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八篇坐在窗边的女人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一个俄罗斯人旅游时迷路了,晚上走到中国境内的一个小村庄里,外面漫天大雪,他冷得受不住了,便去敲农家的门要求住宿。
一个老太太在屋里大声问:“你是谁啊?”
俄罗斯人说:“依力奇瓦・莫波洛夫・克里拉维奇。”
老太太大声说:“人太多了,住不下。”
正不正常
一位妇女对医生说:“我的儿子一直喜欢玩沙子,又是做沙子食品,又是盖沙塔,您觉得他正不正常,要治疗吗?”
医生说:“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正常的。”
妇女:“是呀,我和孩子他爸都这么认为,可是他的妻子认为他不正常,总吵着要离婚。”
接茬
一男子入厕,刚把门关上,就听隔壁问:你来了?
他说:是啊!可心里想,这隔壁是谁啊?我认识他吗?奇怪!
这时隔壁又问:你来干吗嘛?
他很生气地说:来这能干嘛?!
隔壁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走啊?
他想:这人估计是有神经病!他懊恼地说:拉完就走!!
这时隔壁又问:那一会儿你来我这里一下吧,好吗?
此人心里一惊:原来是同性恋!
他大骂道:你去死吧,变态!
隔壁又说:嗯,先挂了吧,一会再给你打过去,我旁边来了个傻帽!老跟我接话!
你妈妈在这儿
一个女人气冲冲地回到家里,对丈夫喊道:“我刚刚买了个大皮箱,我已经和你过够了,我要收拾东西,回我妈妈家!”
丈夫眼皮抬都没抬地说:“晚了,你妈妈已经在这了,她刚和你爸吵完架,拎着大皮箱过来了!”
妻子的回答
丈夫被汽车撞伤了,两天都没有苏醒过来。
到第三天,他缓缓睁开双眼,看看四周,含糊不清地问:“我这是在天堂吗?”
“不,亲爱的,你只是在它附近待了一会儿。”妻子回答。
不止三天
他向她求婚。她很惊讶:“你?想和我结婚?”
“是的。”这位情人低声说道。
“可是,亲爱的,你认识我才三天啊!”
“哦!说真的,远远不止三天啦!”情人激动起来,“我在你父亲存钱的那家银行已经干了两年了!”
谁可恶
甲:“新来的邻居很可恶!他昨晚三更半夜竟跑来摁我家的门铃。”
乙:“的确可恶!你有没有向物管投诉?”
甲:“没有。”
乙:“你为什么不投诉呢?”
甲:“我没有空,我正忙着吹喇叭呢!”
淡水鱼
丈夫下班回到家里,妻子把做好的鲜鱼端上饭桌,丈夫刚尝了一口,立刻皱起了眉头:“怎么一点咸味也没有?是不是没放盐?”
妻子大怒:“傻瓜!我买的是淡水鱼,不是海鱼。”
印象
客人:“服务员,昨天同样的价钱,你给我的这份炒鸡比今天的多一倍,为什么?”
服务员:“有这个可能,请问你昨天坐在哪个位置?”
客人:“坐在窗边那个座位。”
服务员:“那就对了,先生,我们总是给坐在窗边客人的菜分量多一些,以便给过往的行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推脱
匡龙和王友在工地上打工。
匡龙很懒,收工后不愿把篮子拿回,就在篮子上面贴了个字条:“王友,请把篮子提走,我把它忘了。”
王友看到篮子后,也在篮子上贴了个字条:“匡龙,你自己把它提走吧,我没看见它。”
医嘱
医生:“手术后你只能吃流食。”
病人:“太好了,我平时最爱吃流食。”
下班回家,屋里静悄悄的,我在玄关换了拖鞋,到厨房放下菜。去卧室换家居服时,忽然吓了一跳――秦玉正愣愣地躺在床上。
“我还以为你没回来呢!韭菜买回来了,一会儿剁完了肉就可以包了。”我边说边换好衣服,秦玉却并不答腔。她扭过身子,背对着我继续发呆。
择菜、剁肉、和面,一个小时后,准备工作就绪。秦玉才懒懒地从卧室里出来,蓬着头发,抱一杯热水。倚在沙发上,半天不说一句话。
调着肉馅,我偷眼看她:这是怎么了?
饺子皮擀出好几个时。她才缓缓地过来包饺子。一个。两个。第三个刚捏出来,她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胡言亭死了。”
“胡言亭?”我半晌没反应过来。“你们单位的胡主任?”
“是。”秦玉慢慢将手中的饺子放下,看我一眼。端起杯子又咕咚咕咚喝两口水,“出了车祸,头被碾碎了。”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惨!”眼前瞬间闪过一张黄黄的柿饼脸。胡言亭我见过两次,胖头胖脑的欢喜佛一样的老男人,满打满算也不到50岁。“真是英年早逝啊!”
秦玉捏着一张饺子皮。哧地冷笑一声:“英年早逝?哼,这是报应。”她一双眼里忽然有泪光,双颊红红的。整个人突然在发抖,我拍了下她的肩:“秦玉。你怎么了?”
一串泪哗地从她眼里淌下来。秦玉跌坐在椅子上,双手蒙住脸。号啕大哭起来。
我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7”忙不迭地将毛巾递过去。她的一双手。忽然紧紧地攥住我的胳膊:“老林。有个事。我憋了20年,今天实在受不了了,我要告诉你。”
秦玉抽抽噎噎得几乎喘不上气来。我如坠迷雾,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事啊?搞得这样悲壮。”
秦玉擦一把泪,猛地把身子坐直。左手攥着毛巾,右手拉着我。红红的眼睛抬起来:“老林你不知道,20年前。我被胡言亭这个畜生糟蹋过。”
我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左手还抚在她的背上,刚要说什么。猛然一阵尖利的疼痛倏地从心里蔓延到四肢:“秦玉,你说什么?”我颤抖得几乎站立不住。
秦玉再次号啕大哭起来:“刚工作那年,胡言亭这个畜生在他的办公室里,过我。”我只觉得周身血气上涌,脑袋轰的一声。整个人扑通一下跌坐在椅子上,手中的擀面杖当啷一声掉到地板上,咕噜噜滚到墙角去。
秦玉还在哭。我脑袋里轰隆隆的巨响几乎让整个人爆炸掉。心里突突跳了几下,突然一点儿意识都没有了:“血压药。”我有气无力的说出这一句。整个人歪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了。
2
秦玉吓得忘记了哭。
她慌手慌脚地扶着我平躺在沙发上,从抽屉里翻出降压药,让我服下。眼巴巴地盯着血压表。一边不时拍拍我的脸:“老林,老林,你别吓唬我啊。”
我徐徐睁开眼睛看着她。却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一下子远了。就连她的声音都有点儿陌生了。一个小时后。脑子里轰隆隆的响声小了一点儿。我挣扎着爬起来。上床,盖好被子。昏沉沉躺下。心里翻江倒海的都是说不出的惊异和错愕。胡乱想着,重重的无力感和困倦忽然潮水一样卷上来。如同被一记闷棍打晕。我昏睡了过去。
半夜里忽然一个激灵醒来。那种措手不及的晕眩已经淡了。但是。疼痛却更浓烈起来。拥着被坐起来。一轮上弦月安静地挂在窗外。回头看看秦玉。她蓬着头蜷缩在我身侧的团花被子里。紧紧皱着眉。脸上泪痕依稀。一只手扣着被子,一只手搭在我的枕头上。
那个瞬间。我几乎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她的脸、她的额头、她的鼻子,结婚20年。我第一次对眼前这个女人感到巨大的陌生。何止陌生。甚至有点儿恐怖。这个我一直钟爱的忠心耿耿的完美女人,竟然被人过。要命的是,这个巨大的秘密她一直隐瞒了20年!
翻身下床。倒一杯白水。我坐在黑漆漆的客厅里。那颗心好像一片漂浮在大海中的浮萍。到处都是白浪滔天的漩涡。到处都是疾风骤雨的黑暗,我心中那个存在了20年的风平浪静的岛屿。轰隆一下子就湮没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秦玉。
我一直以为她透明得好像一块水晶。总觉得自己能够一眼看透她的全部心思,谁想到。就是这个天天和我耳鬓厮磨的女人。心里竟然隐藏了这样肮脏的秘密。
我恨自己一直以来的愚蠢和轻信。同时更恨这个女人。突然之间打碎了我平静的生活。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一直被蒙在鼓里。她既然已经隐瞒了20年。为什么就不能一生一世地隐瞒下去?
我宁可做个一无所知的傻子。也不愿意突然清醒地面对血淋淋的现实。要知道。我一直拿秦玉、拿这个家当做生命的全部。如今,她用一句话就毁灭了我的整个世界。今后的路我该怎么走?
如果。如果胡言亭还活着。那么我索性和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也算为自己骄傲的男性尊严出一口恶气。可是,他已经死了,我就是想要报仇,都找不到对手。这样的时候。秦玉讲出这段往事。除了在我心头压上一块巨大的石头。还能有什么意义?
那杯热热的白开水渐渐地在我手中冷下来。午夜的清冷让我的手指和脚趾也开始变得冰冷。从客厅到卧室。不过几步之遥。我却突然无力迈过这段距离。回到那个女人身边。
那个瞬间。我想起一句话:命运是无常的。
它果然就是无常的。这个世界。除了你自己。没有什么东西会永远值得依靠。一个家如此,一个女人更是如此。
就这样胡乱想着枯坐在黑暗中。脸上的泪干了。面颊上是热乎乎的紧。我将两个抱枕捂在胸口上。将头深深埋下去。将要睡过去之前。忽然心存侥幸地想:也许一切只是一个梦。
3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我在沙发上伸展一下身子,一床厚厚的棉被从身上滑落到地上。
只是一瞬间。那种排山倒海的悲哀又涌了上来。我闭着眼躺在那里。眼睑干涩又有点儿微微的疼痛。
秦玉一下子老了10岁的样子。眼皮红肿着。在餐桌旁盛饭。暖暖的米香诱发着人的食欲。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我还滴米未进。
肚子里饥肠辘辘。但上了饭桌。却一口也吃不下。秦玉怯生生看我两眼,眼里又兜了一泡泪。我突然就升腾起一股无名火。将筷子一撂。扭头去卧室里换衣服。
她怯怯地追过来:“好歹吃点儿饭吧。老林,我……”我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提了包就走。秦玉追到门口,颤着声音叫我:“老林……”
我逃也似地骑着车子跑掉了。
上午的阳光很好。可是不到10点钟。我就开始有点儿头重脚轻地难受起来。抽屉里有吃剩的半包饼干,我勉强塞到嘴里两片。喝水的时候却突然呛在那里。咳了半天,整个人咳出一身虚汗。
11点钟的时候。我提前下楼。去楼下的快餐店要了一份牛肉拉面。一个肥胖的男人坐在我对面。他稀里呼噜地吃着面。时不时将红红的辣椒盘扯到自己面前。更可气的是,吃到中途,他忽然叽里呱啦地和人讲起电话来。高分贝的声音在快餐店里蹿来蹿去。我实在气不过。丢下一句“什么素质”。转身去了相邻的位子上。
好容易那男人的电话讲完了。他闷头吃了两口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指我:“刚才你说我什么?”
