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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俗婚闹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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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俗婚闹的原因范文第1篇

关键词:赵树理;艺术创作;雅俗合一;文艺思想;典型类型;认识价值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How to Integrate Refinement and Popularity: Also on ZHAO Shu-li's Literature Creation

WU Xiu-liang

如果从现代雅俗小说艺术的相互影响和交流角度观察,鲁迅以其高深的现代思想文化艺术修养突破通俗流行风格的桎梏,从而以纯粹雅化的方式,宣告现代中国高雅小说的诞生。这种几乎纯粹以作者为中心的具有诗化、哲理化、散文化和抒情性的小说,在“五四”后随着文化市场的逐步介入及社会重心由文化启蒙走向变革实践的转移,渐渐地发生向以读者为中心的倾斜和转移。其中,由于文化市场的作用,小说中的拟想读者越来越向城市市民倾斜,从而产生了脱俗求雅的施蛰存和以俗写雅的张爱玲。

对于“五四”后即使无意与文化市场纠缠的坚持雅化探索的“自由式”写作作家来说,如果说此前的“五四”作家尚存鲁迅式的几乎可以完全超越现代通俗小说流行风格的纯粹雅化之作,那么此后的作家却几乎做不到。小说的雅化探索,实在无法完全忽视通俗形式和读者趣味的存在和压力。从20世纪20年代末茅盾写作《蚀》三部曲,到巴金的《家》、老舍的《骆驼祥子》、李人的《死水微澜》等作品,几乎都可以发现其对通俗形式的化用,特别是对浪漫爱情传奇模式及三角恋爱模式别出心裁地改造,使之化俗为雅。“五四”后还有另一种雅俗创作方式。

随着社会重心由个性解放向社会解放的“方向转换”,迫切要求文学家为动员民众而参与其中,并须更多考虑拟想读者的阅读水平与欣赏习惯。作家创作视线由此相应地、由以作者为中心向以读者为中心的转换,并直接催化着小说创作的雅俗变迁。蒋光慈的《鸭绿江上》、《短裤党》等小说已初露端倪。30年代文学“大众化”讨论在理论上开始探索,并因40年代前后民族战争的风云突起迅速强化。它要求叙述话语相对集中于民众关心的现实中心话题上;形式上,小说创作进一步将30年代悬而未决的“大众化”问题明确清晰地向民众熟悉的“民族形式”之路上靠拢[1]。民众――作为主要拟想读者受到格外关注,并深刻地影响到创作上。赵树理的小说,其实就是这条道路在创作上的典型代表与成熟果实。

因此,分析赵树理小说创作的雅俗特征,作为一个历史类型,还是具有新的历史认识的价值。那么赵树理小说创作的雅俗特征是什么呢?这,还得从赵树理文章作品分析起。

一、在雅与俗之间的选择:赵树理的艺术趣味及其形成分析1936年2月,赵树理以“常哉”的笔名发表了《雅的末运》一文,鲜明地亮出了其艺术“趣味”:“士大夫们的雅化境,只好让从前的士大夫独步了吧!我们既不生于当时,又非此家子弟,愧不能接受那种优美的文化遗产,让我们牺牲一点清福先来应付一下时代的俗务。俗务中需要的是‘热’――每一个刺激来了都给它一个适当的反应,感觉灵敏的要负刺激之责,使自己感到刺激,别人也能感到……不是飞机到头上来还要在化境中养神”[2]。

同样,他又写了《打倒汉奸》一剧,该剧末他特地加上一则附言:“为了使多数的读者直接接受内容起见,故不负丝毫‘文字’教育之责。本此:不分‘的’‘底’‘地’。不以拉丁化不来的字。不用一个‘新’词及‘雅’词。不去掉也不纠正‘不关重要的旧意识’――如‘五法’之类。”[3]这两段文字,作为他创作或成名前的文学趣味流露,首先反映了赵树理早期文学观中的一个重要特色:即既不同于“古雅”艺术,也有别于“新雅”艺术,当然,在当时的环境下,赵树理与“洋”味艺术隔膜也甚深。这说明,赵树理早期在面对中西艺术传统时,对古代士人文化文学传统、“五四”以来的新文人文化文学传统及西洋文化文学自觉不自觉地作了不同的趋避,他要从另一传统中闯荡一条新路。那么,这个传统又是什么呢?在30年代,赵树理有两个较重要的叙事作品,一是作于1935年的小说《盘龙峪》。该作品开头几段这样写道:“没有进过山的人,不知道山里的风俗。盘龙峪这个地方,真的是个山地方了:……这一天是阴历八月十五,西坪上有个名叫兴旺的,……”这是一个以说书口吻,写现实生活故事的作品,除开头作叙述介绍外,其余基本上是作品中的叙述人物间的对话。承续的是传统白话小说以言行表现人物性格的路子。另一个作品就是《打倒汉奸》。这个作品的标题下有一个说明:“相声底本也能演成独幕剧”,事实上基本上是人物间对话的展开。赵树理本人则把它称作“书帽体”,它原是山西东南部说鼓词艺人们放在正书之前的开场闲话之一种,当属民间曲艺这一民间俗文化之一种。因此,无论从其创作实践抑或从其理论观点表述来看,赵树理在距其成名七八年前就曾尝试走以民间俗文化艺术样式为主的路子。如果说,仅仅是因为赵树理“出生于农村,对民间的戏剧、秧歌、小调等流行的简单艺术形式及农民的口头语言颇熟悉”[4],就使他走上这一条路,这并不完全确切。事实上,正如董大中先生指出的那样,赵树理在1934年前创作上曾有过一个“试验、探索”的阶段。他一度还深受鲁迅及“左联”的影响[5]。赵树理本人也说,“老实说我是颇懂一点鲁迅笔法的”[4]。

