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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关二十载,谁堪与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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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英国钢琴家克里斯蒂安・布莱克肖(Christian Blackshaw)正好六十五岁。对于一位以现场演奏作为职业生涯的钢琴家来说,这个年龄岂止是“不年轻”了,甚至还有些显老了。不过,对于布莱克肖而言,这正处于非常走运的时刻。请看当年11月29日英国《旁观者》杂志的报道:“这个月初,一场在威格莫尔音乐厅举办的舒伯特作品的钢琴独奏会的门票被销售一空。舞台上的演奏者是那位仅录制过两张莫扎特钢琴奏鸣曲唱片的钢琴家。如果这位钢琴家的年龄只有二十三岁的话,那么这种情景相当好理解,因为在他的人生面前,还会有不断出现的一个个大事件,大目标;然而,眼下的这位钢琴家都已年过六十五岁了――尽管他如今所取得的成功也确实是人生中曾经梦寐以求的下一个大目标。” 布莱克肖

身处资讯异常发达、互联网无所不在的二十一世纪,在一个奉行娱乐至上、及时行乐的现代社会里,不要说那些二三流的娱乐明星,即便是一个资质平平、身无所长的平民百姓,只要经过精心策划、商业包装,同样可以在一夜之间迅速蹿升成为“网红”“达人”;而像布莱克肖这样一位钢琴家,一不凭明星效应,二不靠唱片推广的方式在古典音乐界“老来蹿红”,着实不失为今日社会里的一个奇迹。

是他大器晚成,奇葩晚放吗?不是。相反,布莱克肖学琴的起点相当的高,在其职业生涯早期甚至有超越同龄钢琴同行捷足先登之势;那么是他故作姿态,故弄玄虚,以使人对其莫测高深吗?也不是。从他的人生经历来看,布莱克肖是一位有着高深修养、绅士风度的谦谦君子,他秉承着谨言慎行、循序渐进的艺术信念,从不拿被视为生命的艺术做工具,开玩笑。因而,当他以年逾花甲的“高龄”赫然出现在世人面前时,舆论媒体不惜以“钢琴家中的隐士”“永恒的完美主义者归来”对其极尽赞誉称颂之词。

克里斯蒂安・布莱克肖1949年出生于英国的柴郡,早年在克莱斯菲尔德的国王学校接受教育。高中毕业后,他决定以音乐作为自己今后的职业和人生事业,于是先后进入曼彻斯特的皇家北方音乐学院和伦敦的皇家音乐学院学习。他在这两所著名的音乐学府师从的老师是同一人,他就是戈登・格林(Gordon Green)。说到这位戈登・格林,或许圈外人对其知之甚少,然而,若论起经他授业的门下高足,却端的是赫赫有名:约翰・奥格顿(John Ogdon),这位英年早逝的英国钢琴家是继美国的范・克莱本之后于1962年在苏联夺得第二届柴科夫斯基国际钢琴比赛金奖的又一位西方钢琴俊彦(与阿什肯纳奇并列第一名);斯蒂芬・霍夫(Stephen Hough)则是当今琴坛的名家大腕,也是古典唱片业的后起之秀Hyperion旗下的当家大哥。

当老师的货真价实,当学生的也毫不含糊。布莱克肖在随格林学习的这两所英国最顶尖的音乐学院里各获得一枚金质奖章,这足以说明他的资质优异,成绩斐然。不过,当他学成毕业后,却并未急于走上演出舞台,而是做了一个相当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去俄罗斯的圣彼得堡(当时还称列宁格勒)音乐学院,就此成为第一位师从俄罗斯学派钢琴名师莫依塞・哈尔芬的英国学生。布莱克肖走出这一步绝非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基于当时国内对俄罗斯钢琴学派的作品普遍存在着不重视、不了解的现状,他想要去掌握更多不同的学术派别与演奏技法,以便进一步拓展自己的艺术视野,进而去更广泛的演奏领域驰骋遨游。