我一把打下他那个油晃晃的手指头。厌恶地瞥他一眼,继续低头吃面。这家伙却突然疯起来。一抬手将我的面碗打翻。
我一口恶气正没地儿撒。三下五除二就扑了上去。盘子、碗、汤匙稀里哗啦地碎掉了。最后。我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西服的袖子破了。鼻子流了血,西裤上涸了一大滩污渍。然后。我整个人像只斗败的公鸡那样蔫头耷脑地回到了家。
秦玉正闷头坐在沙发上发呆。见了我这个样子。一下子惊讶地跳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有很多回,来喜在心里自问道:这样算是约会吗?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疑问,是因为迄今为止,他还没有真切地看过那个女人。在夜晚的床上,在往返富丽苑小区的路上,在无数次对约会的回味之中,他一直想把这个女人回想得清晰一些,有质感一些,但除过大脑中闪过一个人的名字,其余都是徒劳。那个名字叫″王小花″。他虽然清楚地记得″王小花″这个名字,但回忆仍然是模糊和朦胧的。来喜有时也想,爱情是什么?爱情本来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是一种感觉,感觉有了,自然说明爱情降临了。或许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几个月来,他对于奔赴这样的约会一直热情不减。
来喜和这个女人的约会,确切地说,是和一双眼睛的约会,是从夏季的一天开始的。
那时候,来喜用了很多天在富丽苑小区所在的滨河路一带踩点儿。踩点儿是件烦琐辛苦的工作,你要观察小区周围的环境,还得留意出入小区的人。有时候,外表给人的印象是虚假的、不可靠的,几栋外形别致的家属楼,兴许只是个经济实用房小区,里边的住户不是下岗工人就是低保对象,家里一贫如洗。对富丽苑小区观察的结果,来喜感到很满意,充满信心,决心在这个新开辟的阵地上大干一番。他那天拎了个棕色的大旅行包来到小区的时候,上班时间已过,但小区的路上仍不时有走动的行人,大概是午睡睡过了头的,一个个行色匆匆,把自行车铃声摁得炸响。在等待机会的那段时间,他就一个人在小区的院子里溜达。
午后的日头很毒,不一会儿工夫,热得他满头大汗。后来,他就坐在假山一侧的凉亭上避凉。来喜在凉亭上刚一坐下来,突然感到浑身燥热,如坐针毡,第六感觉告诉他,他被人盯上了。他吓了一跳,心想不会吧,不会这么快就被人盯上,再说了,眼下他可是什么都没有做呢。他打量了一下自己,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露出破绽的地方。没有。他这会儿的模样最多像个走亲访友而找不到家门的人,和常人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他还是相信自己的感觉,他的感觉是敏锐的、职业性的。他用了很长时间寻找那双让他不安的眼睛。一根烟过后,他发现盯着他看的,原来是一个站在窗前的年轻女人。
女人站在一楼的一扇窗户后边,窗帘露出一道缝隙,不大,仅够她露出自己的一张脸。她看样子却并不想露出脸,站在缝隙的后边,和窗户保持一点距离。午后的阳光经过窗帘的过滤照在她脸上,她的脸上便浮现出一片清淡的光影。看见女人的那一刻,来喜的大脑高速运转,像一台开足马力的机器。几秒钟之后,他就把各种潜在的危险一一排除了。女人很年轻,二十多岁,长相俊秀。她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呢?来喜心里嘀咕着。他把它又观察了一会,突然就想起来了,她很像他以前的恋人王小花。
来喜以前的恋人叫王小花。他们的恋爱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来喜还不是个小偷,是乡下中学里的一名学生,王小花和他一样,当时也在上学,他们是同学。在高考即将来临的那个酷热的夏天,他和王小花一起辍学了,辍学的理由很简单,不是担心考不上大学,而是怕万一考上了,让家里人为难。按他们两人学习的情况,当年要考上大学几乎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家里都很穷,即便考上了也不可能供给他们。在辍学后的那段情绪糟糕的日子里,他和王小花时常相约在通往学校的路上见面,那是一片广阔的麦田,他们肩并肩坐在田垄上,长久仰望天空。那是一段失落和困惑的日子,两个徘徊在人生低谷中的人恋爱了,爱的很简单,也很纯真,一起打发了那段百无聊赖的岁月。一年过后,像村里许多姑娘一样,王小花去了南方打工,他也来到了城里。他们仍然用手机短信维持了一段时间恋爱关系,直到有一天,王小花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那是来喜第一次失恋。最初他不明白王小花为什么会突然不理睬他,从一个同学口里才知道,王小花嫌弃他是小偷。再穷我也不会嫁给一个小偷。王小花对别人这样说。
她真是王小花吗?来喜现在坐在富丽苑小区的凉亭上想。据说王小花后来嫁给了南方一个老板,是她和那个老板双双回到了家乡这个城市吗?这完全有可能。在城里的这些年,来喜几乎享受过了城市里的各种生活,有钱的生活和没有钱的生活,周末生活,夜生活,还有性生活,但是却再也没有过爱情生活。他知道在城市这个大海之中,爱情和他这样的人是无缘的,于是只有偶然回忆一下过去,回忆一下以前和王小花在一起的日子,打发心里的落寞和焦渴。他现在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被勾上来了,温暖?惆怅?焦躁?似乎都有一点。
从那天起,来喜开始一次又一次地赶往富丽苑小区,他没有心思干偷窃的营生,一心只想着王小花。他每天下午三点都会准时见到她。她像一只囚在笼子里的鸟,每天下午都会定时站在窗前放风。隔着一扇窗户玻璃,她永远都是模糊的,脸上表情也是叫人琢磨不透的。有一点却很清楚,她并不讨厌来喜,而且来喜一坐在凉亭上,她就开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来喜感到很满足,也很快慰,他很久没有享受过被一个女人注视的待遇了。
来喜的约会进行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他发现她打开窗户后目光没有看他,而是落到了他脚下的棕色旅行包上。他一时间觉得很窘迫,面红耳赤。他不想让她看出来自己是个小偷,以前和王小花的事给了他教训,再善良的女人也不会接纳一个小偷的。旅行包像一条不光彩的尾巴,显眼地在他脚下盘踞着。以往,来喜总要等到下午六点左右女人离开窗户才从凉亭上起身,那天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女人的注视中羞怯地拎着旅行包早早就走了。
这件事让来喜觉得很无辜,也很委屈。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家属区,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营生了,也就是说,他的旅行包已经很久没有派过用场。
旅行包像一个不大光彩的尾巴,来喜下决心把它往床底下一扔,尾巴就斩断了,但是,他很到了经济上的拮据。来喜本来就没有什么积蓄,往常在城里挣的钱,一部分供自己开销,另一部分捎回乡下的老家积攒起来,给他修建娶媳妇用的新房子。来喜不喜欢乡下,不喜欢乡下人把爱人称为媳妇,爱人就是爱人,是爱情进展的必然收获。就凭这一点,他也不会像父母希望的那样找个乡下媳妇。当然,这些事眼下都可以暂时不予考虑,眼下要面对的问题是:他一个月没有任何收入了。
每月二百元的房租,吃饭,置办换季的衣服,往返富丽苑小区的车票,这些,一时间都成为沉重的经济负担。生活中出现了爱情的曙光,来喜不想再像以前那样生活,为了约会,为了爱情,为了不在每次约会的时候感到自惭形秽,他决心要换一种活法。
离来喜住处不远就是古渡公园,公园附近有个建筑工地,他以前光临过几次,那时候是想寻找机会在工地上顺手牵羊拎几根钢筋。现在,这里九层的主体工程已经完工,剩下些室内粉刷的活儿。他成了这里的一名粉刷工。粉刷活他以前在乡下干过,没有什么技巧,就是脏一点。他把报纸叠成斗形戴在头上,提着涂料磙子在工地上干了一个上午,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就和一帮工友围聚在工地的临建房门前。刚端起饭碗,看见对面楼房的窗户,他忽然身上打了个激灵。他想起了他的约会,他是每天下午都要去约会的,根本不可能把全天的时间都消耗在工地上。
这时候来喜才明白,把白天交给了约会,就应该找一份夜晚上班的工作,那样的话他可以夜晚上班,中午睡觉,下午约会,生活变得充实而又有条理。
这样盘算好了,他后来就成为火车站货运处一名上夜班的搬运工。三年前,来喜刚进城的时候,曾经就是这里的搬运工,这是一项全凭力气的活,一个班下来会累得人半死。他在这里干过半年,那半年曾经给他留下了非常痛苦的记忆。嘈杂的人群,永远清除不掉的汗臭味,霉味,呕吐在地上的脏物被太阳蒸发出来的臭气熏天的酸味。时常一个夜晚要搬运上百个行李包,偶然发困,刚靠在行李包上迷瞪住了,到站的火车吼叫起来,接着又是广播声,杂沓的脚步声,车轮开动时的轰鸣声,简直没完没了。但是,在城市很难找到一份能为他的爱情开绿灯的工作,几乎没有选择余地,他又回到了货物堆积如山的行李房。再次成了搬运工,来喜惊奇地发现,原来这份工作并没有他记忆中那么可怕。熙熙攘攘的人流和彻夜不灭的灯光,不但一点也不让人感到烦乱,相反倒让人产生出异常温暖的感觉,好像一个离开人世的人,又回到了生机勃勃的人间。看来记忆并不都是可靠的,记忆有时候也会发生偏差和扭曲。
夜晚的工作虽然繁重了些,第二天约会的时候,因为心地坦荡,来喜显得精神抖擞。气色一好,他脸上也焕发出青春的光彩,每次约会结束时,都惹得站在窗前的女人恋恋不舍。来喜也越来越留恋这个女人,她成为他夜晚劳作的动力,成为他时刻在心里惦念的宝贝,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内容。每次在她离开窗户之后,来喜都要看着她屋内的灯光在夜色中亮起,才惆怅不已地走出小区。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到尽头。他很多次鼓励自己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用某种方式把自己的爱情大胆表白一下。后来,他就把希望寄托在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上。他想,等第一个月八百元的工资下来,他一定要买一盆花,买一盆清清白白的、洁净清爽的花,让它在她的窗户下边热烈地开放。他相信她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发工资的日期,是来喜搬着指头一天天等来的。这一天越来越临近,眼看着只剩下两天,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这天下午,很早就来到富丽苑小区,想把自己的喜悦和女人一起分享。他不到一点就坐在假山一旁的凉亭上,一直等到下午六点,她却一直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来喜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他站在夜色中等待着她屋内的灯光,他心想只要灯光亮了,他就可以安心去上夜班,然后明天再来。他一口气又等到夜晚十二点,灯光仍然没有亮。他再也没有心思去火车站上班,魂不守舍地回到租住的房屋,整个夜晚,他一秒钟也没有合上眼睛。
第二天,来喜像先一天一样很早就来了,她又一次失约,屋里一片漆黑。
第三天,情况仍和前两天一样。
来喜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他后半夜一回到租住的屋子就开始发烧,头昏脑涨,在床上翻腾了半夜。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失约。出了什么事吗?应该不会,可以说她每天都生活在他的眼皮底下,会出什么事呢。要么她不是个单身女人,她在等待自己的男人,男人回来了,他们于是一起去外地旅游?或者他们已经搬到另外一个城市去了?在他的胡思乱想中,所有的假设都既合理而又有极大的可能性。他早晨睁开眼后浑身乏力,但刚一睁开眼就促使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坐当天的第一趟班车又去赶赴约会。
刮风了。秋天里时常刮风。凌厉的风像一只无形的手,把满地的落叶抓起来,在空气中搅动一阵,然后有力地抛向凉亭,抛到来喜的头上和身上。他披挂着落叶和灰尘的样子一定很滑稽,小区里来往的行人走到这里都忍不住停下脚步,用奇怪的目光看他一阵,确认是个精神病了,才摇摇头走开。风整整刮了一天,到夜晚十二点才渐渐平息。她家里的灯光仍没有亮起,而其他人家的灯光在十二点过后纷纷熄灭。星星从云层里冒出来的时候,来喜抖了抖身上的树叶,枯叶坠地的声音,像绸子在静夜里的撕扯声。他从凉亭上站起来,拨开脚下的树叶,拎起他早晨带来的旅行包。几乎是毫无意识的,他走进黑洞洞的楼道,走到女人的家门口,把包里的钢丝和钳子拿出来,往钢丝上滴了几滴菜油,不到几分钟,女人家的防盗门就″咯噔″一声被桶开。
来喜在墙上摸到了开关,摁了一下,头顶的吊灯亮了。橘黄色的窗帘静静地挂在一面墙上,灯光一照,给屋内映射出一片辉煌的亮光。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从屋内的陈设看起来,简单雅致,像一个单身女人的住处。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打开了所有房间的灯,屋内空无一人,很显然,她不在家。他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扑鼻的清香,香气扑面而来,沁人心脾。虽然几个月来他和她都在隔窗相望,但是从这种气息里他仍能嗅到她的味道。他坐在松软的沙发上,在这个陌生的屋子里让自己陶醉了很长时间。不久,他不满足了,他的屁股离开了沙发,脚步向她的卧室里挪动。他被更加浓烈的气味包围住了,他躺在了她的床上。
他在女人的家里一共待了七天。七天的等待当中,他满怀着焦虑和怨愤。他不能相信一个正在热恋中的人会这样无缘无故地不辞而别,是移情别恋还是本来就不爱自己,只是拿他开心?他又一次想起了王小花,虽然屋子里没有任何东西能真表明这个人是王小花,他还是一定要等到她回来。他要底气十足地质问她一句:我如今已经不是小偷了,你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
七天里,他一步也没有敢离开房间。他惟恐她在短暂的瞬间出现,然后又重新消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正在流逝着,他觉得稍有不慎就可能永远也抓不住了。在七天漫长的等待中,他忍饥挨饿,把家里能吃的东西都翻腾着吃了。巧克力,夹心饼干,绿茶瓜子,杏干,话梅,最后连厨房里的萝卜和生土豆都没有放过。
七天过去了,她仍没有回来。
来喜突然有些担心起来,觉得过去几个月发生的,是不是自己的一场梦?那个站在窗前的女人,那个模样俊俏长着一对眼的女人,和自己有关系吗?她或许根本没有注意过他的存在,不知道有个男人为了她每天都坐在窗外的凉亭上。要真是这样,自己眼下这算是在干什么?捅开防盗门闯进一个陌生的人家,这不是小偷吗?他害怕了,感到屋内的一切都变得呲牙咧嘴的,透露出一种阴森不祥的气息。
他从沙发上跳起来,飞快地在屋内四处翻检了一遍。女人的床头柜里有两条项链,梳妆台的抽屉里,有一枚戒指,一块精致的女士手表,衣柜的角落里还有一部摄象机。他从进门的玄关处拎起旅行包,旅行包一拉开拉链,像一张饥饿已久的嘴。他把在这些全塞进旅行包,完了,又把客厅里影碟机的连线全都拔掉,把影碟机也塞进来,然后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他最后看了一眼屋内。一切都结束了,陌生的恋人,陌生的家,这一切都和他毫无关系了,只是让他白白浪费了几个月光阴。
他现在很平静,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防盗门。一想起屋外阵阵发凉的秋风,他下意识地拉紧了外衣的领口。门打开的一瞬间,一个穿着红色风衣的女人差点和他迎面碰上,女人手里拿着一串钥匙,看样子正准备开门。在她身后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们又说又笑着,猛然看见了来喜,两个人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凝固了。
十一点,十一点就会熄灯锁楼了,那个时候他会顺着排水管爬上去,拿了东西后立即离开。
现在教室还亮着灯,也许还有同学在教室里,而他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校西区非常偏僻,树木多而照明少,晚上一过八点就人迹罕至,那条贯穿整个西区的林荫道就显得格外阴森。
为此学校中还流传着一些可怕的故事,说晚上如果在林荫路上遇到有人问你路,无论他看起来长得像谁,你都千万不能回答,否则他就会永远跟在你身后,不停的问你:带我去吧!带我去吧!
