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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憨爸 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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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爸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而且十分憨傻,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因此当初他把我从雪地里捡回家时,许多人都担心他会养不活我。

在粮食紧缺的年代,憨爸不知道从哪儿弄回来半袋大米,他自己舍不得吃,每天早上用砂锅给我煨米粥补养身子。尽管憨爸非常爱我,但他性情鲁莽、脾气火暴,那天,他给我盛了满满一碗米粥,逼着要我吃完,我不肯,这下惹恼了他,抡起蒲扇般的手掌“啪”地照着我柔嫩的脸上就是一下。邻居听到哭声,急忙过来解劝:“你总不能把娃的肚皮给撑破吧!”憨爸怒不可遏,好长时间都不再给我煨米粥。

憨爸的做法总是让人不可理喻,常常让我陷入四面楚歌当中。那次我和小伙伴们玩“斗老鹰”的游戏,由于我个头矮小,被一个大男孩斗败跌坐在地上。憨爸远远看见,绷起又脏又丑的脸,来到我们跟前,他不说话,只轻轻一顶就把那个男孩撞倒了。从此以后半年多时间,小伙伴见到我都会远远避开,眼中流露出敌视的目光。

上小学一年级时,我畏惧寒冷,接连一个星期没有到学校上早自习。老师找到家中,憨爸听说后,不由分说像拎小鸡一样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用一根绳子捆住我的双手,大步流星往学校拉。刚开始,我尚能跟上他的步伐,走上十几步便踉踉跄跄,接着“扑通”摔倒在地上。我疼痛难忍,哭着求告憨爸,他头也不回,像拖着一捆柴火,尖硬的沙石划破了我的衣裤和全身皮肤。憨爸也不管我是死是活,把我扔在校门口,扭头便走。仅此一次,我上学再也不敢偷懒了。

冬天到了,憨爸知道我爱吃烤山芋,每天晚自习放学后,他就站在飞雪满天的校门口等我。憨爸怕山芋放凉,就贴着胸口暖着,滚烫的山芋把他的胸口烙起了水泡。但是,憨爸看着我狼吞虎咽的吃相,丝毫不觉疼痛,在一旁嘿嘿傻笑。憨爸就是这样,让我既怕又爱。

高中毕业后,我以优异的成绩被外地一所名牌大学录取。憨爸高兴得一天到晚嘴里都哼着不成调的歌。可是,进入大学后,我不愿在同学面前谈起憨爸,每次说起父亲的话题,我就故意避开。我向往城市生活,厌恶贫穷落后的家乡。渐渐地,我很少给憨爸写信。偶尔写信,大多是伸手向他要钱。

憨爸不识字,每次收到我的信,便央求识字的人帮他念。人们一边念,一边拿憨爸逗趣,他就傻傻地笑。要是读到我在省城上学如何艰难时,他眼中溢着泪水,木然地望着远方。要是告诉他,我在学校获了奖,他就兴奋得一张丑脸都变了形。每次,为了答谢念信的人,憨爸就无偿给人家干三天农活。

大学的第一个暑假,我对憨爸谎称学校要补课不能回家;第二个暑假,我诓憨爸说找了份家教没空回去;第三个暑假,我又骗憨爸最近谈了女朋友,要到她家去一趟。我千方百计找借口,不愿再回到那贫瘠的故乡。没想到却弄巧成拙,憨爸闻知我有了女友十分喜悦,在一个星期内就求人给我写了三封信,要一张我们的合影。迫于无奈,我以写三篇论文为代价,才和一个思想比较开放的女同学达成协议,两人一起去照了张“合影”。

收到照片后,憨爸跑遍了全村,见人就说:“不简单!臭小子!你们看这女娃长得多水灵……”人们戏说:“这下好啦,以后有人管你叫公公了!”“那怎么成?”“叫什么?”“叫、叫憨爸!”人们哄地笑开了。

转眼到了大四,憨爸来信说他最近经常咳嗽,问我是否能回来一趟。在我心目中,憨爸的身子骨跟铁打钢铸一般结实,肯定是四年没见,故意骗我。于是,我谎称忙着写毕业论文,没空回去。

临近毕业,我正在省城一家单位实习,忽然接到一封加急电报:“憨爸病危。”“故伎重演。”我内心暗笑一下,把电报扔在一边。没隔几天,村里派了一个人专程来找我:“你爹病逝了。”我一怔,旋即像天塌地陷一般,慌忙连夜搭乘一辆货车赶回家。分别四年,憨爸的头发全白了。他平静地躺在床上,双眼微睁,双唇微启,似乎有许多未了的心愿。我悔恨交加,泪水长流。

邻居告诉我,憨爸为了挣钱供我上学,在临近的一座砖瓦厂当装卸工。那里的工作条件十分恶劣,每天尘土飞扬,可憨爸从不歇息,不久便患上了肺炎。别人劝他吃点药,歇歇身子,他挣扎着对别人说:“我的在儿在学校等着钱用呢,他最近连给我回信的钱都没有,指不定受的是啥罪!”

憨爸就这样拖着病体干活,导致病情恶化终成肺癌。善良的父亲呀,你完全不知道我这不孝的儿子是在回避你啊!

就在憨爸快要去世的前一个月,他天天坐在村头,喃喃自语:“在儿会回来看我,会回来的……”他痴痴地、呆呆地望着村头的路口,只要看到有人影晃动,便双眼放光。一直到闭眼的那一刻,憨爸躺在床上还在死死地朝着村头路口的方向望。

“爹……”我撕心裂肺地哭着趴到憨爸身上,猛烈地摇晃着他早已僵硬的身躯。突然,“啪”的一声,从憨爸怀中掉下来一沓东西,泪眼模糊中,我看到那是我上大学后全部写给他的信,还有那张“合影”。照片的下半部被汗水浸得发黄,那是憨爸手上的汗渍。

我泪如雨下,悲声长号,长跪不起,可悲怆的泪水又怎能唤醒我的憨爸?是他把我这个从雪地里捡回的弃婴一把汗一把泪地抚育成人,一粒米一分钱地将我培养成名牌大学毕业生,而我却固执地认为,有这样一个憨傻的父亲是我人生的一种羞辱、一种累赘。可就在我极力回避他的同时,却失去了人世间最深沉最真挚的父爱。

那年九月,我毅然决然地申请分配回了家乡。在憨爸生前我没有尽到做儿子的孝道,甚至没能多陪他一天,就让我用余生长伴在他老人家左右,聊表我对他无尽的追思和忏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