这说明他对“五四”新文艺传统并非非常陌生。而他“有意识地使通俗化为革命服务萌芽于一九三四年,其后一直坚持下来”[4],显然还基于他当时理论上的某种自觉。一是“不满意于新文艺和群众脱离的状态”[6]。二是强调文艺的实用性,即他自己说的“过分强调针对一时一地的问题”[4]。三是强调创作应充分考虑接受对象小说特征的文艺观。他强调“小说创作应时刻想到读者”,“照顾农民读者”[7],而在战争状态下,当时他所在地区读者主体正是识字的农民。因此,这一文艺接受者特点也驱使他在创作上作出反应,选择其创作中拟想读者所乐于欣赏的民间俗文化艺术趣味和形式。不过,当时现实社会的需要及“左联”文艺大众化的讨论,则为其文艺观的定型起了最终的决定作用。就在创作《小二黑结婚》之前的几年,赵树理参加过抗日宣传工作,与部队政治文化工作有过接触,并一度专搞通俗文艺,主编通俗报纸,可以说,当时他已充分认识战争文化状态下,时代对于艺术的要求和规约。一度影响过他的文艺大众化理论,因与当时现实需求相当吻合,从而使他更为推崇,并将“左联”几乎尚未在创作上完全实现的“大众化”之路,定位于以民间俗文化艺术为主的形式趣味的择取上。这种形式趣味一旦成熟定型,并与其丰富的创作生活基础相结合,就结成了一颗成熟的“大众化”果实――《小二黑结婚》。

二、从《小二黑结婚》看赵树理创作艺术雅俗合一模式的内涵

《小二黑结婚》的主叙述框架是传统戏曲小说的路子。作品这样开头:“刘家峡有两个神仙,邻近各村无人不晓:一个是前庄上的二诸葛,一个是后庄上的三仙姑。二诸葛原来叫刘修德,当年做过生意,抬脚动手都要论一论阴阳八卦,看一看黄道黑道。三仙姑是后庄于福的老婆,每月初一、十五都要顶着红布,摇摇摆摆装扮天神。二诸葛忌讳‘不宜栽种’,三仙姑忌讳‘米烂了’。这里边有两个小故事……”叙述者完全以给农民讲故事的形式出现。叙述话语充满了“说话者”的神情语态,显然,叙述者已不再是“五四”新文学中那种居高临下的沉思者,而仅仅是民间生活的观察者与讲述者。不过,民间有民间的眼光,民间有民间的价值评判。它既与精英文化的批评式观照相别,有时也与“政策”文化的演绎图解存异,因而获得了一个不同的视角。如作品在写到“金旺兄弟”时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提起金旺来,刘家峡没有人不恨他,只有他一个本家兄弟名叫兴旺跟他对劲”。从民间眼光看,这对兄弟无疑是坏得透顶,简直没一点好处。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担任村干部呢?作品又这样写:“山里人本来就胆子小,经过几个月大混乱,死了许多人,弄得大家更不敢出头了。……刘家峡却除了县府派来一个村长以外,谁也不愿意当干部。不久,县里派人来到刘家峡工作,要选举村干部,金旺跟兴旺两个人看出这又是掌权的机会,大家也巴不得有人愿干,就把兴旺选为武委会主任,把金旺选为村政委员,……”这里叙述者既隐含着关于农民对政权心存疑惑心理的描写,也有对政权建立过程中存在某种疏忽的叙述。仅仅是“叙述”,而不能说是批判,但也不是完全顺从,它有自己独立的观察和评判。不过,这仍然是有限的。在小说结尾,当小二黑和小芹的婚恋遇到金旺、兴旺的破坏时,他们的关系似乎不能自己决定和斗争,而是要依赖于政权,并且,在政权支持下终于取得成功。本来,在小说的真实素材中,这是一出爱情悲剧,男主人公曾被打致死。但在小说中,作者运用传统俗文学中常见的大团圆手法作了喜剧性处理,使一点民间独到的观察,最终又被整体上的对主流文化的顺从规范所冲淡和掩盖。不仅是叙述格局和叙述者倾向,即使是叙述的过渡,话语也对传统俗文学有深刻的承继。在第二节结束,引出第三节时,作品这样写:“三仙姑有什么本领能团结这伙青年呢?这秘密在她女儿小芹身上。”在第四节开头,作品又这样写:“提起金旺来,刘家峡没有人不恨他,……”这些叙述者的干预评论,一开始就交待了故事的实质,它通过对叙述流程的中断,使“听者”明白另一故事的开始,这已更进一步说明了作品叙述者的“说话者”神态。以传统俗文学的叙述模式,讲述一个现代社会新生活的故事,是《小二黑结婚》的一个基本特点。只不过,所叙述的新生活内容是正经的,叙述者的倾向和动机是严肃的,但所采用的形式又较多是通俗的,两者结合在一起,构成了赵树理小说雅俗合一创作模式的一个基本特点。在思想内容方面,赵树理小说事实上有两种文化内容。即如在《小二黑结婚》中赵树理对恶霸把持村政权的原因叙述及使政权变质的思考,在一定意义上正是他个人观察与发现的“问题”,这也是这篇作品写作的主要起因之一。

因此,作品有两种文化成分,一是与政策文化相一致的、与世俗社会准则相协调的文化内容,显示出“俗”的一面;一是他作为农村民间文化艺人独到观察与发现的文化内容,相对来说具有更多创造与让人思考的“雅”意;不过,后者是作为对前者的讽劝意义而存在的,两者不仅不呈对抗关系,相反,后者还为前者作补充,因而在本质上,又是协调的,总的来说,“雅”“俗”两种成分是合二为一的东西,都为同一个严肃的主题服务。这,也是赵树理小说雅俗合一创作模式的又一特征。