直到,你和他一起消失!
想到这儿,长发男生不禁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寻找油画系专用画室、二零五画室的窗户,一眼就看到一个人站在那儿。因为距离远,只大致分辨得出是个女孩,在他看到她的一瞬间,向他挥了挥手。
他吓了一跳,没想到会有人站在窗口,毕竟快熄灯了,这会儿还在窗口转悠,熄灯后就得摸黑走。
她是谁?河边这么黑,她也看到他了吗?可他的行踪不能被任何人发觉!
他站起来四处张望了一下。今晚的天气很好,白晃晃的月光洒了一地,可是河边和林荫道因为有高大的树木遮掩,还是阴影重重。
那么,她怎么会看到自己的,或者,她是对别人挥手?
他向树影中挪了挪,再抬头一看,那女生仍然站在那儿,伸着两只纤白的手臂对他挥着,兴高采烈。
当-当-当!
主楼的电子钟不紧不慢的报时了,教学楼瞬间一片黑暗,好像所有的光明都被一把无形的大剪子在半空中剪断了一样。
长发男生第二次被惊吓到,他很想立即逃走,但想到自己目前的情况,又不得不强逼自己踏上那条传说多多的林荫道。
那是唯一可以通向教学楼的路,两侧是树林和大片的花丛,下午才下过一场大雨,泥泞的很。
擦擦擦的声音一直追随着他的脚步,因为寂静,所以显得格外刺耳,前后左右全是一团团模糊的黑影,一时也分不清是树影、花影、人影还是有别的什么。
长发男生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四处观望,虽然没有遇到传说中的问路人,却感觉似乎走不出去一样,又感觉周围有无数只眼睛盯着他。
蓦地,他停住了脚步,发现前方大片的阴影中,有一个红点一闪一闪的亮着,好像是一只充血发亮的独眼在眨。
他骇得差点叫了出来,就见那红点有节奏的明灭着,散发着极之不祥的气息,但随即发现那是一点烟火光,有一个女人坐在路边吸烟。
那女人垂着头,看不清脸,但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出她苗条玲珑的身段,线条优美的颈子上,丰润的长发松松地挽在头顶,身上的白裙子式样极其简单,看样子好像正为什么事犯难。
午夜、幽径、美女,夜凉如水,简直是聊斋一样的气氛,别说他心里已经生了暗鬼,就算在平时,他也没有胆量上去询问。可正当他吓得发呆的时候,那女人突然动了一下,站了起来。
长发男生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凝成了冰,想跑,却挪不动脚步,腿软得单膝跪地,于是他干脆哆嗦着手去抓鞋带,低着头不动,全身的感官全集中起来感觉着那女人。
没有脚步声,甚至没有影子,什么也没有,只有他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和冷汗滴落的声音,用眼角的余光一看,就见两只完美的女性小腿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面前,竟然是赤着脚的。
他骇得连呼吸也不敢,却听到自己的胸部如同风箱一样呼呼的响着。
她要问路了!她要问路了!
长发男生惊恐地想着,可那双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却一声不吭的离开了,白色的裙角扫过他始终不敢抬的脑袋,凉麻凉麻的。
她不是传说中的幽灵,一定是哪个无聊女生在这儿自品忧伤呢。艺术系的女生多少有点神经质,一定是这样的!
他瘫坐在地上想着,不断对自己进行自我催眠,心想明天他吓成这副德行的事说不定会被传出去,这也太丢人了。
向四下一望,奇怪的女人早就没了踪影,这让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是他太轻信了,那个所谓的问路人根本就没有,人果然是自己吓自己的!
一阵冷风吹来,他觉得浑身发冷,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全让冷汗浸透了,湿冷的贴在身上,像是第二层皮肤。
他急忙以手撑地想站起来,却在此刻突然感觉不对,一种尖锐的惊恐顺着他张开的毛孔直接刺入了他的骨髓!
林荫路是以大块的石头铺成,就在他手边不远的地方有一块石头凹了下去,因为下午有一场突然的暴雨积了一尺见方的一块水洼。
“请问,二零五画室怎么走?”水洼中的人脸问。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因为水的反光,看上去像翻着白眼看他。水洼周围根本没有人,她似乎是融在了水里,而这张脸,他感觉是认识的!
“为什么你不理我?”她又说,终于让长发男生意识到,她就是在窗口向他挥手的女孩!
“二零五画室怎么走?”
“我带你去。”长发男生眼神呆滞,挂着僵硬的笑容,摇摇晃晃地向教学楼走去。
他的意识涣散了,再记不起他的秘密,眼中所见只是一条路,同时感觉到后背上冷冷的一沉,似乎有人趴在了他的背上。
………………………………
吱!
一声尖锐的鸣叫穿透了空气中混成一团的隆隆声,宽阔的公路上,排成一排的六辆机车瞬间猛冲了出去,把作为起始点的火线远远地甩在身后。
如奔腾的洪水一般,六名骑士你争我夺的向前冲,轰鸣声、呼啸声、路边的尖叫和欢呼声,使得这午夜无比喧嚣,所有的人都被酒精和速度刺激得兴奋至极、忘乎所以。
几分钟后,一个戴红头盔的骑手越众而出,跑到了最前面,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戴白头盔的骑手。红头盔不时瞄着后视镜观察对手的情况,但无论使用什么方法都无法甩开对方。
他不由得心下焦躁,把心一横,猛然加速。
这条路是他们跑惯了的,路况好、照明佳、车道复杂,凌晨时分几乎没有过往车辆了,是飚车的绝好去处,更不用说市美术学院就在前面不远的三叉路口处,运气好的话还能拐带几个美院的漂亮小妞儿。
他越跑越快,把五个对手全部远远地甩在身后,不禁得意的尖啸一声,感觉风狂猛的从四面八方吹来,充满了他每一个毛孔,而身后的喧嚣却渐渐淡了,直到再听不到任何声响。
很突然的,他得意洋洋的心开始发毛,有找不到坐标之感,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膜把他和世界隔开了,天地间只有他一人一车在奔驰。
公路上,前方没有尽头,后方漆黑一片,两侧飞速倒退的景物踪影皆无,他粗重的呼吸和心跳被无数倍扩大,一下下撞击着他的心房。
咕噜!
一声从喉咙中挤出的声音从他肩头传来,钻入他的耳朵,就像是咽口水的声音。他没有防备,吓了一大跳,猛地甩过头去。
没有人,只有一股说不出的麻麻的感觉,从后背一直延伸到双臂,像无数只毛虫爬过。
慢慢的,就见两只女人的手贴着他的肋骨伸了出来,无声无息的伸向前方。
那双手很是娇嫩漂亮,套在一件艳红色的衣服中,在黑暗中白得耀眼,妖蛇一样,轻巧、无声、无限延长,终于碰到了他的手,紧紧握住。
他大骇,下意识的向车后镜中看去。
一个短发的女人头搭在他的肩上,五官不清,可下巴上全是血,鲜艳而粘稠,正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骑手的惊呼声没有喊出口就吓昏了,车子登时失去了控制,向美术学院的大门滑了过去,带出一大串火星和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啊,出什么事了?”学校门口那棵三人抱的大榕树后,一个轻柔的惊呼声响起,同时一条修长苗条的身影闪了出来,向着发出声响的地方看。
“一定是飚车的小子出了事故。”男人长叹一声。
这是个高个子男人,留着清爽的短发,脸孔长得不是特别英俊,不过轮廓分明,鼻梁挺直,眼睛晶亮有神,说话的时候,嘴唇弯着好看的弧度,让人看了就想亲上去,浑身下下都透着一股玩世不恭和懒洋洋的味道,即使在人群不说话,也能引起他人的注意。
他叫包大同,开了一家周易研究公司,但实际上是正宗道家弟子,专门帮人捉鬼避凶的。
最近他觉得媒体事业比较容易赚钱,所以开了一家《零杂志》社。
他希望杂志中的故事都是真实发生的,可最近市面上比较太平,所以杂志社开了好久,第一期却还没有出版。
他一边从树后面走出来,一边暗骂这车祸来得不合时宜,让他和美院校花的科学研究活动被迫中止。就在一秒钟前,他们还在讨论雕塑和人体肌肉的关系,他马上就要在校花的准许下,以手感受一下女体了。
“大同快看,在那边!”校花赵音音惊慌地指着校门外一百多米处的草坪。那里,一名车手卧伏在一棵装饰用的花树下,车子被甩到远处的假山边,车轮还在旋转,发出破碎的声。
“呆在这儿别乱跑,我去看看。”包大同快走了两步。
那车手一动不动,看模样不死也是重伤,可包大同才踏到草坪上,那名车手却好像是被刺激到了,突然一跃而起,一溜烟儿地跑走了,飞也似的,平时视若生命的车子也不管了,倒吓了包大同一跳。
他感觉有异,微眯起眼睛仰头吸了吸气,然后轻咦了一声,转头向校园望去,就见一团淡淡的红雾飘飘忽忽的隐没在校园的一角,转瞬间就失去了踪影。
校园内高高低低的建筑全部熄灯了,黑沉沉的在影影绰绰的树影间沉默着,只有西南角一栋四层建筑的一角亮着一盏灯,在黑暗中刺目的闪着,散播着妖异的气息。
“有事。”他喃喃低语,有心想立即去看看,可是又不能把美院的校花扔在这儿不管,于是大踏步走到赵音音身边,拥她入怀。
“大同,究竟出了什么事啊?”赵音音感到有些害怕,没有挣扎。
“没事,就是一个小子想玩特技,结果可耻的失败了。”包大同指指校园,“那边是什么地方,怎么还不熄灯?”
“那是西区教学楼,二楼是画室。咦,这么晚还有人画画儿吗?一小时前就熄灯锁楼了啊!”赵音音很意外,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再说,我们学校的照明管制是自动的,有时候大家还说这学校真变态,居然弄的和监狱一样,到了时间就统一熄灯,然后会有人来锁上大门。”
“不管他们了,现在我送你回宿舍,我们明天见。”他一只手顺着赵音音线条柔美的背滑到她丰厚的头发上,五指动了几下,好像弹琴那样,之后轻轻压在她的头顶,另一手不知从哪里祭出一张符咒,无火自燃,火苗直钻入地下。
一股小小的旋风贴着草皮吹到脚下,两人的身影凭空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到了教学楼内。
包大同暗骂一声,怪自己的功力还是不到家,不能像他的朋友阮瞻那样可以随时制造个人的时空扭曲。
他的遁术是茅山正宗,可是他本想送赵音音到宿舍的,却来到了另一个地方,而他的催眠术也马马虎虎,现在弄巧成拙。
“我们跑到教学楼来干什么?”果然,短暂的催眠期过后,赵音音疑惑地问。
包大同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转头向走廊尽头望去。
漆黑的走廊内,一个教室的灯还亮着,浓得看不透的黑暗被刺目的白光分割开了,因为孤单而散发着诱惑的味道。
“我过去看看,你呆在这儿别动。”他掩饰了一句,随手布下一个结界,没让赵音音发觉,“我可不想让贼看到你,不然以后他会想偷你的。”
在这么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赵音音竟然被包大同逗笑了,但还是有些紧张和不安,“大同??”她撒娇地叫了一声,紧紧拉住他的手。
包大同俯身在赵音音的唇上吻了下,“你也给我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再说我是法师,无论人和鬼,我都可以对付。相信我,我保证会没事。”说着轻轻挣脱开赵音音的手,快步向亮着灯的教室走去。
门,半掩着,吊牌上写着“二零五画室”几个红字。
画室的中央是一个约一米高的圆形台子,几排画架参差不齐地围绕着台子摆放,一些用作静物写生的物品和雕塑散放在角落中。
四壁的灯全亮着,却没有一点人类的气息,但从门缝中看去,正好可以看到一个画架下面有一双女人的腿,纤细、形状完美,光着脚,交叉在椅子前,有节奏的晃动着。
包大同走了进去,反手关上门。
画室内死寂一片,连他并不沉重的脚步声也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可是那个女生没有反应,身影依然埋在一个个被白布罩着的画架之间。
“美女,你好。”他叫了一声,却没等到回答。
他只得走入一排排的画架之间,终于看到一个穿着红上衣的长发女生背对着他坐在画架前。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抬头看着台子的方向,一手拿着调色板,一手握画笔,看样子似乎是想着要怎么下笔。可是台子上并没有可供绘画的东西,画架也同样被白布罩着。
包大同皱了皱眉,一直走到“女生”的身边。
“她”死了!