回到英国后,布莱克肖仍无意马上登台亮相,相反他又一头扎进了英国二十世纪最负盛名的钢琴大师克利福德・柯曾(Clifford Curzon)的门下进一步深造。事实证明布莱克肖日后的演奏风格和演奏个性的形成都与柯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柯曾对他产生的影响是巨大的,甚至可以说是决定性的。他们两人始终保持着亦师亦友的亲密关系。大师曾邀布莱克肖去他的府上为他演奏,两人也曾就莫扎特和舒伯特钢琴作品的演奏进行过多次促膝交流。须知柯曾本人就是这两位作曲家钢琴作品的演释权威,他的演奏以稳实刚健的节奏和内心纷繁多变的情感之间的完美平衡而成为这个领域内极富个性的经典范本,因而被誉为“当代最伟大的莫扎特作品演奏家之一”。布莱克肖在与柯曾过从的这段时间里耳濡目染,在乃师的周密提点和言传身教下将这种艺术精髓牢牢地镌刻在自己的心里。

布莱克肖的起点如此之高,积淀如此之厚,自迈入职业生涯后,他以其厚积薄发的艺术功力和独具特色的演奏个性得到了人们的首肯和欢迎。随着舞台v练的日益成熟,音乐会的邀约也纷至沓来。在其后的十多年里,他与国内的诸多顶尖乐团如伦敦爱乐、BBC交响、BBC爱乐、哈勒管弦、伯明翰市立交响、皇家利物浦爱乐、皇家苏格兰管弦以及圣马丁室内乐团等举行了一系列成功的合作,成为当时最令人瞩目的演奏家之一。

然而,天不遂人愿,正待布莱克肖欲展平生之志振翅高飞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突然降临到他的身上。1990年,他的妻子因罹患癌症去世了。其实,妻子几年前就被确诊患了绝症,在她患病期间,与她相濡以沫的布莱克肖已经为照顾妻子有意识地减少了演出的频率,尤其是离家较远的巡演他更是婉言谢绝。妻子的去世给这位四十二岁的中年男子留下了三个尚在幼年的女儿。出于对亡妻的缅怀和对家庭的担当,他勇敢地挑起了作为一位父亲的职责。他这样说:“我无法负担聘请其他人去照顾她们的费用,也不愿意让别人去照顾我的孩子。我必须亲自抚养她们。”于是,布莱克肖离昔日的舞台越来越远,原本炙手可热的国际性演奏生涯也戛然而止了。 布莱克肖

众所周知,在国际乐坛上,艺术家时常因为种种生理或心理的因素暂别舞台闭关修炼,即便如霍洛维茨和梅纽因这样的大师也不例外,有些甚至还不止一遭。不过,却从未有如布莱克肖这样一旦闭关,便复出无期的先例。当他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时,距离他当初的隐退时光竟已过去了整整十九年!直到2009年他的女儿们都已长大成人后,他才正式宣告了自己的重新出山,那年他刚好六十岁。十九年,什么概念?是整整一代人的岁月,是足以抹掉人们脑海中记忆的年轮。因而当布莱克肖重返舞台时,他必须面对这样的严酷现实:那些听过他音乐会的听众早已韶华老去,他们已将他淡忘,而新生一代的听众则压根不知道有他这一号人物的存在。他就如同是一具被精心修复过的古董那样,在沉睡多年后蓦然开口说话了。当然,他要面对的不止是生疏的听众,还有竞争异常激烈残酷的演出市场。在钢琴家一拨接一拨涌现的今天,哪年不得冒出极为年轻气盛、实力不凡又颜值超高的后起之秀在蚕食、分割着演出市场这块蛋糕?况且,布莱克肖毕竟属于战后出生的一代所谓“老派人”,他们只崇尚艺术,对市场有着一种本能的恐惧。就如他自己所言:“我不是那种会不断寻求演出机会的人,我内心里更希望他们(指演出商和经纪人)能来找我,在今天看来,我的这种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