此外,在艺术形式方面,赵树理小说雅俗合一创作模式的特征在于“艺术性和大众性相当高度地结合起来”[6]。赵树理小说以民间俗文艺叙述获得了走向“大众化”之路的形式效果,同时又以自己一定范围内的创新使小说具有较高的艺术性。如果说前者表现为“俗”的承续,那么后者则表现为“雅”的创造。他的小说的“雅”的创造,一是作为中国现代小说叙事方式的独具一格;二是对民间俗文艺形式融汇贯通的综合化用。即如《小二黑结婚》,作品那套幽默简洁、传神生动的叙述语言,处处显示出对民间俗文艺表现力的熟练掌握。这一点,在现代小说史上恐怕无人能及。如《小二黑结婚》,从人物角色安排,到叙述时空处理,再到故事叙述节奏和审美情趣表达,无不巧妙化用传统民间戏曲评书鼓词等相应的一套技巧。这种出神入化的“现代”运用,在一定意义上也使小说达到了某种程度的陌生化效果,并能以整体上的“俗”化叙述相融合,达到雅俗合一的境地。

三、赵树理小说雅俗合一模式的艺术意义

赵树理小说的雅俗合一模式历史地看具有独特的创造。他显然不同于上个世纪之交的梁启超,在小说中夹杂大量“新”词、“雅”词,使精英文化的思想与俗文化艺术的形式不相协调,令人难以卒读。他也不同于“革命文学”派的蒋光慈,让浪漫谛克激情与市民文学的通俗模式相嫁接,造成虚幻空洞的文学接受印象。甚至,他也不同于“左翼”文学的“大众化”努力,在小说实践上,左翼文学虽然存在走向“大众”的形式追求,但它基本未敢将拟想读者彻底移向以“农民”为主的等“大众”阶层;在叙述的视角上,仍基本以作者为中心。这正是左翼文学的尴尬处――叙述者始终在作者与读者之间徘徊并游移不定。赵树理则打破了这种尴尬局面。他的作品的叙述重心是以读者为中心的,以读者喜爱的形式写读者熟悉的内容,从而赢得形式内容的和谐;不过,赵树理并未真正将自己摆到与读者(主要是识字的农民)同一水平线上,无论在思想抑或形式上,他又稍高出一筹,只不过,在文本中这种属于“自己”的发现与创造部分,又与接受者的“共识”与“共赏”内容和谐融合而已,从而容易达到“劝人”的目的。这种雅俗合一模式的创造,确立了满足当时社会变革实践所期待的那种艺术的成熟范式。赵树理小说雅俗合一模式的出现是现代小说史上的一个重要现象。他不同于纯粹雅化的鲁迅。从艺术的雅俗化角度看,鲁迅小说无疑是属于纯粹雅化的那一类。他作品中的叙述者往往站在现代新式知识分子精英者立场,对迫害新式知识精英的伪道学家与权贵的浅薄予以否定,对“愚弱”国民则“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对清醒的知识精英上下求索的寂寞、迷茫和忧患予以深刻同情,从而表达了在“愚弱的国民”占多数的国度里,“新的生命”诞生的必要与艰难主题。这种大雅者的叙述立场决定其小说创作与“俗”的成分相离,艺术上走向纯粹雅化的一路[8]。

他也不同于郁达夫。郁达夫的方式是,及时地以化俗为雅的创作方式获得艺术创造工程的实现。即通过对“才子佳人”传统叙事模式的现代转换,主叙述框架部分地满足当时追求“自由恋爱”的“新青年”的阅读心理需求,同时,又在叙述中始终坚持自己个性化、文人化独特的思考与表现。哲理化、散文化、诗化以及心理化、情绪化的艺术表现,处处见出自我表现的鲜明印记――那显然是以作者为中心的写作。

他也不同于俗中见雅的张爱玲。张爱玲小说的“俗”,表现在写“俗”、近“俗”、通“俗”的三位一体。即写城市市民大众生活,近于城市通俗文学的叙事框架,主要流行于城市大众阶层。

张爱玲小说的“雅”,首先是她作品处处流露的作者独到的现代文人意识。她的作品,没有传统俗文学“保守旧道德”的旧文人意识,却处处显示现代文人独到的观察与描写。其次是个人性情的触入。当她为城市“大众”叙述一个个亲情与恋情相互交织的感伤故事时,她情不自禁地又把自己的性情融入其中,把作者自己苍凉的情绪体验写得满纸兼是。再次是其精致幽雅的艺术描写。那支刻画人物心理入木三分的灵巧的笔,具有多愁善感女性的细致,也有传统书画家白描的功力,还有心理学家对人性心理认识的深刻。她写“俗”、近“俗”而通于“俗”,同时又“俗”不伤“雅”,“俗”中见“雅”。显然,张爱玲作品做到了向城市市民读者阅读习惯的倾斜,但没有以他们为中心,骨子里处处显露作者独特的影子。

赵树理在处理作者与读者关系上,显然比上述作家更加主动自觉地向着读者方面倾斜,在某种意义上,似乎明确地进行着以读者为中心的小说叙事。唯其如此,他的作品在当时赢得了广大的特定的读者群。他几乎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对“大众化”命题作了回答,而且,比其他人显得更为成功。历史地看,《小二黑结婚》这样的作品仍然能够在小说史上书上一笔。因此,赵树理小说创作的雅俗合一模式,显然是现代小说史上独特的“这一个”。在一个写作必须向最广大的文化程度并不高的读者群靠拢的历史语境下,赵树理的创作几乎做到了难以企及。

四、赵树理小说雅俗合一模式的文化启示

雅俗合一的赵树理小说创作,其认识意义显然还超越了文学层面。20世纪以来,中国的“民众”问题,一直处于政治、经济与历史等诸问题的中心。如何教化“民众”发动民众更好地参与变革,是20世纪中国现代化的主旋律。在文化领域,也存在着民众文化素质的现代化命题。而且,严格地说,这是一个更为根本也更为艰难和更为长久的历史命题。人多地广、文化教育水平的低下,生活经济发展水平的落后,悠久的历史文化留下的固执的观念,都阻碍着这个命题的充分解决。其中,文学在参与民众教化与民众启蒙的同时,面临着更为艰难的处境。一方面,在启蒙民众的过程中,启蒙者必须具有先进的现代文化观念和高超的文艺才能;另一方面又须时时顾及受启蒙者的接受能力与欣赏习惯。是以前者为主还是以后者为主,往往决定着文学发展雅俗之路的展开。

