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要怎么平静,才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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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不吃，就会烂掉的。就像一个没有男人疼爱的，女人的心。

1

夏天，我搬到一处房子。在那，我发现邻居是个喜欢吃苹果的女人。

那个夏天，我过得很迷茫。人的一生中，总有那么一些时间，觉得自己的人生毫无意义，不知活着为了什么。在这失落和无聊的心情下，我经常在窗帘后面看那个女人吃苹果，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我还没有见过哪个人吃苹果会吃得这么香甜，仿佛天生就是为吃苹果而生的。

有一天，她又坐在楼下吃苹果，我忍不住好奇，走到她身边。

“苹果就这么好吃吗?”我问。

“其实，不是好吃不好吃的问题，而是，苹果不吃，它会烂掉。”她说。

她很善良。我在心里又给她加了分。于是每晓下班，我都会故意路过她的门口，我想见到她，想见到她啃苹果的嘴唇。可她的大门紧关着，窗户里稀稀疏疏地有光跑出来，这些光跑进我的心里，给我失落的心一点安慰。

她叫小麦。除了喜欢吃苹果，还有一个男人。男人隔几天来一次，可是一来就和她吵架，有时半夜会听到她的尖叫。

开始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为闯进小偷了，快速地从床上跳起来穿衣服，急急地去敲她的门。可里面一下变得安静，不一会儿，她打开门，眼睛红红的，手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有血。男人怒气冲冲推开我，离开。

看到她被打，我很心疼。我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多女人会甘心留在一个舍得打她的男人身边。所以，当我再次看见她被男人打的时候，拉起她，说：“离开他吧，为什么不离开他。”

她低着头，弱弱地，“只有他爱我。”

我脱口而出：“我也爱你。”

她缓缓地起身，打开冰箱，拿出一个苹果，再把冰箱门轻轻地关上，转身去水槽洗苹果，水缓缓地抚摸着她的手和苹果。她半天不说话，而我像个等待判刑凌迟的人，害怕她的拒绝而手心冒出了汗。许久，她问：“你会疼我吗?”

“会的。”我拉过她的手，低头亲吻了她的头发。

2

和小麦在一起之后，她说她要告别过去，重新开始。所以，我答应她又搬了房子。

满月的夜晚，我怕自己半夜忍不住朝她扑过去，所以叮嘱她在另一个房间反锁门睡觉。其实，我不是不想碰她，而是她说，她想知道在爱里被人尊重是什么滋味。

这话让我心酸，我走过去抱住她，把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佩服她是个自爱的女人，在泛滥的年代，这很难得。

可是，世界很小，我在修车厂里碰到了当初打她的那个男人。他来修车。发现是我，惊讶过后哈哈大笑。他拍我的肩膀大声说：“老兄，你还没尝到她是什么滋味吧?她就喜欢装矜持，事实上，她交往过很多男人。”

我的脸色很不好，我讨厌撒谎的人，原来小麦说什么狗屁搬家是告别过去，其实是害怕男人找到我，揭穿她的过去。晚上收工回去，穿过两条大街走到小巷子，远远地就看见小麦在巷子的尽头等我。她喜欢这样，做好饭就出来等我，说这样会令她有勇气恋爱，巷子尽头是停止漂泊的终点，没有等不来的人。

每次我看见她消瘦的身影静静地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我的心就会感到温暖。小麦不喜欢汽油味，为此我收工后会一遍遍洗手，直到把手洗得像苹果一样红。现在她依旧站在那儿。看见我走来，欢快地拎过我的包，牵着我的手。

我甩开她。她又抓过来，我又甩开，她却一把抓住紧紧不放，我生气地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直到她呆呆地看我，问怎么了。

我说：“我碰见那个男人了。”

她不惊慌，反而长吐一口气说：“知道也好，要不瞒着你我的过去，心里老藏着秘密似的，很不安，觉得对不起你。”

“那你现在对得起我?”

“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啪!”我仿佛魔鬼附身一般，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你令我失望!失望!我以为你自爱，实际上你换衣服一样不停地换男人，还他妈的装矜持、装贞节，这是可耻的!”

我死死地盯住自己通红的手在发抖，我像别的男人一样食言，答应疼她，却开始动手打她。她很平静，拉开冰箱，在冷水下冲一只发红的苹果，发出咯咯的声音。

3

我和小麦陷入冷战。

她和我说话讨好我，我不理，仿佛家里根本没有她这个人似的。日子一天天叠加，她的苹果越吃越多，5斤10斤地买回来，她的唇咬着苹果，整夜整夜地吃，细细地嚼着，嘴巴塞得鼓鼓的。

我爱她，但不能原谅她交往过那么多男人却装得没事一样。除非，她不爱他们。而我，害怕成为其中的一个，害怕她不爱我。

深夜，我隔着墙壁都能听到咬苹果嘎嘎响的声音，我辗转难眠，越想越不对劲。再这样吃下去，她会被撑死的，这太荒唐了。我爬起来踹她的门，“喂，为什么那么喜欢吃苹果啊?”

“苹果不吃，它会，会烂掉。”

“这关你屁事啊!”

