体内容,在第四卷中找到了《赠与今年的大学毕业生》一文,主要内容也是“三个药方”。开头一段就提到:“我们祝他们的成功,同时也不忍不依我们自己的经验,赠与他们几句送行的赠言,――虽未必是救命毫毛,也许做个防身的锦囊罢!”与前面夏鼐在日记中的“自己有三张药方,好比观音赐与孙行者的三根毫毛,可以给你们将来救急用”相比,意思差不多,但是少了“观音赠与孙行者”。这让人有点怀疑是否是同一次演讲。再看页下注是“原载于1932年7月3日《独立评论》第7号”,文后表明的日期是“二十一,六,二十七夜”,也就是“1932年6月27日夜”。

从内容看似乎是同样的内容,从创作和发表日期看差了两年。笔者进一步检索上海图书馆的“民国时期期刊全文数据库(1911~1949)”,确实能查到发表于《国闻周报》第十一卷(1934年)第二十六期的《赠与今年的大学毕业生》,文末注明“录六月二十四日天津大公报星期论文”。

在文章的开头,胡适就说,“两年前的六月底,我在独立评论(第七号)发表了一篇《赠与今年的大学毕业生》,在那篇文章里我曾说,我要根据我个人的经验,赠送三个防身的药方给那些大学毕业生”。随后讲了“三个药方的大概”后说:

这是我对两年前的大学毕业生说的话。今年又到了各大学办毕业的时候了。前两天我在北平参加了两个大学的毕业典礼,我心里要说的话,想来想去,还只是这三句话:要寻问题,要培养业余兴趣,要有信心。

但是,我记得两年前,我发表了那篇文字之后,就有一个大学毕业生写信来说:“胡先生,你错了。我们毕业之后,就失业了!吃饭的问题不能解决,哪能谈到研究的问题?职业找不到,哪能谈到业余?求了十几年的学,到头来不能糊自己一张嘴,如何能有信心?所以你的三个药方都没有用处!”

但是,胡先生的“诗和远方”不能解决毕业生当下的“苟且”!“毕业即失业”是他们面临的首要问题,吃饭糊口是他们的头等大事,所以他的三个药方全无用处。因此,对于“这样失望的毕业生”,胡适接下来又开了第四个药方:“你得先自己反省,不可专责备别人,更不必责备社会。”并举出几个例证来说明只要毕业生有能力,肯定不会被社会埋没。没想到这篇文章引发了社会上对“毕业即失业”的大讨论。直接相关的文章就有徐高阮的《胡适之的青年出路论》(《清华暑期周刊》1934年第2期)、李立中的《大学生失业问题――并质胡适博士》(《新社会半月刊》1934年第11期)、贺岳僧的《大学毕业生出路问题之商榷》(《每周评论》1934年第124期)等。恐离题太远,在此暂不赘述。

从《胡适全集》第四十四卷的“胡适著译系年”来看,1934年版的《赠与今年的大学毕业生》在后来也曾收入到胡适著作的相关选本,但是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出版的《胡适全集》却未收,也算是一篇轶文了。或许是编者认为既然篇名相同,内容也会相同的缘故吧!

演讲与撰文不同

这里要说的是,演讲和撰文是不同的。1932年版的《赠与当年的大学毕业生》不知道是否是胡适在某个大学演讲之后又补充成文的结果,因为从胡适的日记、书信等查不到相关的佐证。但从1934年版《赠与今年的大学毕业生》的行文来看,应该是胡适于1932年版的基础上在清华大学(1934年6月22日)、辅仁大学(1934年6月23日)两个大学演讲,又补充写成了给《大公报》的星期论文,刊登在6月24日的笾缴希灰蛭文中有“前两天我在北平参加了两个大学的毕业典礼”。不过在清华大学的演讲是“过去时”,在辅仁大学的演讲是“将来时”,因为据日记记载,该文是6月23日早上2点写成。

如果按夏鼐1934年6月22日的记载,胡适只讲了“三个药方”。那么第四个药方其实并没有在清华大学的毕业演讲辞中出现过,或者胡适的这次演讲只是对1932年版《赠与今年的大学毕业生》的照本宣科,或者有所展开。第四个药方及后面的例证只是在给《大公报》写的星期论文中发挥的。因为没有对这次演讲的现场记录,所以也无从考证。

“三个药方”偶尔重提

就“三个药方”的毕业演讲而言,1960年6月18日,胡适还在台南成功大学的毕业典礼上演讲过,从其口吻而言,是胡适的现场讲演由人记录而成,发表在第二天的《中央日报》上,主要内容与1932年版的《赠与当年的大学毕业生》相似。在这次演讲中,他老调重弹,说“我要送你们的小礼物只是一个防身的药方,给你们离开校门,进入大世界,作随时防身救急之用的一个药方”。

从胡适的演讲题目“一个防身药方的三味药”来看,“三个药方”变成了“一个药方”。但是这个防身药方有三味药:问题丹、兴趣散、信心汤,其实还是“三个药方”,换辞不换药。“问题丹”对应的是1932年版的“总得时时寻一两个值得研究的问题”;“兴趣散”对应的是“总得多发展一点非职业的兴趣”;“信心汤”对应的是“你总得有一点信心”。其中的例证替换或者另加了不少,比如在“兴趣散”里,除了弥儿(J.S. Mill)和斯宾塞的例子之外,还列举了英国首相丘吉尔和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在“兴趣散”里,加了美国汽车大王亨利・福特的例子,并阐述了“航空工程与航空工业的历史”。因为成功大学是一所工科大学,胡适演讲的对象是“学工程的青年人”。

1932年版《赠与今年的大学毕业生》的最后一句是“成功不必在我,而功力必不唐捐”。而在1960年的这次演讲中,他先说了“功不唐捐”,最后一句是:“青年的朋友,你们有这种信心没有?”70岁的胡适,还是一副不老的“青年导师”风范。

参考文献:

1.胡适著,季羡林主编《胡适全集》,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

2.季羡林:《清华园日记》,辽宁美术出版社2002年版。

3.夏鼐:《夏鼐日记》,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

作者:北京印刷学院新闻出版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