在这个问题上,20世纪中国文学显然一直处于探索的境地。最初的梁启超们,采用新旧折衷的办法,以旧的形式承载新的思想,结果矛盾百出,其读者仍是出于旧学界而输入新学识的一群,“新民”之功远未奏效,而且还导致了艺术的失败。“五四”时期,雅俗文学分流共存,但其影响仍限于都市的精英与大众,至于民间农村的民众,则仍影响有限。在这一点上,赵树理的探索无论如何是值得思考与研究的。尽管人们对赵树理的关注经历了从热闹到冷清的转变,但是,当我们把时间拉长,再度回味赵树理雅俗合一模式时,仍然会有启示。20世纪中国小说那种欧化与古雅的雅化作品,客观上拉开了与读者之间的距离。20世纪后面20年所谓“新时期”中国小说其实在这个问题上同样没有很好解决。文学艺术的边缘化与读者的离去是分不开的。读者的重要性,几乎决定艺术的生死存亡。在这一点上,张爱玲的俗中见雅和赵树理的雅俗合一,那种向着读者的倾斜的写作姿态,是值得研究借鉴的。

另外,赵树理那种新的“民间”俗文艺视角的切入,由于有背后的相应的本土文化支撑,有时容易获得本土的认同,从而容易获得地域和本土读者的共鸣。“民间”作为一种新视角,也给作家提供了一种新的观察生活的方式。如果,这种视角加上作家的提炼和人文提升,成为类似于赵树理雅俗合一式的创作,作为多元创作模式之一种,或许还有探索的余地。至少,如果避免作品对时势问题过于切近的关注,而把更多笔墨花在“民间”的发现上,这种创作其实还有发展的空间和魅力。在强调读者回归、文化多样性、艺术丰富多彩、原生态文明传承的今天,在强调反“庸俗、通俗和媚俗”的当下,赵树理那种独特的雅俗合一艺术风貌,本身可以看作多样性艺术之一种,具备新的审美认识价值和启示作用。

参考文献:

[1]吴秀亮.现代雅俗小说艺术的相互影响与交流[J].文学评论,1997,(04).

[2]赵树理.雅的末运[A].赵树理文集续编[C].北京:工人出版社,1984.

[3]赵树理.打倒汉奸[A].赵树理文集:第三卷[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4]赵树理.加快历史,认识自己[A].赵树理论创作[C].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

[5]董大中.编者的话[A].赵树理文集续编[C].北京:工人出版社,1984.

[6].论赵树理的创作[A].文集(第一卷)[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1991.

低俗婚闹的原因范文第2篇

他躺回到床上,雷雨交加的早晨总是让人恍惚、困倦,似乎外面那个世界的狂暴让一个房间、一张床更惬意,甚至有种甜蜜的味道,它会让一个人沉溺在某种对琐碎的生活片段的回忆里——仅仅让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在心头掠过或如水中之物那样浮升、沉落,而后随手捞起一段适宜的往事,重新细细地品味。

他于是回想起那个早上,也是这么灰暗,一片片雨水也是这么狂怒地抽打着一切东西,闪电也像灰亮的树枝,但要古老粗砺得多,它曾经那么逼近,他眼睁睁看着它在不远处轰然炸开。他坐的那辆车猛地抖了一下,几乎弹起来,偏离了车道。在可怕的轰响中,他仍然清楚地听到她叫了一声。然后,车子又平稳了,在晦暗的暴风雨里继续行驶。他们几乎是在盲目中往前走的,因为雨刷已经来不及擦掉那些扑过来的雨,玻璃、镜子、一切都化成了雾,只有车灯的闪光融化在雾里……

那次他偶然搭乘一位朋友的车从奥斯汀返回休斯敦。他们之前并不熟悉,只是在一些聚会上见过面,他对她甚至没什么特别的印象。那天,他们走十号高速公路,如果正常的话,应该是两个半小时就能到达休斯敦市区。但出发后半个小时,就遇上了暴风雨。

一开始,雨还没下,只有电光在远处频繁闪动。在公路尽头低垂的天空下,这些巨大的灰亮树枝、龙爪因为遥远而悄无声息。他忍不住说:“你看那些闪电,太美了。”她却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说:“是挺美。你只看到它美,我看到了危险,对开车的人来说可不是好事儿,要下暴雨了。”她说话时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仿佛在讽刺他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那种看客姿态。他的脸微微红了,一个人默默观看,不再轻易发言。天空一览无余,那些巨大的花朵在远处不停地蓦然开放又熄灭,这的确是他没有见过的奇特景观,他们正朝着闪电的方向行驶,闪电也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来,他们在彼此靠近。

他在欣赏着奇观的时候,注意到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他觉得好笑,她的气派看起来很像他在康拉德小说中读到的肃穆的英国大副。很快,他听见雷声滚滚而来了,有一阵子,天空像夜晚般漆黑,闪电变成了红色。在他还没有找到机会要求停车调换座位的时候,硕大的雨点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在路面上迅速卷起一股烟尘般的白雾,他这时候才感到倒霉。虽然关着窗户,他也闻到刺鼻的腥味钻进来,车里一下子变得潮湿了。她迅速扫了他一眼,似乎在说:现在你知道了?

