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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时父亲从家乡来看我,拎了一箱咸鸭蛋,还背了床被子。我心疼他带这么多东西赶火车,说北京什么都有,他说鸭蛋是特地从湖里买来的,被子是母亲用今年新摘的棉花套的,怎么能一样呢。
父亲不是第一次来北京,早在八几年就来跑过买卖,我毕业后在北京买了房子,叫了他和母亲几次,他们都不肯来。这次好不容易来了却是一个人,说家里刚种了冬小麦,要留个人照看,其实我知道,他们是舍不得路费。
我本想带父亲到故宫颐和园好好转转,父亲怎么也不肯,说那门票贵得吓人,再说自己八六年已经来转过了,只是让我陪着去了趟天安门,留了影,笑呵呵地拿着照片说,回去给他们看看,如今也享上儿子的福了。一句话说得我心里酸酸的。
父亲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适应能力很强,没两天就把门口的公交车摸清楚了,平时我要上班,给他写下附近几个公园的路线,让他没事就去转转,他说你就放心上班去吧,我自己溜达溜达,丢不了。
可一连几天我回家一问,父亲一个公园也没去,反而把附近的商场转了个遍,给母亲和妹妹一家买东西,我有些生气了,怪他买礼物也不让我跟着,还自己掏钱,连这点孝道都不让我尽。父亲依旧憨厚地笑笑说,你白天忙,再说也花不了多少钱。我知道他这是替儿子省钱呢,怕我在北京要供房子,生活得太节省。
那天父亲突然问我,电脑上是不是能查好多东西,我问他要查什么,他拿出一把没拆包装的“王麻子”剪刀说,给查查哪能大批买到这种剪子。看着我有些吃惊,他道出了肚里的生意经。原来镇上的人都认“王麻子”,这次来好多人托他带,可他转了好久才在一个商场买到一把,花了十四块,他想找到批发点,多买些带回去卖,说不定是个好生意。
父亲这些年做了不少种生意,自我出生后,他就开始忙活,开过油坊,卖过鱼,养过螃蟹,还办过罐头加工厂。在贫穷的苏北小镇上,其他家庭为温饱发愁的年代,父亲没有让家人饿过一顿肚子,我也从未因学费而发过愁。
八六年有人告诉父亲北京有个服装厂濒临倒闭,要低价卖工作服还债,他就跟着人家闯到北京来,没想到一下火车就被地痞讹了五十块钱。那时的五十块钱可不是小数目呀。父亲为了能进到足够的货,不吃不喝挨了两天,走起路来直打晃。那些抵债服装不仅让父亲挽回了那五十块的损失,还积攒了些钱,开了后来的罐头厂。
可那次父亲真是受了罪了,衣服运回来后,他和母亲又连熬了几个通宵,工作服被抢购一空,父亲才长舒了口气,一头歪在床上,足足睡了两天。
儿呀,能查着吗?
父亲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回来,忙在google上输入“王麻子”。其实“王麻子”原来的厂子早就倒闭了,后来注入了民营资本才有些起色,北京人一般都不太认这个老牌子,可农村人对它却向往得很,谁家用上“王麻子”就会让邻居羡慕不已,父亲抓住他们好面子的个性,认定买回去一定有好销路。
父亲在我身后,半躬着腰,虔诚地盯着电脑屏幕。我查到离家最近的一个经销点地址,抄到纸条上交给父亲,他小心翼翼地揣到兜里。我说,要不周末我陪你去吧,父亲说,不用不用,俺会坐车了,你忙你的。
第二天,我下班回家,父亲竟不在,那时天已擦黑,我有些着急,他不会真去买剪子了吧,不会迷路了吧。正急着,父亲开门进来,看见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俺儿都回来了,俺这就做饭去。
我拉住他说,别做了,出去吃吧,你总不能连顿饭都不让我请吧。父亲没再推辞,回过身搬身后的箱子,我忙搭手把箱子抬进来,那箱子足有五十斤重,打开一看,都是些剪刀和菜刀。父亲看着他的成果,拍拍身上的土,得意地笑笑。