“苹果和人的心一样，如果一辈子没有男人真正爱她，她的心会发霉，直至整个人烂掉、绝望，甚至堕落。”

她真傻，把苹果当爱来吃，拼命吃苹果。拼命等待爱她的男人。她这话像暗示我，她对我失望了，才又拼命吃苹果?这段时间我对她板着脸，周末，她消失了。我开始变得慌张，绐她打电话，叫她回来，我想她，想跟她和好。

电话拨过去，没人接。嘟嘟响的铃音让人心慌。到晚上两点，我一条街一条街一个个酒吧找，都没见她，这一等就到了早上，她回来正准备掏钥匙开门，我气呼呼打开门，红着眼睛看她。她以前可是从来不在外面过夜的。我不等她开口。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质问她去哪了。

她淡淡地说：“替朋友过生日，喝醉了，没听见你电话。”

我把昨天特地请假回来为她做的一桌菜从冰箱里拖出来砸在了地上，冰箱里的苹果一个一个地滚在地上，有些，长出了腐烂的斑。

我喝酒，砸东西，摔碎她的苹果。

4

我申请出差，想让大家冷静下来。我想只要小麦打电话来就跟她和好，结果，我一通电话都没有打过去，她也没有打过来。她真对我失望了，不爱我了，真让人绝望。两周后回来。我整个人瘦了一圈。

回到家看见落满灰尘的地板，才发现她这段时间都没有回来过。看来她真的不想跟我过了。我气得要爆炸，打电话立刻叫她回来，我看着她，眼里喷着火。她被我的样子吓到，缩了缩身子，用手挡住脑袋。这动作令我的心，碎了。我大声吼：“把你的手拿开，你就这么不愿看见我吗!”

她惊恐地看着我，我踢她，揪住她的领子，像小鸡一样把她拎起来，“是谁，这半个月你和谁在一起?”

小麦扑到我身上，她拍打我的胸口，用咬苹果的尖利牙齿把我的胳膊咬出血。这时候，我才确定小麦是真的爱我，我放下心，和她紧紧地拥抱。

突然，我眼睛看到的东西摇摇晃晃，眼泪就要滚落。我的世界，突然模糊了。

医院里。医生说，巨大的情绪波动令我的眼睛充血，视网摸脱落。这个噩耗让我和小麦双手紧握，彼此用颤抖的声音说，对不起，是我对你不够好。

手术后，等待眼睛康复的日子，我们决定结婚。小麦说，结婚前要去趟苹果园。说是苹果给了她福气，遇上我。

高高矮矮的山丘种满了苹果树，因为地段偏僻苹果便宜，很多苹果卖不出去，它们挂在树上，有些烂了，掉落在地。小麦捧起地上那么多腐烂的苹果，竟然哭了。小麦说：“苹果总是要被吃掉的，要不然它真的烂掉了。”

几个月过去了。我的视网膜还没完全康复，看东西扭曲模糊和凹下去。医生说，视网膜如果病变，会慢慢地失明。我只好住院。

小麦不在我视线范围的日子，我故态复萌，又异常焦躁起来，前所未有的自卑和多疑席卷着我，甚至连她上班的时间，我都在怀疑，她是不是正酝酿着彻底离开我。

一个下雨的黄昏，我等了她很久，她都没有出现。我的心里翻腾着无数可能，我想起了修车行里遇见的男人，心里闷雷滚滚，所以当小麦提着皮蛋瘦肉粥出现在病房里的时候。我一个耳光打在她的脸上，我说，你滚吧。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好货，你的过去，你以为男人都能不介意吗?

小麦的嘴角流下了鲜红的血，像红富士苹果的颜色。可是她的唇是苍白的，就那样僵在了原地，我想，我的爱情，连同这个女人和她该死的苹果，该彻底地消失了。

5

8月27日，看新闻号称大傻，带给人快乐的成奎安死了，我哭了起来。医生说手术还没完全复原，不能哭。

可是，我喜欢的三毛走了，张国荣走了，现在大傻也走了，而小麦，也离开我消失了。

我终于明白，我是自私的人。小麦被我的自私、多疑、狭隘逼走了。而我将带着我的伤口孤独地老去。经过几个月的休养，我的眼睛恢复得还算不错。我出院了，再次开始了独自生活。偶尔，小麦的影子和她的苹果在脑海中浮现。

半年后，那个男人又把车停在修车厂维修了，他看见我还是拍着我的肩膀哈哈大笑，他看不起小麦，老说她。他说，她最初死死爱一个男人七年，结婚那天他却跟别的女人跑了，从那天起她说要找回以前遗失的两样东西――男人对她的爱和尊重。

他鄙夷地追问：“你说她是不是很幼稚?”

原来，我被这个男人骗了。突然，我不知哪来的力量，一拳把他打趴地下，我终于明白她交往了那么多男人，是在艰难地寻找。寻找流浪的过程中，有没有一个男人真心让她停下来，包括我。

不知道从哪个寂寂无名的夜里，我开始喜欢吃苹果，整夜不停地吃。我想等小麦回来，好好爱她，可我突然想起小麦离开我时哭着说，我们喜欢的人慢慢地都走了，我们也慢慢地变老了。心被扎了一下，苹果，洒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