雨从天空中倾泻下来,被风裹着肆意抽打车子和路面。高速公路变成了一条河,绞缠着电光和巨大的雷声,而他们像置身河底。她减慢了速度,但在这么一个到处白茫茫一片的河谷底下,无论怎么减速,也让人觉得车子正在以危险的速度冲向一个不明之处。有一会儿,她告诉他刹车好像受潮了,不灵了,她轻踩着又试了几次,最后说没有太大问题。他因为让一个女人应付这种局面而不安,但又无计可施。她似乎在对付暴雨的空暇中还注意到了这一点,安慰他说:“遇到这种情况,谁开都危险,我还不放心你开呢,男的总喜欢开快车。”他笑了,说:“我还算是个理性的人。”“理性。”她莫名其妙地重复道,似乎她不相信,而后她也笑了,但很快恢复了那种因过于专注而显得严肃的神情。

他本来以为风暴短时间内就会过去,可大雨没有要停的样子,雷电还在变本加厉,他现在真的觉得外面的一切都不美丽了。路面的水深起来,她说这样开车就像个瞎子,但他更担心的是车里进水,会突然在某个地方熄火。于是,他们认为必须找个出口停一会儿,等大雨过去。他按照她的指示打开了卫星定位,搜索附近的休息站出口,后来他们极其缓慢地换到右道上,遵循着机器里那位女士的指引,到了距离最近的加油站。她把车开到停车场里地势较高的地方,停下来。等她熄了火,他才注意到刚才很大一部分噪音是汽车挣扎的咆哮。发动机熄灭的一刹那,有种奇特的安静降临,接着剩下雨声,哗然而单纯。

在这突然而来的停滞中,他们都感到有点别扭。他们并不很熟,现在被关在一个狭小、封闭的空间里,因为暴风雨和外界隔绝,坐得很近,又似乎无事可干。她这时向上伸展了一下双臂,说刚才一直紧张,现在才觉得胳膊酸疼,很疲倦。他提议她坐在那儿睡一会儿,她怪他说他在这儿,她怎么能睡觉呢。于是,他们开始聊天。一开始是拘谨地找着话题,后来谈话却自然而然地灵活起来,越来越流畅、美妙,似乎他们之间关闭的一扇门敞开了,端着的那个姿势松懈了,话语和话语之间找到了默契,不断牵引出新的兴致。

他很奇怪为什么之前并没有注意到这位朋友,也从未觉得她多漂亮,他现在觉得她不是简单的漂亮,而是她的神情和姿态里有那么一种韵致,吸引了他。尤其当他兴致勃勃地东扯西拉地说话的时候,她稍微偏着头,目光一会儿看着他,一会儿又看着外面,似乎听得相当专注,又有一丝心不在焉。她说的话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但她说话时有点阔的嘴唇上浮着浅笑,嘴角挑起,有一点嘲讽的神气,却那么温柔。她轻易地接过他的话题,讲到在一个聚会上,一个名声不太好的女人穿着超级低腰的裤子,她的上身衣服也很暴露,后背差不多只有两条带子。对她们这些女的来说,这个女人穿得十分低俗,很不得体,给人的印象就是一身明晃晃的白……(她把肉这个字硬生生地咽下去)但是那些男人呢,不管是结了婚的还是没结婚的,不管是大家眼里的正人君子还是好色鬼,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粘在她背后,就像牵了一根线,尤其当她因为拿什么东西弯腰的时候,那些男人的眼睛就像中了蛊。说到这儿,她朗声笑了,说,不管怎么样,得客观地承认,男人在某些方面就像动物。他听了脸上微微发烧,与其说是这种对他性别的嘲弄让他不好意思,不如说他意识到自己正想入非非。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扯到了过去养过的一条狗,概括而又恰到好处地描述了它丢了之后他如何到处去找的情景,他的口才让他自己也吃了一惊。他讲述得很好,像是毫不费力地找到了每一个恰当的词。他并没有添油加醋,他的确和这条狗有着深厚的感情。他讲完了以后,她看着他,眼神充满抚慰,好像他变成了一条可怜的小狗。

他们相互对视的时间变长了,他发现长久地看进一个女人的眼睛是一件美妙万分的事,尽管有时候他们会半途而废,低下头或把目光转到别的地方去。他们各自说起一些小时候的趣事,其实他讲的一半是真实,一半是杜撰。人在追忆那些模糊的往事时不可避免地会杜撰,以填满那些缺失的细节、给平庸的苍白涂上更鲜艳的颜色,但他讲得很投入,仿佛他至今仍能感同身受。他讲到死亡,讲有一天放学回家时听到妈妈的哭声——姥姥去世了,他那天进家前刚好在楼角看见半条彩虹,后来他相信它就是姥姥离开时经过的桥,把她带到另一边去了。半条彩虹搭成的桥——这是他对死亡最初的印象。这一部分,他没有杜撰,但这么多年他倒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害怕别人会觉得怪异,或是嘲笑他幼稚。他竟会全然地信任她,唯独告诉了她。然后,他有点后悔,注意她脸上的表情,他发现她的眼神变得沉静,厚嘴唇上的笑也没有了,只剩下一派天真的同情。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伸过手,轻轻盖在他的手上,声音低柔地说:“不要太难过。”他其实并没有难过,那件事过去太久了,他只是讲一个印象,但因为这博得了她的同情,他突然想到他形单影只、缺乏女人照料的生活,心头一热,觉得委屈起来。

很自然地,他们谈到婚姻和家庭。她规劝他不该再贪图自由的享受了,她这时候又变成了稳重的大姐。她开始替他衡量利弊,分析家庭和婚姻带给一个男人的幸福。他笑着打断她说,在他看来,“安稳”这个词比幸福恰当,他倒认为一个人独处幸福更有保证,两个人则说不清楚了。她打量了他一会儿,问他是不是遭受过什么感情的打击。他说他生来是个有点麻木的人,没有感到过什么打击。她有点狐疑地看着他,他马上宣称他是喜欢女人的。她笑了,接着沉吟一会儿,说他刚才说的也对,两个人的话,很多东西不在你自己的控制之中,幸福与否,更难把握。但她坚持说在婚姻方面,男人比女人受益,婚姻总是让他们更健康,事业上也发展得更好,但是女人通常要牺牲更多,老得很快,事业也分心了……他说他同意,她微微一笑,把头靠在窗户上,脸上明媚的神情突然消失了,有点儿疲惫,又有点儿忧愁。窗户的另一边就是湿淋淋的雨水,他猜玻璃很冰冷、潮湿。