这并不意外,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还活着才奇怪。
令包大同吃惊的是这人并不是个女生,虽然长着一把油光水滑的长发,但他的下巴上很个性的胡子说明他只是个长发男生。
他的致命伤是脖子上的一个血洞,像婴儿的嘴一样微微张开着,红色T恤因为浸满了血而愈发鲜艳。
脚下,血蜿蜒成一条红色的小溪,像个牢狱一样把他围在其中,一对血脚印一步步的延伸到与隔壁相连的墙壁处失了踪影,看模样大小,是一双女人的赤足。
他嗅了嗅,奇怪的没有感觉出鬼气。
于是他俯身观察这具尸体,发现他握紧画笔的手指缝中挂着一截断了的鞋带,再去看他的鞋,鞋带确实断掉了,而且鞋边有一圈不易觉察的泥,摸一下,还未干,证明他才从一个有些泥土,但又不太泥泞的地方来到这里的,并不是一直在这里作画。
他的伤口还在流血,说明他才死去不久。
伸指探一下死者的灵台,包大同的眉皱得更紧了。
死者的魂魄没了,一个才死的人,就算是灵魂出窍,也不可能马上离去的。他不仅感受不到凶手的灵气,也感受不到死者的魂魄,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他的法术虽然还比不上阮瞻,可是他也并非常人,但他为什么感觉不到?凶灵是谁?他刚才还看到了那双,一眨眼就不见了吗?她真的那么强大吗?还是依附到了一个他觉察不出的地方了?
吱呀!
椅子突然惨叫一声,尸体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好像要让座位给包大同一样,把他吓了一跳,连忙食指微动,以镇鬼符镇住这具尸体,同时向后退了数步,观察四周的情况。
从表面上看,画室内只有他和那具尸体,而实际上,他强烈感觉到有奇怪的东西在暗处躲着,只是他捕捉不到。也许凶灵明白他不是常人,所以深深地藏了起来。
日光灯一闪,好像是电压不足,一明一暗的挣扎了几下,照得尸体的脸色变幻不定,但最终还是黑暗了下去。
包大同站在离尸体不足一米的地方,静观其变。
就见窗子慢慢打开了,一团模糊的影子从窗口爬了进来。
虽然黑暗,但包大同却看得清楚,那是一个短发女人,面目处黑漆漆的看不清楚,下巴上鲜血淋漓。“空巴哇,贞子小姐。”包大同轻笑了一声。
他出声太突然,那团红影显然没料到画室内有人,着实吓了一跳,手下一滑,差点从二楼掉下去,“你-是-谁?”她用力趴在窗框上,声音僵硬地问。
包大同歪着头看她,似乎觉得她非常有趣,同时神色中带一点好玩和轻视,“我叫包大同,茅山正宗受教弟子,目前开着一家杂志社。”
他搔搔头,放下手时,手指已经轻轻画了一个无形的符咒对着红影,“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你的障眼法很烂,不要再装女鬼了,很丑的。”
“少废话,死牛鼻子老道!”红影手脚并用地爬上来,被揭穿后居然干脆承认。
“我是俗家弟子,不是道士,泡妞打架都可以做。”包大同边说边把符咒打了出去。
他等的就是红影爬进来后,才好解了她那半吊子障眼法,虽然这只是二楼,但这么直摔下去,估计滋味也不太好。眼见无形的符咒风一样袭了过去,那团雾气连基本的抵抗也没有,登时消失,又给了包大同一个意外。
就这水平还出来混吗?胆子可真大啊!
红影像被推了一把一样,跌坐在角落。
她的本来面目暴露了出来,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脸上画着歌特式的沉重鬼妆,根本看不清原来的五官。
他走近几步,鼻端闻到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她下巴上的血居然是特浓蕃茄汁。嗯,还加了点澄汁。
“记着,鬼妹妹,不要用道术来吓唬人,这很违德,也并不好玩,快走吧,这里有你惹不起的东西。”包大同难得严肃地说。
那女孩没说话,恨恨地爬了起来,一抬手,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只手枪,乌洞洞的枪口对着包大同,“我叫花蕾,你给我记住。死道士,别挡我的路,今晚我一定要捉住那个凶灵!”
哇靠,这年头,居然连捉鬼也这么先进了!
包大同暗赞一声,人却没有动,只露出他那招牌式的无敌微笑。他明白那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枪,而是类似于除灵枪一类的东西。
这让他对花蕾产生了好奇,她是什么人?他在这座城市里混了好一阵子了,可从来没听过这样一号人物。
“快闪开!”
“如果我不闪呢?”
“我要开枪了,你躲不掉的。”花蕾威胁着,但包大同看得出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下不了手。
而正当他们两个人僵持的时候,一边的尸体却悄无声息的动了起来。他慢慢地坐下,轻轻掀开画架上的白布,开始提笔作画,表情虽然呆滞,眼神却灵活,似乎他身体内另有其人。
画布上,本来已经有一幅画存在了,尸体只是对肖像画做最后的修补。
那是一张人物肖像,色彩艳丽又扭曲,红得妖艳的衣,黑如暗夜的发,一红一黑两种颜色像是竞争一样跃然纸上,夺目之极。
这人物肖像似乎是一个长发男生的自画像,可又不能确定,因为画中人没有五官,脸上空荡荡的一片!
“啊,他在动!”花蕾是面对着尸体的,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看到了尸体在画画儿,大惊失色。
尸体转过头来,对花蕾一笑,画笔叭哒一声掉在了地上,画作已成。
包大同本不想回头,以为是花蕾耍的小伎俩,但瞬间,他明显感动身后的气息有异,于是一把扣住花蕾的手腕,拖着她来到画架旁。
画中人没有五官,但那张空白的脸却生动极了,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似乎有一双无形的眼睛盯着画外的人。他的脖子上有一个血洞,像婴儿的嘴微微张着,触目惊心的红色一直蜿蜒到画布的尽头,仿佛从画上滴下了血。
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让包大同一时分不清是从地上还是从画中散发出来的。
一切,都像是死者在描绘自己的死状。
吱呀,门开了。
包大同下意识的扭转头去,就见赵音音站在画室门口。
他暗叹一声女人真不听话,明明让她等在外面的,却在这个时候跑进来捣乱。而还没等他决定怎么办,有人已经率先反应。
只听耳边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类似于轻叹的声音,随即感觉有一股极热的气息,从他的肋下窜进了他的身体,有意识一样穿透他的心脏,直奔他的大脑而去。
他急忙以心念和符咒术去阻拦,可是这一下太突然、也太近了,他根本来不及阻拦,瞬间感觉心脏和印堂同时剧痛不止,说不清怎么个疼法,就是觉得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被钢针穿透了,虽然他咬紧牙关没有痛哼出口,可是却疼得单膝跪地,身体也弯了下去。
“大同!”赵音音大吃一惊,跑过来扶他,却在看到尸体和“女鬼”后,尖叫一声,干净利索的昏倒。
“我??我不是故意??”花蕾结结巴巴地说,向后退了一步,似乎对包大同的受伤难以置信,手中的怪枪差点落到地上。
包大同明白这疼痛不是肉体的伤害,而是他的功力受损,也明白花蕾走火开枪是因为赵音音突然跑来的行为,惊吓了处于精神紧张状态的她,但事已至此,他唯有想办法消除这一枪的影响为上。
“花??那个花骨朵小姐??”他一手伸两指按在自己的印堂,减轻那奇怪热流继续在他脑袋里窜来窜去而带来的疼痛,一手伸向这位扮鬼的突然闯入者。
花蕾瞪着包大同,似乎要确定他有没有死,因为紧张,脸上白白黑黑的粉都扑漱漱地落了下来。她见包大同伸出一只手,还以为他是要掐死她报仇,连话也没听完,就吓得急忙翻窗而出,瞬间跑了个干干净净。
与此同时,门外空荡荡的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一步步向二零五画室迫近。
咔哒!咔哒!
真够义气啊!让他的法力受到重创,居然就这么逃跑了。现在他耳力不济,听不出这脚步声是人是鬼,而他的身边还有一具死状诡异的尸体和一个昏倒的美人儿,这叫他怎么办?
一桩一桩的事接连发生,连口气也不让他喘,真不知道这一夜,这间画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脚步声一步一步来到画室门口,停住了。
“谁在里面?”外面的人喊了一句。
包大同松了一口气,是人,外面的是人。
可是随即他又紧张起来,因为这情况他无法解释。看到这副场景的人一定以为他是未遂,并杀死了见义勇为的男生。
人的想像力可是很丰富的。
“再不回答,我要叫校警了!”