那天北京降温,父亲不会听天气预报,出门时穿得单薄,脸和耳朵都冻得通红,手也有些发肿。我心疼极了,拉着他去饭馆,点了几个热乎乎的菜,还要了一瓶好酒。
父亲是极爱喝酒的,每餐都要饮上几杯。来了我这,他嫌北京的酒太贵,可又忍不住酒瘾,我带他去超市,转了半天他才挑了瓶二锅头,还是最便宜的那种。
父亲拉住我的衣袖说,酒就回去喝吧,饭店里的酒咱哪喝得起。我按住他说,大冷天,怎么也要暖暖身子,这酒不贵,今天咱爷俩好好喝一口。
几杯酒下肚,父亲打开了话匣子,他说今天按我写的地址找过去,发现那个经销点的产品又便宜又好,把身上的钱换成了五十把剪刀,二十把菜刀,把人家都买空了,如果有货他还会多买些。我说,爸呀,已经不少了,你是怎么弄回来的呀。
他指指箱子说,都装箱里了,弄个麻绳捆捆扛背上了,一点都不沉,就是回来坐错车了,折腾了半天,让俺儿着急了。
他说得满不在乎,像在描述一件很轻松的事。我却不能轻松地听着,我的年过半百的老父亲,在寒风里,背着五十多斤的箱子,在这个城市迷了路,不知道遭了多少白眼才找回家来的。爸,我该陪你去的,我该陪你去的,我怎么能让你受这种苦。我哽咽了,一口酒辣在嗓子里,眼泪都涌了出来。
父亲慌了神,忙摆手说,这算什么苦呀,儿呀,没事,没事。
我想把眼泪忍回去,它们却拼命落下来,那天我俩都喝多了,互相搀扶着回来,我贴着父亲的身体,才猛然觉得那已不是我小时依靠的健壮身躯了,它瘦弱单薄,它承载了不少伤病,为了我,为了这个家。
两天后,父亲要回去了,我把那些东西装了满满两个旅行袋,打算送父亲到车站时办托运,可他坚决不让,说又不是不能背,花那冤枉钱干吗?再说到了那提不出来,俺也不会弄呀。我说,现在查得紧,又是剪刀又是菜刀的,安检时可能扣下呢。父亲一听就急了,他凭啥扣俺的,俺买了回去卖的,又不违法。
看他惶惶不安的样子,我说,人家铁路部门有规定,没事,要是不让带咱就托运,不让他扣咱的。父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天,我陪父亲到车站,安检的时候,他局促不安地拉着我的胳膊,很焦急又很无助,那一刻我觉得父亲真的需要依靠我了。
安检很顺利地过了,其实火车上只查爆炸物。父亲心情好起来,我们坐在候车室聊天,他说回去做个牌子,宣传一下咱有“王麻子”的东西,拿到集上去肯定好卖,至少赚一倍。如果卖得快,下次俺和你妈一起来,多背点回去。我暗暗下决心,下次再去,一定陪着父亲,决不让他背着箱子在寒夜里找路回家了。
父亲说,以前做生意,是想供你和你妹读书,不让家里人过苦日子,现在你到北京安了家,本来俺和你妈是没心思了,可这几年身体不如以前了,干点重活左手就肿得厉害,只能做点小生意,够个吃喝,再存点,俺们不能给你添负担呀。
我握住父亲那微微肿胀的左手,上面布满了倒刺和裂纹,我小心地抚摸着,把它揣在怀里,爸,天冷,我给你捂捂吧,以后别干重活了,也该是我孝敬您的时候了。
父亲“哎,哎”地点着头,“俺就知道能享俺儿的福”,他知足地笑着。
我的鼻子一下酸了,爸啊,我哪里让你享过什么福呀。
把父亲送上车,快发车了我才依依不舍地下来,父亲想把窗户打开跟我说什么,但试了几次都不行,只能隔着窗户冲我挥手,我拼命忍住泪,目送着火车发动,和父亲的目光牵系在一起,直到火车消失在视线里。
我顺着站台一直走,走到尽头的护栏,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心里反复回味着父亲的那几句话:以前做生意,是想供你们读书,不让家里人过苦日子,现在做生意,是不想给你们添负担。
我的老父亲,为了他这个心思,风里雨里辛劳了那么多年,现在又扛着五十多斤的箱子穿过北京寒冷的冬天,踏上返程的火车,临走都没要我一分钱,此时的他心里一定是轻松的,而我却为那份重重的父爱泪流满面……
(责编/洪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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