这时候,她轻拂过他的那只手早已经离开他,搁在他旁边的椅子边缘,在蓝色绒面布罩的上面,显得白而丰满,修剪齐整的指甲闪着珠光。他心里想着怎么再把它握在手里,想着如何安慰这个倦怠不安的女人,如何从她那里得到温柔……她在他心里唤起了一种模糊却强烈的怜爱情绪,大概当一种漠然甚至高傲的东西突然软化,就会在人心里唤起这种情绪。这情绪让他不安,甚至有点暴躁,火星在他心里燃开,他被一股强大的抓住了,它阴郁而暴烈,像外面雷电交加中的暴风雨。突然之间,他满脑子都是想入非非,无法集中精力听她说话,他听到了,却抓不住那些音符的意思。她正有点悲哀地说到婚姻让人困乏的地方,说婚姻是个困境,是谁也没办法走出的困境,因为一旦两个人结婚久了,不管以前多爱对方,那种爱都不存在了,它可能变成某种更深的亲情,或者像人们说的左手和右手的血肉相连,总之以前那种爱不存在了,相互之间的吸引不存在了……

她这时意识到他正望着她,仿佛被吓了一跳,神情异样地把脸转向窗外。他握住她的一只手,他心里仍畏缩着,那只发烫的手微微发抖,他热烈而迫切地攥着她的手,感觉着它的温度和形状,像握着一只温热的鸟儿,心里充满了柔情。她低声命令他:“快放开!”但他没有放开,因为他察觉到她并没有恼怒,也不讨厌他。他变得蛮不讲理,反而把她的手拉近,开始亲吻它。他感觉和她很亲,感到这个温柔的游戏令他心旷神怡,一切出乎意料又仿佛自然而然。她看起来有些羞赧,身子往后挣着,那只因挣扎而微微充血的手在他面前握成一个可笑的小拳头。他看着她,越发觉得她美,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深深吸引他,也许是一种暖意,让他想和她亲近。

她夺回了她的手,似乎松了口气,又有点失落,望着挡风玻璃上淌下的雨水,挺直了脊背,这让他联想到一只弓起脊背的猫。雨还在下,外面什么也看不到——一个孤绝的地方,像个孤岛,把他们和一切都隔绝了,把过去、未来、道德、现实的顾虑都消解了。刚才的一幕没让她觉得害羞,她刚说“我不是那种……”就被他拉了过去,他吻了她,他们姿势窘迫地拥抱着,因为该死的挡位横在他们中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车里头亮了,那层紧紧包裹住他们、保护他们的幽暗和嘈杂都消失了。她的身体自然而然地离开了,她微笑着把仍然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轻轻推开,做得那么自然,以至于他虽然感到失落,却没觉得受了什么伤害。她坐直身体,从遮光板上面的小镜子里整理着头发。他仍然有些痴迷地看了她一会儿,但那松懈的身体也慢慢在座位上坐直了。他们都作出一副打起精神的样子,但他其实很沮丧,甚至有点愤怒,不明白那美好的东西怎么突然间就断绝了。他期望着暴雨闪电,期望着他们继续困在这个路边的停车场里,在一个隔绝的、陌生的地方继续做温柔的游戏。但是再没有下雨的迹象了,雨彻底停了,天空缓缓透出干净的蓝色。

他们交换了座位。车子重新驶上高速公路,路面、天空在水中泛着微光,德州平原上铺展着一片片低矮的、开满野花的土岗,有时候有一条河,有时候有一带绵延的美丽的丛林,还有沼泽、农场白色的木头房子,一切显得晶莹、美丽、温润动人。他希望她和他一起欣赏这景致,但她睡着了。他微笑着想到,她不再因为他在场而不愿睡觉了……

过了一个多星期,他出现在她提起的那个移民聚会上,因为除了参加这愚蠢的活动,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遇见”她。在此之前,他给她打过电话,除了一般性的问候,他们什么都没有谈,她语气中透露出她不太方便,他只好匆匆把电话结束,毕竟,他是个清高的人。他似乎因找不回他们之间那种私密而焦虑,满脑子都是对她的念想,让他自己也觉得诧异。他曾经把每段情爱当成有趣的经历,对他来说,它们的存在似乎是出于暂时改变生活常态的需要,他从未感觉到这种对温暖的焦虑渴求、一种急于填补的空。好几次,他感到突如其来的悲哀,觉得自己老了、脆弱了。

聚会在一个华人餐馆的婚宴厅里举行,首先是一系列讲座和表演,有人传授中医养生知识,有人讲授美国公民的申请信息,然后有人到台子上唱京戏……他注意到会场里有不少熟龄单身男女(他猜测他们各怀目的),剩下的就是老人。她是活动的组织者之一,直到节目结束、自由交流的时间,他们才有机会说话,可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和别人说话,她似乎认识这里的每个人,像条鱼一样四处优游。他烦透了这种吵吵闹闹唠家常的环境,却发现她乐在其中。他想:她比他想象得复杂,也可能,她比他想象得庸俗。他很不合群地站着(看起来每个人都在积极地找朋友),等她再回到他身边。她不时走过来,带着兴奋的神情,但他深知这兴奋和自己无关,他们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很快,她又走了。有一次,他鼓起勇气快速地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单独聊聊?”但她戏弄似的笑了,说:“聊什么呢?你这么不爱说话。”“是啊,”他不高兴地说,“和我一起一定让你觉得闷,这里的每个人看起来都比我会说话。”说完他马上后悔了,她笑笑不置可否。他们再也没有提起这个话题。