“我我!是赵音音和她的男朋友。”包大同急忙回答,感觉剧痛消失了,不过却像台风过境一样,把他所有的力气也带走了。
他没提自己的名子,因为在这所学校里没有人知道他包大同是何许人也,但每个人都知道校花赵音音。
门外的人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判断这话的可信度,之后推门进来。
一道雪亮的手电光柱在画室内扫来扫去,最后落到包大同脸上,照得他尽管以手臂去挡,但仍然睁不开眼。
“我的天!这是谁画的?简直是天才画作,梵高再世!”来人根本没有注意到尸体和昏倒的校花,却在第一时间为那幅鬼画兴奋和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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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天雪地里,它能给予你温度和幸福。那就是母亲的怀抱。
一个天寒地冻的冬天,我裹着棉被站在窗边,望着寂静的天空,天上的星星可在一眨眼间数完。有两个人在不经意间吸引了我的视线,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一个是三十来岁的妇人,一起在那向夜行人乞讨。我想他们应该是母子。他们光着脚坐在那里。夜完全静了,月牙升到了正空,母子俩缩成一团躺在那。由于天气的寒冷,男孩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时母亲搂起了小男孩,把他紧紧搂在怀里。过了一会儿,小男孩的嘴角发出??甑纳?簟K?谀盖谆忱锼?帕耍??宜?煤芟愫芴稹N蚁肽泻⒁残硐裉稍诨鹇?砸谎??畎桑?残硭?诿尉持忻蔚搅舜禾斓难艄猓?惭???渭?侨群鹾醯穆?钒桑?残?hellip;…此时他躺在母亲的怀里,是最温暖,最幸福的孩子了。
父母离异后,我跟随父亲,他给我很多钱花,我以为我是最幸福的孩子。可我目睹了这一幕后,才知道,母亲的怀抱,用钱也买不到的。我再也不认为我是最幸福的孩子了。
我上床静静地躺着,回想那母亲抱起男孩时的一幕,回想男孩在母亲怀里睡得很香的情景,我不禁联想到自己躺在母亲怀里的温暖。此时我已进入梦乡。梦里有一个女人把我搂在她怀里,那就是妈妈,这时我发出了轻微的呼唤:“妈妈。”
薇安又喝醉了,迷离着眼,手里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深吸一口,眼睛看着逐渐红亮的烟头,然后吐出一团烟。她又开始唤着苏伦的名字,苏伦我恨你!苏伦我爱你!苏伦我想你!苏伦……她喝醉了总会唤着这个男人的名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骂他薄情寡义,一会儿说着想他念他的情话,像是在演一场独角戏。
清醒的时候,在我面前她是冷艳的女王,总是坐在红色沙发里吸着烟,眼神忧郁而薄凉,可是一旦醉了,她就成了痴恋苏伦的幽怨女人。我想治愈薇安的伤,可是我无能为力,有一次我们去茶社喝茶,她喝着茶,看向窗外,然后幽幽地对我说,米良,你说你们男人怎么那么绝情’我没有回答薇安的问题,我知道他说的男人不过只是一个人,而那个人不是我,是一个叫苏伦的男人。
关于苏伦的事我知道的太多,我嫉妒着这个叫苏伦的男人,我想象不出苏伦这样的男人有什么能耐能让如薇安这般美丽的女人念念不忘。关于感情的事,从薇安的身上我开始相信迷信和宿命,我开始相信那些前世今生的说法。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不知道前世苏伦看了薇安多少眼,换来今生薇安对他如此痴恋。
薇安是爱着苏伦的,可我爱薇安。她的心上住着一个叫苏伦的男人,可是苏伦不爱她。她之所以来我这里,也是为了苏伦,她为了苏伦甘愿做我的情人。
和我缠绵的时候,她也肆无忌惮地唤着苏伦的名字,缠绵过后,她就吸着烟道歉,对我说,对不起。我不忍怪她,像她爱着苏伦般,我爱着她,我只能怪我不是前世回眸看她千万次的那个人。
记得第一次和薇安缠绵,她喝到烂醉如泥,然后只有我在她身上独自寻欢,我温柔地替她宽衣解带,她的身体美丽极了,在灯光下像一尊玉雕,丰满的,好看的锁骨,修长白皙的双腿,头发柔顺漆黑,迷离着眼睛,腮边生出两片桃花色的红,我温柔地进入,她搂紧我,一遍一遍地说着,苏伦我爱你,我爱你……我的身体狂热得要烧起来,可是心里却生出冰冷来,一层一层冻结,瞬间冰冻三尺。缠绵过后,我看见白色床单上有一朵血红色的花瓣,在那里氤氲开来,像一朵绽放的花。薇安还是处女。
[贰]
第一次见到苏伦,是和苏伦谈一笔生意,一个女人挽着他来的。苏伦坐在对面把合同在桌子上一摊,不多话。说实话他不像个生意人,不苟言笑,本来就高高瘦瘦,加之眼神是桀骜的,显得分外清高。
合同很快谈妥,苏伦不会讨价还价,倒是坐在身边的女人显得有些着急,和我争来争去,我看着坐在苏伦旁边的女人,她像极了倪佳恩,我让步,变更了合同,我知道,我赚不到什么钱了。
倪佳恩是我17岁的梦,13年过去,我依然清晰地记着她。
那时,倪佳恩也是17岁,花季雨季的年龄啊,倪佳恩清纯得像一株茉莉花,白衣白裙,清新淡雅,在学校的小道上每次和她擦肩而过都会心跳加速,那时我是内向的,内向到跟女生说话都会脸红。
那时的我总会躲到教学楼的窗前,看着倪佳恩夹着一本书白裙飘飘地走过教学楼前的小道回家,然后跟在她的身后,送她回家,夕阳的光洒在她的身上分外灵动,让她显得一尘不染,干净得近乎剔透。
为了一个跟自己17岁时暗恋过的女孩子长相相似的女人,我忘记了我是一个商人,不是说商人重利轻情吗?可是就是在见到薇安的第一眼,我背弃了为商的准则,我感情用事。
苏伦的父亲交给苏伦的产业还是在两年之后倒闭,是薇安约我去了一家茶楼,要我出100万救救苏伦。我毫不犹豫地交给薇安一张卡,里面有150万。薇安拿着卡走了。
苏伦还是找到了我,依然一副清高的样子,他要跟我写借条,终于白纸黑宇的借条上签上了我和苏伦的名字,同时摁上各自的手印,苏伦把父亲留给他的房子抵押给我,两年之内还不上钱,房子归我。
两年之后,苏伦已经把150万赔得精光,他开始酗酒吸毒,我去苏伦家的时候,苏伦坐在沙发里脸色苍白,显得颓废而憔悴。当我把借条拿出来的时候。是薇安走过来,她也瘦了,瘦得不成样子,以前见她穿过的白色裙子像挂在衣架上,显得空落落的。她流着眼泪,让我再借50万给苏伦,我还是借了,我提出一个要求让薇安当我的秘书,年薪25万。薇安犹豫着站在苏伦旁边看着苏伦,苏伦不假思索地说,去吧!
谁都明了的事,只是没有摊开了说,我想苏伦一定也明白,年薪2575的秘书,说明了我的企图。
薇安对苏伦唯命是从,第二天就成了我的情人。
薇安来到了我的家里,她进门径直走到浴室,去洗了澡,出来时,裹着浴巾。我走过去,一把扯掉浴巾,薇安显然有些害怕,她怯怯地看着我,让我有些怜惜,我捧起她的脸,吻下去,她在那里僵硬地站着,像个雕塑。我把嘴凑到她的耳旁,用最为温柔的语气对薇安说,我爱你!我拉着薇安到了沙发上,就在薇安一转身的瞬间,我看到她白皙的脊背上文着一朵硕大的红色牡丹,红艳艳的在那里绽放。
我放开薇安,坐回到沙发上,薇安还在那里站着,低着头。我问薇安,为什么文一朵牡丹在身上?
薇安捡起地上的浴巾裹回身上,问我要了一支烟,吸着烟,她告诉我苏伦喜欢牡丹,这是她为苏伦文的,她要告诉苏伦,她会爱他一辈子,就算死了也要让苏伦记得曾经有一个女人如此爱他。
薇安对苏伦的爱是疯魔的,她爱得决绝而执着。那一夜我没有和薇安缠绵,我听薇安讲着她和苏伦的故事。
[叁]
薇安在5年前遇见苏伦,那时苏伦是富家公子,可是他不像其他有钱的男人,到处拈花惹草,他总是安静着,清高得像雪山里的雪莲。薇安见了苏伦第一眼,就爱上苏伦,是薇安死乞白赖地要和苏伦在一起,当时薇安也是矜持的,她告诉我,她不知道自己那时哪来的勇气,以死相挟,最终留在了苏伦身边。
苏伦确实不是做商人的料,他喜欢画画,三年前他的父母在一次车祸里身亡,把偌大的家业留给他,可是不出三年公司就入不敷出。直到和我合作时,公司已经面临破产,本想在那一次合作后重振家业,可是苏伦的梦想破灭了,他被一个老奸巨猾的商人骗了,他欠了一屁股债,于是薇安向我借钱。
苏伦太单纯,总是被人骗,直到最后精神崩溃,他开始酗酒吸毒。
薇安在沙发上讲了一夜,窗外的天边变成鱼肚白的时候,我看着薇安,她流着泪。我忽然间开始同情苏伦,可是我也嫉妒他,我想若是薇安这般爱我,我愿意变得身无分文,携着薇安找一处僻静的天地,男耕女织,没有什么不好。
我替薇安拭去泪水,让她回卧室休息。可是薇安不肯,她说,苏伦还没有吃早点呢!
等她穿好衣服,我开车买了早点,送她去苏伦的家里。一进门,屋子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子里烟雾弥漫,苏伦还坐在沙发里吸着烟,手呈端着一杯酒。薇安走过去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然后又走到苏伦旁边拿掉苏伦手里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接着就开始收拾乱七八糟的屋子,收拾妥当,她拿掉苏伦手里的酒杯,去厨房为苏伦热豆浆油条。
等豆浆油条端上桌子的时候,她就坐在苏伦的旁边,端起碗,自己先尝了一口,然后用勺子喂苏伦喝豆浆,她像个母亲在照顾生病的孩子。
我原以为苏伦会感动得痛哭流涕,可是就是这个清高的男人,一把将薇安手里的碗打到地上,瓷碗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破裂声,苏伦起身走了,把门甩得山响,薇安追出去,在楼下扯着苏伦的袖子,可是苏伦甩开薇安,扬长而去。
薇安回来,流着泪,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捡起破碎的瓷片,扔进垃圾桶。把一切都收拾干净之后,她扑倒在沙发上,痛哭起来。
[肆]
苏伦打电话来的时候,薇安正站在窗口,看着灰色的天。她接到苏伦的电话,笑着却流着泪。接完电话,薇安对我说,我需要钱。
原来苏伦的毒瘾犯了,他要钱。我说,送他去戒毒所吧!
薇安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她脱去了衣服,然后缠上来,吻着我,流着泪,然后把我压倒在沙发里,她就那样流着泪,在我身上晃动着腰身,两个奶白色的在我面前晃动着,我翻身把薇安压到身下,开始吻着薇安,然后在她的身上攻城掠地。缠绵过后,薇安带着喘息声说,给我钱。
然后起身穿好衣服从我的钱夹里拿了钱,飞奔着出了门。
薇安回来后就站在阳台的窗口吸着烟,眼睛望向天际,显得无限忧伤。
苏伦一日一日地打电话给薇安,打电话来的唯一目的就是要钱,一次比一次多,薇安就一次一次在我面前宽衣解带,然后流着泪和我缠绵,然后拿着钱去找苏伦。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薇安已经被苏伦折磨得不成样子了,黑着眼圈,整天手里夹着一支烟在那里吸着,吸着烟,流着泪。
苏伦又打电话来要钱,薇安脱了衣服缠上来的时候,我没有搂住她,我转过身,我没有想到薇安会跪下来,哭喊着,给我钱,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让薇安穿好衣服,然后开车带她去了苏伦家,苏伦再也不是那个清高的苏伦,青着眼眶,头发蓬乱,衣服上到处是污垢,见到我,他流着鼻涕眼泪,跪倒在我的面前,向我要钱。我把苏伦绑起来,开车送到戒毒所。
回来的路上薇安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流泪。我知道,薇安不忍苏伦在毒瘾里受罪,所以她不忍送他去戒毒所。
当天晚上,薇安洗了澡,走到我面前,对我说,我要报答你。然后,她就拿掉浴巾,浴巾堆落到地上的时候,她走过来,搂住我的脖子,主动吻着我,用红艳的嘴唇撩拨着我,直到我心生涟漪,我们在沙发上,地板上,我架起她白皙的腿,任她在我的怀里脸上泛起红晕,然后呼吸急促起来,我纵情,直到薇安迷离着,像喝醉了酒,在到来的时候,她还是唤着苏伦的名字,眼泪从她的眼角滚落下来,坠落在地板上。薇安躺在那里,头发散在脑后,眼神里有寒冷的东西在一层一层聚集,聚集成雾气。
我抱着薇安回到卧室,薇安流着泪看着我,然后幽幽地说,爱情怎么这么冷。
苏伦被送到戒毒所后,薇安每天都会去看他,出门之前总会穿起那件白色长裙。不像在我面前,她总是穿着艳红的裙子。我知道在我面前她只对我呈送风情,而给苏伦的是打心底里生出的爱意。
苏伦在戒毒所里逐渐好起来。一天薇安回来,买了红酒,下厨烧了菜,她说要为苏伦庆祝。那一天,我难得地看见她在我面前笑着,脸上泛起光泽,眼神里澎湃着高兴的神色。
薇安喝醉了,光着脚穿着红色的裙子在地板上跳舞,我从后面搂住她,她转过头,媚着眼,眼神柔软得像棉花糖。她转过身来,用纤细的手捧住我的脸,看着我,微红着脸,然后吻着我,开始一颗一颗解开我的纽扣,然后抚摸着我的身体,那一夜,薇安扭动着腰身,始终迷离着眼,脸上带着魅惑的笑。我挺进的时候,薇安搂着我的脊背,在我身下呼吸加速,闭上眼,安静着,再也没有心慌意乱的神色。
[伍]
薇安在苏伦逐渐好起来的时候,也逐渐好起来,她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她不再那么没完没了地吸烟,她开始读书,一些工商类的书,她也开始看报纸,关于财经类的报纸,我看完了扔在桌子上她就拿起来看。我带她去签合同的时候,她就在那里仔细地听着,有时还给我一些建议。
薇安好起来的时候,我曾跟她开玩笑般试探薇安,我说,薇安,我这么对你,你怎么报答我?