然而,艺术之所以为艺术,恰恰是由于它的经典能够经受得起岁月的磨砺甚至煎熬。对于一位真正的艺术家而言,只要他的功底还在,技艺还在,追求还在,信念还在,就永远不会嫌太迟太老。果然,布莱克肖2009年在布里斯托的圣・乔治音乐厅举行的复出后的第一场独奏音乐会就取得了成功,它如同穿越时空隧道那般,把现实与十九年前曾经距离古典乐坛巅峰的那一步之遥完美地接续起来了。在布里斯托,布莱克肖演奏了莫扎特的全套钢琴奏鸣曲。系列音乐会所受到的热情欢呼是空前的。人们仿佛在惊异和恍惚的状态下清醒地意识到,眼前这位梳着一头迷人的银发,眉宇之间掩饰不住年轻时风流小生般俊朗外表的老艺术家才是当今乐坛一块不可多得的“国之瑰宝”。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份份与各大交响乐团合作的邀约,其中最先到来的竟然是鼎鼎大名的柏林爱乐乐团!也许很少有人知道,当年布莱克肖在归隐前,曾拒绝过一份重要的录音合同,那就是演奏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的邀请。尽管布莱克肖本人不愿提及那家唱片公司的名称,然而从他的网站上得知这是来自德国的一个世界著名的唱片品牌,这无疑给人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自此,布莱克肖像重新焕发出了人生第二春似的,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了世界的演出舞台上。与他合作过的指挥大师有塞蒙・莱托、杰吉耶夫、特米尔卡诺夫、诺塞达和马里纳爵士等。他也经常在世界各地举行室内乐重奏音乐会,并且在伦敦著名的逍遥音乐节上登台亮相。对于自己来得太晚的成功,布莱克肖感慨地说:“我确实很享受走上舞台的挑战。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我愈发敬畏那些伟大的作曲家们,因此我感到自己的演奏愈发具有挑战性。”

舞台上的布莱克肖是含蓄内敛的,始终避免炫耀夸张的姿态,却具有安静而强烈的舞台表现力;舞台下的他一如二十多年前,仍然保持着低调而略含腼腆的谦逊和蔼。不过,评论家们却不愿放过他,他们对他送出了热情洋溢的赞誉之辞。《金融时报》的安德鲁・克拉克说:“布莱克肖在琴键上所走出的明亮音色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作为一位敏锐而富有激情的钢琴家,他的演奏不但具有极为强烈的情感,同时也体现出了深刻的音乐理解力,这是纯粹的音乐性与人文性的有机结合。”《钢琴杂志》在评价他在伊丽莎白音乐厅演奏舒伯特那首杰出的《降B大调钢琴奏鸣曲》(D.960)时称:“这首作品已成为许多被誉为‘钢琴家中的钢琴家’们的个人名片,而布莱克肖绝对属于他们之中最当之无愧的一员。”

与舞台演出的成功比翼双飞的是他的唱片录音。从2013年初开始,布莱克肖有条不紊地在威格莫尔音乐厅录制莫扎特钢琴奏鸣曲的全集,由两组双CD组成。然而,这区区四张唱片竟花费了钢琴家整整两年的时间才告终。它全部是现场录音,效果奇佳,每一张都上过古典唱片杂志的榜单,其中于2015年12月完成的最后一张更是摘取了《纽约时报》2015年评选的“年度最佳”的桂冠!《纽约时报》的大卫・艾伦是这样u价这套唱片的:“这是布莱克肖纯净无瑕的音色、优美典雅的风格、明晰流畅的节奏和精致品位的佐证,这就是这位年过六旬的钢琴大师受人欢迎的关键所在。在这套奏鸣曲里,艺术家用他的琴声带领我们穿越了作曲家的一生。在这里,从来没有一个音符是匆忙慌乱或是轻率仓促的,更全然没有那种在其他版本里常见的赋予作品的那层如同被施了魔法般的神秘外衣。”而《留声机》杂志的大卫・范宁则指出:“布莱克肖更愿意把莫扎特的这些奏鸣曲视为一出出‘微型歌剧’,他是(当代)少数几位懂得如何在没有真正使用一首歌、一支舞的情形下,使他手指下流淌而出的音符吟唱起来、舞动起来的钢琴大师之一。”

布莱克肖有一句名言:“在演奏中,如果你不拼尽全力去抓住本该呈现给听众的一些作品诠释的重点,那就是对你演奏作品的作曲家的不尊重。而当采访者就“是否觉得音乐比语言更有利于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向他发问时,这位姿态向来从容不迫的艺术家欣然答道:“当然!因为音乐里可没有寒暄啊(意即音乐里没有无意义的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