他一点胃口也没有,却仍随着别人去餐台拿点心,他吃了不少东西,只为了消磨时间,不必无所适从地站着。周围的人操着各种口音的普通话高声交谈,有几个人钻来钻去地散发名片,这片热气腾腾的场面让他头晕,只有看到她往他这边走过来,他心里才又有了一点期待。可他发现自己像小孩儿一样在闹情绪,怎么样都不能满意。当她对他态度热情、亲密的时候,他觉得那不过是装给别人看。当她冷落他的时候,他又生闷气。最后,她似乎也厌倦了,干脆不再理他。他离开的时候,那些参加聚会的人好像劲头刚刚上来,厅里的嘈杂声更大了。他当时看见她在和一男一女说笑,笑起来的时候头往后仰去,让他突然想起她在车里头那个样子。就是这么个在他看来轻浮放浪的动作惹恼了他,他立即决定走,连个招呼也没有给她打。

他回到自己的公寓了,下午到傍晚的时间里,他一直坐在那条靠近阳台的双人沙发上。他想到可能在暴风雨之后一切就结束了。他们那天就在公寓的楼下分手,她表现得很友好,邀他与她常联系,并鼓励他参加她组织的那些移民活动。他尽力想在她身上找到一丝留恋的痕迹,但没有,她上车以后甚至没有打下窗户再和他道别。他没有邀请她上楼,他以为这是出于修养,但现在他知道他只是害怕被拒绝,他已经预料到会被拒绝。他如今回想起他们在车里时她朝他瞥视的眼神,她薄薄的手腕握在手里的感觉……柔情和那股暖意又打动了他,让他的心微微发颤。他越发觉得自己的生活空洞、冰冷。他沉溺在不厌其烦的对细节的回忆中,像在咀嚼已冷却的甜蜜的残渣,它仍然甜蜜,却也令人颓丧。然后,他又觉得害怕,害怕他仍留恋的东西已经被她抛开了、失去了凭依。

一个多月后,就像鬼迷心窍了一样,他到她家去了。并没有人邀请他,他是跟随一位朋友去的。那是临近新年的一个夜晚,他们在路边找到一个停车的地方,朝那栋灯火通明的屋子走来,他看到房前的空地上摆了个和真狗体型一样大的塑料玩具狗,还有一个充气的米老鼠,猜想这都是她的鬼主意。他们按了门铃,她和一个男人立即出现在门口,一副迎接客人的欢悦神情。他注意到她看见他时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掩饰了过去。他知道他不应该来,但他既然来了,就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情绪保护自己。

他装作饶有兴趣的样子在客厅里四处转悠,连桌布、瓶花和门窗的设计他都观察得很仔细。他也打量周围的宾客,感觉自己在男宾客里面,也算是体面的。有些男人还带着他们的妻子,他浏览了一遍,发觉没一个可以和她相比。她现在还是站在靠近客厅门口的地方,因为还有一些客人陆陆续续地来。她的脊背很直,脖颈虽然说不上颀长但伸展的角度恰好,让她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傲气。她穿着高跟鞋,这把她的身子拉长了一点,她看起来和那天车里的那个女人有点不一样,她失去了圆润和那种率性的慵懒,也没有丝毫幽默感,她显得有点装腔作势,但那个架子在他看来也很不错。他甚至对站在那边的男主人也产生了好感,他看起来内向、干净,待人温和有礼。

客人们的活动范围是客厅、与客厅相连的餐厅和厨房,以及厨房另一边的一个小起居室。最后,客人到齐了,大概有20多个。于是,餐厅的长餐桌和小起居室里那张方形餐桌上都摆上了自助餐点,在厨房那条长长的吧台上,摆满了各类酒和饮料。他首先喝了啤酒,然后在她丈夫的建议下,他又倒了一杯香提葡萄酒。他先是坐在客厅,然后站在吧台对面靠近窗户的角落里。这时候,他的朋友已经去和单身的女客搭讪去了,他发觉就像上次一样,在这么多人里,他不可能找到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她一直是走来走去的,当她从他身边经过时,有时候对他笑一下,他觉得这笑里有紧张的质问,仿佛在问:你呆在这里干什么呢?毕竟,他呆在这里干什么呢?然后,她就又走开了,和她的丈夫在一起,和每个人在一起。

他无意中走到小起居室里去,她正在里面要收走一个盘子,只有她一个人。她看见他吓了一跳,有点提防地看着他。这让他满心恼火,心想她把他当成什么人了。他嘲讽地对她说:“我想进来清静一会儿,不是要找你。”然后,他径直走到面向窗户的那条双人沙发上坐下,这样,他就背对着她。但他仍然看着她落在玻璃深处的那个影子,淡然的一抹,被屋后小花园里的漆黑和在莫名处闪着的光亮围绕着。玻璃中的光被外面的黑暗稀释了,像一层薄薄的雾。他看见那个影子在那儿呆立了一会儿没动,但突然,它朝窗子这边飘过去,就停留在他旁边。他注意到她也向窗户里看了一下——里面是两个并排的、一高一低的影子,他们并不看对方,但看着对方在窗户里的那个影子。她又朝他侧过身站着,稍微有点局促不安地站在他旁边,手里仍端着盘子。

她问:“你要不要再喝点什么?”