薇安忽然就认真起来,眼神薄凉起来,她说,今生我只是苏伦的人,来世吧,来世为你做牛做马,牵马坠蹬吧。
面前的女子说着来世再续前缘的话,做牛做马?牵马坠蹬?我不要来世,有没有来世是一回事,就算有来世谁能保证再次遇见呢!可是就是面前的这个女人说出这样的话,让我无力反驳,她那样痴恋着苏伦,像是前世今生,缘分注定,她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我在遇到薇安之后,开始喜欢上文字,文字是一种美妙的东西,拆分组合都有它的意境,一字一字组合就是撩人心弦的语句。我开始学着写毛笔字。晚上,在书房里,我写字的时候,薇安就为我研磨,有些红袖添香的意境。只有那一刻,我觉得生活是美好的,我想,一如这样,刹那间我们都白了发那该多好,那样,今生我是拥有她的。
我也学着画画,又一次,我执意让薇安脱了衣服,画她背上的牡丹,画着,画着,我却流下泪来,薇安安静在面前,多么美好的女子,可是宿命却如此刁难于她,她如同刺绣在她后背的红色牡丹,明目张胆地绽放着,却终究芬芳不起来,她的心里是苦的。
我从后面抱住她,吻着她的脊背,向上游走,她转头的瞬间,我吻上她的嘴唇,那次,我们在椅子上,我将薇安搂抱在怀里,吻着她饱满的,挺送着腰身,薇安闭上眼,搂着我的脖子,身体开始温热起来,薇安的身体开始战栗,她把我搂得越来越紧,贴过来,我感觉得到她的腿在痉挛。
[陆]
苏伦出戒毒所的那天,我带着薇安去接苏伦,然后去了一家菜馆。苏伦确实好过来了,肤色有了红润的光泽。薇安坐在苏伦身边给苏伦夹菜,眼神黏在苏伦的脸上,苏伦冷着一张脸,没有看薇安一眼。
薇安拖着行李箱走了,去了苏伦那里,站在门口的时候,薇安看着我,对我说,苏伦欠你的钱我会还你,我欠你的情,来世我还你。
我站在窗口看着薇安拖着行李箱,走在秋风里,叶子坠落,像失去魂魄的蝴蝶。我回去坐在沙发里,泪水顺着眼角滚落下来,落在薇安留下的照片上。
晚上,有一条信息发过来,我想你。简单的三个字,把我心里的三尺寒冰逐渐消融,我想一定是薇安发给我的,她的心里还有我。
第二天是苏伦来了,他坐在沙发上,他说,米良,我爱你。我将苏伦推出门外,我想苏伦是疯了。苏伦照常每天都来,我不开门,他就坐在门口。
薇安再次来的时候红着眼圈,她进门径直走到沙发旁坐下来,她又开始吸烟,吸着烟,流着泪,她说,苏伦爱你,你就跟他好了吧。说着就跪倒在我的脚下。
弟弟上门来的时候,麦芬正在后院猪圈里,抡着头挖猪粪。
立冬过了十来天了,可天一点都不冷,下午后半晌的太阳光,清油一样泼在粪堆上。猪圈里的两口猪,翻着沉甸甸的肚皮,卧在猪窝前舒舒服服地哼哼唧唧。粪堆边,头挖开的粪土,散发出一股气势汹汹的臭味。不过,闻得久了,就可以嗅出来,那些散发着臭味的粪土,像发面的陈酵子,饱含着股酸唧唧的甜味。
刚听见大门口摩托车嘭嘭嘭响,麦芬一抬头,就看见弟弟红刚骑着摩托,嗖一声,停在了院心。
弟弟摘下头盔,提在手里,两条长腿撑在地上,仰着头朝麦芬喊:
“姐,你出来!”
“你出来,姐!”
弟弟穿着身黑亮的皮夹克、皮裤子,弟弟的头发,染成那种说黄不黄、说红不红的怪颜色,像一撮公鸡尾巴毛,骄傲地支棱在头顶上。
一瞅见弟弟头上的头发,一股没来由的怨气,像滚开了的面汤,从麦芬心里咕嘟嘟溢了出来。麦芬的脸从半人高的后院墙上探出来,气咻咻地对弟弟说:“我不出来,红刚,你到猪圈来。”
弟弟擤了擤鼻子,很坚决地说:“我不进来,姐,你出来!”
麦芬知道,弟弟怕闻猪圈里,猪粪的臭味儿。
拍了拍手,将头立在后院墙下,关上猪圈门,麦芬到底还是出来了,谁让他是自己一奶同胞的亲弟弟呢。
看见麦芬从后院猪圈里走出来,弟弟一拉皮夹克拉链,身子一歪,下了摩托车。弟弟皮夹克下,没穿毛衣也没穿羊毛衫,哪怕是一件薄秋衣也没有,弟弟只穿着件白衬衣。
麦芬拍拍弟弟瘦削的肩膀,心疼地对弟弟说:“红刚,穿这么单,骑摩托感冒了咋办?”
“单啥单?皮夹克还是出门时咱老娘死活要我穿的。这么热的天,我看光膀子才合适呢。”弟弟满脸不在乎地说。
弟弟就是这样,说话疯,肠道鬼,一句正经话都没有。麦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姐后锅里放着正午蒸的红芋,前晌刚买的,甜得很,你自己去取吧。”她对弟弟说。
弟弟进了厨房,出来时,两手各抓着只红芋。
弟弟咬了口红芋,一边咬牙嚼着一边说:“姐,我大前天给你说的事,你和我姐夫商量了吗?”
麦芬心里“咯噔”了一声。
麦芬知道,弟弟说的是啥事?这几天,它像一根椽一样,横在自己心头,她不知道,怎样将它翻过去。
大前天,弟弟上门来,要借5000块钱。
5000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当时麦芬对弟弟说,我要和你姐夫商量商量,家里的钱你姐夫人家做主。其实,麦芬一直在犹豫,自己该不该将钱借给弟弟。
弟弟去年结的婚。结婚后,弟媳在家里连个脚跟都不站,隔三差五在娘家住着。住着住着,就不回来了,麦芬曾和娘叫过几次,好说歹说,总算将弟媳叫回家了。可是这一回,弟媳娘家人口气很硬,麦芬叫过一次,弟媳的老娘冷眉冷脸说:让你兄弟自己叫来!弟弟去了,弟媳娘家人放出话说:先拿5000块钱生活费来,我养活大女儿可不想给你养活媳妇,你媳妇吃的花的,哪一样不要钱!
麦芬知道,弟媳不打算跟弟弟过了,这明摆着是讹人。
可是,这一点怨不得人家弟媳。
弟弟是个溜光锤。去城里打工,建筑工地的活嫌重,工厂里没黑没明上班又嫌累,这里干几天,那里干几天。刚入冬,就吊着两只空手回来了,整天骑着摩托车,这里窜窜,那里窜窜,像个十足的二流子。
麦芬有几次数落弟弟,你那样子人家小梅不和你离婚才怪呢!
弟弟满不在乎说,她李小梅今天和我离婚,我赵红刚明天就结婚,咱不是吹,整个鲁班桥镇上,想跟我赵红刚的女娃,一大串呢。
弟弟就是这样,麦芬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麦芬有时想不通,她为什么会遇着这么一个弟弟?可是,她偏偏就遇着这么一个弟弟……
最终,麦芬涨红了脸,她有些心虚地对弟弟说:“红刚,我跟你姐夫还没商量呢。”
弟弟一定是窥破了她的心事,弟弟嬉皮笑脸说:“姐,还商量啥?谁不知道,这个家你是掌柜的。”
“姐,你说借还是不借?!”
弟弟盯着她的脸。
麦芬咬咬嘴唇,她终于狠了狠心,说:“红刚,姐的钱还等着盖房呢,姐没办法借给你。”
弟弟“扑哧”一声笑了:“姐,你盖那么多砖头、水泥框框能顶吃还是能顶喝?姐,我觉着这些房你和我姐夫住着美气着呢。”
“姐,你借还是不借?”
弟弟一脸期望地望着她。
麦芬眼盯着地皮,说:“红刚,你不知道,姐的那些钱,是姐和你姐夫咋来的?!你……”
麦芬嘴唇颤抖着,她说不下去了。她的眼眶里,忽然潮润润的。
弟弟却没有听她讲下去的打算。弟弟将手里最后一块红芋塞进嘴里,“咕儿”一声咽下去,说:
“姐,不借就不借,你说那么多话干啥?你和我姐夫攒的钱多,你的钱好,你留着让钱给你们下儿子吧。不就5000块钱吗?屁大点事!鲁班桥我伙计他爸在蔡家坡开着几个工厂呢,我给他说一声,一句话的事!”
弟弟朝麦芬翻翻白眼,将摩托车上的头盔扣在头上,上了摩托。一拧车钥匙,“日――”一声,摩托车冲出了院子,一眨眼就无踪无影了。
一直听不见了弟弟的摩托车嘭嘭嘭的响声,麦芬还痴愣愣地站在院子里。
醒过了神,麦芬发现,隔墙肖玉锁家的二层楼,将前院的太阳光严严实实遮住了,她又一次被吞没在,楼房倒下的渗凉渗凉的暗影里。麦芬的心,一下变得慌乱起来,肖玉锁家的二层楼,堵得她似乎喘不过气来。
五六年前,自打肖玉锁家的二层楼一盖起,麦芬就有了这种堵人的感觉。
肖玉锁家的二层楼,比她家的平房要高出一大截,晌午饭一过,她家的院子里就没有太阳光了。肖玉锁的女人马葡萄,常立在二层楼阳台上和麦芬打招呼:
“麦芬,饭吃了没?”
“麦芬,上午去不去鲁班桥镇赶集?”
马葡萄偏着头,双手卡在腰里,语气自得地像一只刚刚下毕蛋后的老母鸡。
开始,麦芬还仰起脸,答应马葡萄几句。渐渐地,听见头顶上马葡萄的声音,麦芬头一低,就回屋了。
不就盖了座二层楼吗,有啥得意的?!
麦芬不服气!
马葡萄盖二层楼前,家里的光景连麦芬都不及。可是,自从马葡萄的弟弟当了城建局的局长,肖玉锁在县城里盖了几栋楼后,马葡萄不仅盖了二层楼,肖玉锁连小车都有了。
麦芬不服气!
一样是人一样一个肩膀扛颗脑袋,凭什么人家住二层楼你住平房,你家院子里的太阳光被人家严严实实遮挡住?麦芬就是不服气!好些晚上,她梦见,她终于盖起了二层楼了。她站在二层楼阳台上,和马葡萄脸对着脸拉着家常,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她再也用不着仰着脸和人说话了……梦醒了,麦芬睁着眼,一直到天亮。
麦芬洗了洗手,进了厨房。吃了只红芋,喝了一碗白开水,她又回到了后院猪圈里。赶在天冷前,麦芬要将后院的猪粪,全部拉到南塬塬顶上。那里有她家最远的一块地,距离村庄足足有二三里。麦芬记得,那块地三四年已没有上过猪粪了。
太阳光暖烘烘的,照得脑门尽出汗。麦芬只穿着件薄薄的红毛衣,她往手心里“呸呸”吐了口唾沫,抡起了头。
头钻进粪土,响起闷沉沉的“嗵嗵”声。
麦芬又嗅到了,猪粪气势汹汹的臭味中,那种陈酵子一样,酸唧唧的甜味儿。
2
天,说冷就冷了。
几夜大风吹过,树上的叶子一片片落了下来,村庄从那些落光了叶子的白杨树、梧桐树光秃秃的树梢间,了出来。又是几夜大风吹过,地上落下了白花花的霜花。风,稍稍小了些,可吹在人脸上,像一个偷懒的剃头匠的钝刀子,刮得人脸皮火辣辣地疼。
天刚亮,麦芬拉着架子车去村庄外面的麦地里拉玉米杆。玉米杆还是秋天挖玉米时,立在地头的,经过几个月的风吹日晒,早成了一捆捆干巴巴的柴禾。每一年,麦芬都要天冷时将它们拉到麦场上,摞成垛子,等冬天当柴禾烧。村庄里绝大多数人不这样,他们划支火,一会儿工夫,一簇玉米杆就烧成了一堆冒着青烟的黑灰。
麦芬早晨出门时,头上包着块花围巾,拉了一架子车玉米杆,周身热乎乎的,她将围巾解下来,绾在脖子上。第二车玉米杆拉到麦场上,麦芬看见,村庄里一个名叫刘桂花的女人,拉着半架子车从炕洞里掏出的土灰,走到了麦场上。
刘桂花的麦场与麦芬家的麦场紧挨着,这是个瘦小玲珑,话却比她满脸星星点点的雀斑还要多的女人。
“赵麦芬,你可真是个苕人,这么早就起来拉玉米杆了!”
“赵麦芬,你拉那些死重死重的玉米杆干啥?!我要是你,早擦一支火,在地里烧光算球了。”
刘桂花一看见麦芬,话匣子像往常一样打开了。麦芬嘴里“嗯嗯嗯”答应着,手却从架子车上往下抱着一捆捆玉米杆,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刘桂花显得一点都不介意。刘桂花将架子车里倒下的土灰,胡乱地散开在麦地里,整个身子支撑在手里的铁锨把上说:“麦芬,你知道不知道,肖四海让人弄死了!”
“啥?!”麦芬吃惊地叫了一声,她抬起头,问刘桂花:“啥时候?”
刘桂花说:“昨晚上。”
见麦芬正望着自己,刘桂花扬扬眉毛说:“麦芬你快些看去,肖四海就在小卖部里,人早死了。”
刘桂花说罢又叹了口气,很感慨地说:“麦芬你说现在的人,为了钱咋杀人犯法的事都敢干?!”
麦芬感觉自己的心怦怦怦紧跳了几声,像是跳出了胸口,心里一下空荡荡的。她将架子车里最后几捆玉米杆立在玉米杆垛子旁边,顾不得收拾净架子车里残留下的玉米叶子,就拉着架子车回村了。
肖四海的小卖部在村庄西头的公路边,距离村庄不到半里路。一间石棉瓦搭起的砖头房里,柜架上摆着些食盐啦烟酒啦杂七杂八的日用品;靠门立着只打气筒,还摆着一些修理自行车的榔头、扳手、钳子、剪刀、胶水等用具,肖四海偶尔替人修理修理自行车。村庄里的人去鲁班桥镇上赶集,时常可以看见肖四海和他的女人,老两口一声不吱坐在小卖部门前的太阳光里,望着远处黑黝黝的公路,发着呆。
前天晚上,麦芬做熟晚饭后发现家里没盐了,她去了肖四海的小卖部。当时肖四海的女人给肖四海来送晚饭,她买了一袋盐,给了两块钱,肖四海的女人死活找给了她像干树叶一样卷巴巴的四毛钱。肖四海的盐是从鲁班桥镇上的批发部里取来的,一袋盐一块五毛钱,他们只挣一毛钱。肖四海的小卖部其实挣不了几个钱,但肖四海却一年四季黑漆白日守在小卖部里。村庄里人都说,肖四海之所以还开着小卖部,其实是为了和他女人在小卖部前,等他们的女儿。
肖四海的女儿肖玲玲,前几年去南方打工时失踪了,到现在五六年了,一丝音信都没有。
肖四海的小卖部前围满了人,有头发花白拄着棍的老人,但更多的是村庄里的女人们。公安局的人早来了,警车停在公路边,几个穿警服的民警,在小卖部里出出进进,不时向村长肖满银问询着什么。透过人缝,麦芬看见小卖部的门敞着,肖四海头朝里躺在地上,半张脸被血糊了,地上有一大滩殷红的血迹。有个民警,正举着相机,对着肖四海拍照。
麦芬刚站了一会,就听人说,清早去鲁班桥镇赶集的人看见肖四海时,人早死了,小卖部里平常放钱的铁盒子,还牢牢地抓在肖四海的手里。铁盒子里,空空的,一分一毛钱都没了。
从人群里出来,麦芬忽然看见,不远处靠在小卖部山墙下,呜呜呜嚎哭着的肖四海的女人。肖四海的女人身边,围着几个不停用袖角擦着眼泪,跟肖四海的女人一样,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女人。
麦芬朝着肖四海的女人走了过去。
看见麦芬,肖四海的女人刚刚吞咽进喉咙的哭声,又“呜哇”一声倾泻了出来。她张着嘴,哭着哭着,喉咙里就涌出了话来:
“麦芬,你说你叔可怜不,好好的就让土匪贼娃子给害死了。”
“麦芬,你说你叔死了,姨咋活人啊?”
“呜呜呜……”
肖四海的女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对麦芬诉说着。
麦芬记得,五六年前,肖四海的女儿肖玲玲刚失踪,肖四海的女人就这样边哭边对自己诉说过。麦芬跪在肖四海的女人身边,她从裤兜里掏出卫生纸,为肖四海的女人擦着满脸的鼻涕眼泪。麦芬想起了肖四海。那是村庄里对人和气的一个老人,无论见着谁,离得老远就“嘿嘿嘿”笑着打招呼。麦芬想,村庄里再也听不见了,肖四海那干爽的嘿嘿嘿的笑声。
麦芬的眼里,一下湿漉漉的,满是粘糊糊的泪水。
后来,肖四海的两个儿媳来了,她们拉着架子车,将肖四海的女人搀上架子车,朝村庄里拉走了。
麦芬站起身,拍打着膝盖上的两个湿土印,她又一次感觉到,耳朵蛋上一对金耳环被揪下时,那种钻心的疼痛。麦芬抬手摸了摸耳朵,两只耳朵蛋烧辣辣的。
麦芬的一对金耳环,被人揪了十来天了。
那天,村长肖满银的二女儿出嫁后,她和村里的几个女人去给做第二日。当天早上,换了新衣新鞋,立在镜子前,麦芬忽然想起,她压在柜底的金耳环,已有大半年没戴了。她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从柜底找了出来,用卫生纸擦亮后,戴在了两个耳朵蛋上。
肖满银的二女儿嫁在她们村庄东边一个名叫杨柳村的村庄里,距离她们村庄,有五六里路。在杨柳村吃罢午饭后,麦芬和村里几个女人顺着公路往回走。半道上,有辆摩托车从路心驶到了路边,“吱”一声停在她们身边。摩托车后座上下来了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半大小伙,问她们:“姨,去鲁班桥镇咋走?”
麦芬回过头,对站在她身边的黄头发小伙说:“顺着公路走,过了前面的村庄……”
麦芬的话还没说完,忽然看见黄头发小伙嗖一下绕到了她身后,她感觉自己的耳朵被人撕扯了一下,头“嗡”地响了一声,随着一股钻心的疼痛,她禁不住“啊”地尖叫了一声。
等回过了神,麦芬发现,自己耳朵上一对金耳环没了。刚才问路的黄头发小伙,早上了摩托车,被摩托车上同样染着黄头发的一个半大小伙载着,飞一样跑远了。
同行的几个女人唧唧喳喳跑过来,围着麦芬,她们看见,麦芬的两只耳朵火红火红,耳朵孔里,渗出了血丝丝。
当时,麦芬用手捂着脸,哭出了声。
那对金耳环,还是结婚时,丈夫肖锁柱给她买的。当时,结婚流行买“三金”, 肖锁柱给麦芬买了对金耳环,就说没钱了。结婚快二十年了,麦芬想来想去,她身上贵重些的东西,就只有这一对金耳环。麦芬想,她这辈子恐怕再也不会有金耳环了。麦芬心疼得几个晚上都没有睡着。
现在想想肖四海,麦芬不再心疼了。不就是一对金耳环吗,丢了就丢了,总比将命丢了要强。
天擦黑时,麦芬拿着一包白糖十个鸡蛋,去了肖四海家。麦芬要去看望一下肖四海的女人。
肖四海已穿上老衣,寝在了床上。肖四海的儿子、儿媳,都在院子里。
麦芬跪在肖四海身边的灵牌前,哭了几声,然后在瓦盆里,点着了几张烧纸。上了三柱香,磕了头后,麦芬站起身,走进肖四海的女人住的东厢房。
只一天时间,肖四海的女人像是变了一个人。肖四海的女人平展展躺在炕上,脸瘦得像块皱巴巴的干桔皮,一头花白的头发,乱蓬蓬地铺在头下的枕头上。看见麦芬,肖四海的女人张了张嘴,嘴里却没有发出声音,只从深深的眼窝里,往外涌出来一股股清亮亮的泪水。
麦芬坐到了炕沿上,握住肖四海女人的手。
麦芬嫁到村庄不久,就认识了肖四海的女人。肖四海女人的一双巧手,在村庄里是出了名的,麦芬的女儿和儿子小时候穿的衣服,都是肖四海的女人帮她做的。她闲了常去肖四海家,肖四海的女人也常到她家来串门。渐渐地,麦芬知道了,肖四海的女人嫁给肖四海前,曾嫁过一个男人,结婚不到一年,男人就死了。她嫁给肖四海时,肖四海刚刚死了老婆,还有两个儿子,她将肖四海的两个儿子拉扯大,到底不是她亲生的,一个个结婚后,就搬出去过自己的日子了,一年里,在她屋里连个脚跟都不打。她和肖四海生过一个女儿,前几年却失踪了。
肖四海的女人是个手脚都不闲的人,每年麦收后,她常和麦芬结伴去收割之后的麦地里拾麦子,头顶的太阳像团烧着的火,她们拿着装麦穗的蛇皮袋,一上午,会拾满满两蛇皮袋。有时候,她们要走三四里路,去邻庄的麦地里,累了,就坐在地头的树荫里,咬几口身上带的干馍馍。麦芬喜欢将心里那些贴心贴肺的话,说给肖四海的女人。在村庄里,按着辈分,麦芬该叫她“姨”,她比麦芬要年长得多,可麦芬总觉着,肖四海的女人更像是自己的亲姊妹。
麦芬给肖四海的女人倒了一杯水,服侍着她喝了。肖四海的女人侧过了身,说:
“麦芬,姨给你说,以后屋里的活慢些做,你和锁柱将钱看淡些,将自个儿的身子看重些。”
肖四海的女人喘了口气,又说:“姨一辈子心高气傲,可偏偏心强命不强,到老剩下姨孤零零一个人,心强命不强,不顶啥!”
肖四海的女人深深的眼窝里,又涌出一股股清亮亮的泪水。
麦芬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安慰肖四海的女人。她的眼里热乎乎的,一颗颗泪珠,从眼里滚出来,吧嗒吧嗒落在肖四海的女人枯瘦的手背上。
3
下午后半晌,麦芬常去野地里给羊割草。
后院里,麦芬不光在猪圈里喂着两口猪,她还养着只奶山羊。羊窝就搭在猪圈前,靠近厕所的院墙下。羊是干净牲口,羊窝里,麦芬用扫帚清扫得一粒羊粪蛋都没有。奶羊卧在羊窝里,往外伸出来它长着一对弯犄角、一撮山羊胡的白头颅,听话得像个懂事的孩子。只有饿了,才会咩咩咩叫唤几声。
奶羊立冬前刚刚下过羔,现在,羊羔早卖了,可奶却没有断。村长肖满银和对门王腊雀的孙子喝不惯牛奶,每天早晚上门来提羊奶,一斤羊奶一块钱。麦芬算过一笔帐,养只奶羊的收入,一点不比喂口猪少。奶羊咩咩咩一叫,麦芬知道,她该去野地里给羊割草了。
到底快到冬至了,野地里的风,硬得像柄寒飕飕的刀刃子。麦子贴在地皮上,一片萎萎蔫蔫的样子,麦地中夹杂着的几块油菜地,油菜叶子被霜冻之后,枯黄枯黄,只有油菜心的几片叶子,还绿着。前一晌,鲁班桥镇上有人盖房,麦芬去打过几天小工,活了几天水泥白灰,麦芬的手心里裂了好几道口子,虽说出门时戴着双线手套,可麦芬还是感觉,冷风吹在手上,蝎子蛰一样难受。
野地东边有条渠道,从南塬塬顶上,一路逶逶迤迤一直通到麦芬娘家的赵家庄,渠道两边,白杨树下长满了杂草。春天草绿时,麦芬常在这里放羊,从春天一直会放到冬天草枯。现在,渠道两边的草早枯了,可是,只要弯下腰,就可以发现,那些叶子宽宽的板板草、枝干硬硬的野芦苇,枝叶其实还绿着,这些草,都是羊喜欢吃的。偶尔,还可以看见,枯黄的草从中,露出几棵还绿着的打碗花、刺芥和扒地草。麦芬将身子伏在渠道坡腰间,不大一会功夫,她就割了大半草笼。
割了一阵草,麦芬爬上了渠道,坐在一棵白杨树下枯黄、松软的莎草上,向着村庄的方向张望。渠道上地势高,一抬眼,就可以看见,远处整个村庄的轮廓。太阳已落到了村西,西天上爬上了一片火烧云,天空却是蓝的,透亮得不像是天空,而像是一块蓝幽幽的水晶。从远处看起来,村庄一下变得跟平时不大一样起来,既熟悉又透露着说不出的陌生。麦芬能够分辨出,从树木的间隙中露出的肖玉锁家贴着琉璃瓦的红楼顶,她甚至能看见,她家房顶上,高高的烟囱。
望着望着,麦芬看见,从村庄里走出了一个人影。那个人起初走在村庄通往野地的土路上,只是个小小的黑点。后来,黑点慢慢变大,那个人身子一摆一摆,像是走得很急。
麦芬望着望着,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看清了,那是娘!
麦芬前天刚去过娘家,弟媳还没有回来,当时她还和娘商量,她要不要再去趟弟媳娘家。娘这时候来,能有啥事?