“已经喝得够多了。”他说。

“我是说饮料。”她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想讨好他。

“好吧,可乐。”

听到他的回答,她马上起身离开了,他猜想她此时如释重负。过了一会儿,一个发型像狮子一样的女人走进来,给他送来一杯可乐。他立即明白了她的鬼把戏。他心不在焉地和这个女人聊了一会儿,她的话对他来说就是耳旁风,倒是她那尖利高亢的笑声、她那并不动听的嗓音里嗲嗲的滑音、她那总在嗔怪男人似的表情让他饱受折磨。他嘲讽地想:好呀,这就是她要塞给我的代替品,我并不需要代替品,她大概以为我还在热恋她吧?他好不容易说服这个女人和他一起返回客厅,然后找到一个机会把她托付给了他那个对所有单身女人都感兴趣的朋友——一位虽然身体发了福,精神却像种马一样昂扬的朋友。

他觉得憋闷,一个人走到外面。屋后有个小小的花园,有两三棵高大的花树正在开花,他从不记得花或是任何植物的名字,但觉得这些幽暗中的花尤其美,觉得以前不曾见过这么美的花,在这冷清清的园子里,唯有它们和他接近,默默散发出香味,一簇簇的、密集而清新的香气。他和背后的大厅隔着整整一排的落地窗,一道玻璃的墙壁,从他这里看过去,那个世界仿佛在玻璃球中,所有那些人都是无声地走动、做着动作,这些哑的动作看起来那么怪异、那么虚幻。他看着穿羊毛短裙的她,从裙子里露出的双腿的美好线条,他很难想象他曾经吻过她,她曾对他袒露过她可爱而温暖的胸部,这就像没有发生过的事儿,像一个梦,逸出了正常的时间和空间之外……他们现在比陌生人还疏远,他的确不知道自己为何又出现在这里,仿佛只是为了增加她的痛苦。他仍会回忆起他们对视时她的眼神,她仍会继续、不断地出现在他的思绪中,他对她还有欲望,但至少,他并非因为想和她睡觉而来到这里,他不是个为此纠缠不休的人。或许,他只是不能摆脱那种虚幻的感觉,他只是想证明暴风雨中的那件事并非一个梦。

他这么想着,心中掠过一丝苦涩,却又觉得轻松,很愿意在这昏暗而冷清的地方多呆一会儿。但通向后院那扇小玻璃门开了,一束淡淡的光斜照在他对面的那棵花树的树身上,他惊讶地看到男主人正朝他走过来。那腼腆的男人搓着双手,快走到他面前,问:“一个人出来透透气?”他说:“是啊,外面的空气真好,虽然有点儿冷。”那男人说他也出来透透气,屋里有点闷热,但女人们就是怕冷。

“要考虑到她们的苦衷,大冬天穿着裙子。”他说。

他俩都笑起来。

他说:“这些花都长得真好。”

男主人说:“还可以,但是地方太小了。”

他说:“已经很好了,园子太大不容易收拾。这些都是你种的吗?”

“对,我偶尔摆弄一下,其实不用花很多工夫。你呢?你喜欢种花吗?”

“我不知道,没有种过,我住公寓,阳台上什么植物都没有,因为我一个人,有时候要出差,这些东西会没有人照顾。”

“哦,”他听起来有点惊讶,但马上说,“这样也好,很简单、自由的生活。”

接着,他带领他在花园里走了一圈,介绍说哪些植物是他哪一年栽种的,会在什么季节开花,最害怕什么天气,需要提防哪些害虫……看得出来,这个人对园艺充满热情,而他也听得津津有味,几乎在构想着如何在阳台上栽培一些花。他对男主人的好感又有所增加,因为他是那么温和,言谈举止中流露出善意和对人的信任。他们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彼此感到接近,他想到,这或许也因为那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原因。夜色、昏暗的光、冷冽而芳香的空气、关于植物和土壤的话题,这一切尽管陌生,却让人感到友善、心里柔软,他不无遗憾地想,他和这个男人本来可以是很好的朋友……

通向花园的玻璃门又一次开了,这一次声音颇为尖利。他看见她有点急促地走过来,径直走到他们站的地方。当她走近的时候,她的目光打量着两个男人的脸。她看到他们表情友好、平静,尽管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有点嘲讽的微笑。她放心了,确定这男人没有对她先生说什么,而她现在要赶快抓住他,把他从危险之中带走。所以,她立即挽住了丈夫的手臂,说:“你们为什么躲在这儿?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说完,她开心地笑了,看看他,看看她丈夫。她把他们两个带回客厅,带回到她可以控制他们的地方。之后,她一直跟在他们身边,如果他们两个不在一起,她就紧抓着她丈夫。他倒有点可怜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了,他想她应该能想到,如果他要告诉她丈夫那件事,他在花园里就已经告诉他了。

当他们离开的时候,她丈夫诚挚地邀请他以后有空再来家里玩儿,她微笑着重复着同样的话,带着牵强的热情。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竟按照洋人的礼节拥抱了一下,每个人都相互拥抱,因为是新年,一切洋溢着温情。然后,他怀着羞愧走出这灯光通明但人影已经寥落的房子,狮子发型的女子赏脸搭他们的顺风车,这让他的朋友手舞足蹈,他们一致同意按照科学的路线安排,应该先送他回家。他心里很清楚这种安排背后的故事,乐得被这两个人抛弃。

车子驶离那栋房子,绕到房子后面的小道上,他辨认着哪道木栅栏后是她的小花园。他打开窗户,虽然车里一片喧闹,外面的夜却很安静。再过两天就是新年了,尽管他对时间没有多少概念,但想到这仍觉得有些惆怅。他们的车子在小道的尽头处猛地转弯,车里的女人夸张地叫了一声,他心里冷笑着想:这就是那位男士为什么要猛转弯的原因——为了听一声女人的尖叫。多么幼稚的游戏,多么无聊的生活!随后,他又接着之前的思绪想下去:最后的一批客人也离开了,一处一处的灯熄灭了,房子陷入了幽暗,恢复了它的平静,只有一处的灯还亮着,那是他们卧室的灯,生活又恢复了本来的样子——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生活,看似单调却紧密、牢不可破的生活……而在他自己的生活里,一些人来了又走了,热闹之后空空如也,有些连一点影迹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