麦芬的眼皮蹦蹦蹦跳了几下。她抓起身边的草笼,下了渠道,沿着野地中央的那条土路,向着娘走了过去。
娘的头上包着块褐色的头巾,身子臃肿已穿着过冬时常穿的棉袄棉裤。娘一抬头,麦芬看见,娘的眼睛红得像两颗熟柿子。麦芬刚叫了一声“娘”,就看见娘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土塄上,双手拍打着地面,“呜哇”一声,哭出了腔。
“麦芬,娘活不成了。”
“麦芬,娘的命咋这么苦。”
“呜呜呜……”
娘张着嘴,枯瘦的脸颊上,淌满泪水。麦芬的心,像突然被人狠劲攥住,一紧一紧的。
“咋了?到底是咋了?”她慌慌张张地问娘。
娘又“呜呜呜”哭了半晌,伸手抹了把挂在鼻尖的鼻涕眼泪说:“红刚把祸闯下了,红刚把人杀了。”
“啥?!红刚……”麦芬身子哆嗦了一下,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娘抽抽噎噎说:“红刚和人抢钱,把肖四海杀了……”娘说完后,又扯着声“呜呜呜”哭出了腔。
麦芬痴愣愣站在娘身边,她一下懵了。她还是不相信,弟弟能干杀人犯法的事。昨天傍晚,她还去了趟肖四海家。肖四海的女人已下了炕,她陪着肖四海的女人,一直坐到了天黑。她压根没有想到,这些事却是弟弟干的。
“谁说的?不会是谣传吧?”麦芬犹犹疑疑问娘。
“还谁说的,你弟大清早就让公安局的警车带走了。”娘“呜呜呜”哭着说。
麦芬的心里,忽然闪出弟弟头上那说红不红说黄不黄的头发。一想到那种头发,一股没来由的怨气,像烧开的面汤,从她心里咕嘟嘟溢了出了。
“娘,红刚咋这么不争气,杀人偿命,叫这个二流子给人家肖四海抵命去!”麦芬擦着眼里的泪水,安慰娘说。
听麦芬这样一说,娘的哭声住了。娘仰着脸,眼盯着麦芬的脸说:“麦芬,你的心咋那么硬?你弟借你5000块钱,你钱包在包袱里闲放着,就是不借给你弟。”
“麦芬,你把钱借给你弟了,你弟咋还能做下杀人犯法的事?!”
“麦芬,娘算看清了,你心硬得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没有。”
娘说着说着,瘪着嘴又呜呜呜哭了。
麦芬心里哆嗦了一下。她想起,弟弟上门借钱的那个下午。她对娘说:“娘,我……我……”
麦芬的嘴唇颤抖着,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说,才能给娘说明白。她伸手想搀起娘,娘却一把拨开了她的手,爬起身拍拍身上的土,看都没看麦芬一眼,就弯着腰爬上了渠道,朝远处走去了。
一直看不见了娘的背影,麦芬还一个人愣愣地站在空荡荡的野地中。
天擦黑时,麦芬去了娘家的赵家庄。沿着渠道走进村庄时,天黑得看不见人影,街道两边的人家,都亮着灯。
娘被子蒙头躺在炕上,爹一个人在炕下坐着。麦芬喊了几声娘,娘一动都没动。她问爹,弟媳回来了吗?
爹叹了口气,说:“回来了,屋里的衣服、家具,都拉她娘家去了。”
麦芬走进隔壁弟弟的屋子,房间里空空荡荡,衣柜、茶几、沙发、电视机不见了,地上,像贼偷了一样,满是纸片、塑料袋。麦芬拿着笤帚簸箕,将弟弟屋里扫干净后,她进了厨房。
做熟了晚饭,她端了一碗饭,立在炕下,叫了几声“娘”,娘依旧被子蒙头躺在炕上,一动不动。爹吃过小半碗,就说吃饱了。洗了碗,麦芬又立在炕下,叫了几声“娘”,娘还是被子蒙头躺在炕上,一声不吱。后来,麦芬擦了擦眼,爹送着麦芬,出了村子。
天黑黢黢的,走在渠道上微微泛白的土路上,麦芬像是置身在一口黑暗、幽深的枯井里。走着走着,她的眼里又涌出了泪水。起初,麦芬还用袖角擦着,可后来,越擦越多,麦芬索性让眼里热乎乎的泪水,恣意纵横地在自己脸上流淌着。她不知道,自己眼里怎么有那么多的泪水,像是一眼突突突冒个不停的水泉,怎么流也流不完。她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流泪?像是为弟弟,为爹和娘,为肖四海和肖四海的女人,又像是为自己。
麦芬甚至想,她要是扯开嗓子,像村庄里那些爹娘下世了的孝男孝女一样,张着嘴尽情地嚎哭一场该多好!
4
雪,是快到年根时下的。
整个冬天,没有下过一场雪,天干冷干冷,村庄外面的野地,干得像块硬巴巴的牛皮纸。人常说干冬湿年,小寒一过,雪落了下来。纷纷扬扬的雪花片,落落停停,三四天后,村庄便被一多厚的积雪,捂得严严实实。
到底快要过年了,村庄里那些出门打工的人,从外面回来了,他们已开始置买年货。村庄通往鲁班桥镇的公路上,大清早就看见,呵着冷气走在白茫茫的雪野之中的赶集人。
麦芬心里一点过年的心思都没有。好些天,她坐在炕头上,痴愣愣望着院子里慢条斯理落着的雪花片,心像被人一下下抓挠着,猫爪爪的难受。
肖四海的案子破了,麦芬压根没想到,肖四海真的是弟弟杀的。
弟弟与几个跟他一样大的小伙儿,整个冬天,在鲁班桥镇周围,深更半夜一连撬过好几个公路边的小商店。那天夜晚,他们蒙着脸,撬开肖四海的商店门时,肖四海正熟睡在店里的土炕上。他们打着手电,在店里的柜台下翻到肖四海平时放钱的铁盒子时,“咣当”一声,肖四海惊醒了。“吧嗒”拉亮了灯,肖四海从炕上跳下来,一下扑了过来,抓住放钱的铁盒子,死活不松手。弟弟抓起地上的榔头,一抬手砸在肖四海脑门上,肖四海一声不支地倒了下去。
肖四海的小卖部挣不了多少钱,麦芬听人说,肖四海铁盒子里的钱,算上那些皱巴巴的零钱,还没有50块钱。
麦芬曾去县城的看守所里看过弟弟。弟弟穿着囚服,戴着手铐被人带出来,隔着铁栅栏,他望着麦芬,脸色平静得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弟弟甚至望着她,咧开嘴轻松地笑了笑。麦芬早捂着脸,呜呜呜哭出了声。
从县城看了弟弟回来,麦芬一直想去看看肖四海的女人。她不知道,面对肖四海的女人,她该说些什么?好几次,天擦黑瞅着街道上没有人,她低着头已走到肖四海家的院门前,在肖四海家门口一簇玉米杆后面,一声不吱站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走进肖四海家的院子。
麦芬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有指甲盖大的脸,去见肖四海的女人了。
女儿学校里放假了。女儿今年刚刚考上大学,麦芬挂念了大半年了。麦芬曾去鲁班桥镇上给女儿打过电话,女儿对她说:“妈我不回家了,我找了份家教,晚上住在学校宿舍里,学校里有暖气,比咱家暖和得多。”
麦芬对女儿说:“出门在外自己照顾好自己,家里甭操心。”
说完这句话,她就挂了电话。其实,麦芬还想跟女儿说说话,她已有大半年时间没见女儿了,可眼瞅着电话机旁,计时器上扑闪扑闪不断变化着的数字,麦芬不敢说下去。她知道,它们是钱。
丈夫肖锁柱还没有回来。麦芬知道,丈夫每年回家,一直要到腊月二十七八前后,家里现在只有她和儿子。两个人的家里,在年尽腊月的时候,更显得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的。
雪,还是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纷纷扬扬的雪花片,从早到晚静静地下着,院子里的雪,麦芬大清早清扫后用架子车倒在了村庄外面的麦地里,到天黑,又落下厚厚的一层。
有天半夜里,麦芬睡着睡着忽一下又醒了。她梦见了肖四海血糊糊的脸,她还梦见了弟弟。醒来后,麦芬呼哧呼哧喘着气,身上汗淋淋的。被子下的土炕烙得烫身,可是房间里冷飕飕的,就连嘴里呵出的气,好像都是冰冷的。炕对头儿子咳嗽了几声,喉咙里嘶嘶拉拉响着痰音。麦芬拉亮了灯,她下了炕,在柜盖上取来一瓶咳嗽糖浆,给儿子喝了几口,儿子这下睡踏实了。
拉灭了灯,麦芬睁着眼睛,一点瞌睡都没有。屋子里黑漆漆的,满是粘稠、冰冷的黑暗,窗户外面,是更深更空旷和冰冷的黑暗。院子里,风呼呼呼吹着,风声中夹杂着簌簌的落雪声。
麦芬闭上了眼,可是麦芬知道,自己无论怎么睡都睡不着。
后来,她“吧嗒”一声拉亮了灯,披着衣服下了炕。
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终,麦芬走到了靠墙的木柜前。木柜还是她结婚时的陪嫁,当初一片红艳艳的颜色,早已成了一块深一块浅的赭红色。麦芬打开柜盖,将柜里的衣服包袱一个个放在柜盖上。在柜底,她终于找见了那个用一块四四方方的旧围巾,严严包裹着的小包袱。
麦芬将小包袱提在手中,她的心里,一下沉甸甸、实腾腾的。
上了炕,盘膝坐在炕上,麦芬将包袱放在自己腿面的被子上,然后慢慢地解开。
包袱里,有一个用塑料纸包着的小包。麦芬将塑料纸打开,再将包在外面的旧报纸展开,“哗啦”一下,一叠叠厚厚的钞票露出来了。麦芬的眼睛,锃地一声,一下变亮了。
钞票有四叠,一叠是一百块的,一叠是五十的,还有两叠是十块二十块的。麦芬不用数都知道,它们一共是五万六千七百八十块钱。她是那样熟悉它们,就像是熟悉自己身体上的每一个器官:哪一张一百块的钱上有一个皱褶,哪一张五十块钱上写着一个陌生人的名字,麦芬不用眼睛去瞅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她甚至能嗅出来,从那些花花绿绿的票面上所散发出来的,她和丈夫肖锁柱身体上的汗味。有一张一百块钱,在她裤兜里曾装过好长一段日子,有几次,她终于决心将它花了,可是最终,她咬了咬牙,还是将它放在了柜底的包袱里。
她嫁给肖锁柱的时候,刚满二十岁。她压根就没有想到,她会和肖锁柱过那样的日子。他们和公公婆婆一起过了不到半年就分家了。肖锁柱弟兄五个,分给她的,只有一间破厦房,灶房就搭在窗根下。一个院子里住着兄弟妯娌几个,磕磕碰碰是免不了的。后来,批了新宅基,三间平房,几乎是她和丈夫两个人,黑漆白日一块砖一把水泥白灰,自己手把手盖起来的。
在村庄里,她向来是个脚手都不闲的人。她想不起来,自己哪一天像隔墙的马葡萄一样,闲闲地坐在门廊下,从晌午饭后一直坐到日头快落山。她一闲下来,总感觉自己心里空虚得发慌,她的手里,不是握着铁锨、头、锄头,架子车被两只手天长日久磨得滑溜溜的车辕,就是割草的镰刀把子。即便是雨天,她也拿着针线活坐在窗根下,一直要坐到天晴。村庄里,拉土、拉粪、割草这些活计,现在已是那些黄土拥到下巴的老汉们干的,可是她不管,眼看着猪圈里的粪堆慢慢变高了。她想到的,是她得将它们一架子车一架子车拉到地里去。她拉着架子车,从门廊里拐到街道上,时常能听见,那些闲坐在街道边闲谝着的女人离得老远喊:“赵麦芬,你可真是个苕人,又拉那些臭粪呢!”“赵麦芬,看你苕得,嘴一张能咬下铁锨角角!”
她知道,她们想说什么。村庄里,人们管那些脚手都不闲的人叫“苕人”。“苕人”就是三伏天别人在凉房里扇着蒲扇睡大觉,他们却在地里撅着屁股呼哧呼哧满脸淌汗的人;“苕人”就是像她赵麦芬那样,一年三百六天忙得像只鸡,日子却过不到别人前头的人。甭看人们在言辞里对“苕人”充满了羡慕和赞美,其实内心里呢,不知有多鄙视,多瞧不起!她弓着腰,狠劲将身后的架子车往街道的陡坡上拉着。她恨不得抓一把架子车里的粪土,摔在那些整日闲得像猪一样呻唤的女人们的脸上。她不服气!她想,她不能让她们笑话自己一辈子!
她时常将一块钱恨不得掰成两半使,可是钱就像是她的仇人,偏偏总要为难她。女儿上大学得要钱,家里的日常开销得花钱,地里的化肥、农药得花钱,她时常将钱捂得紧紧的,可钱就像她掬在手里的一捧水,不知不觉就没有了。她不像隔墙的马葡萄,有个弟弟当局长,包一个工程挣的钱,够别人撅着屁股四五年都挣不回来。她指望不上任何人,她唯一依靠的,只有她和丈夫肖锁柱的两双手。她攒够三万块钱的时候,盖一座二层楼得花五六万;她攒了五万多钱,可离盖一座二层楼得十几万,还远着呢。她像一条狗,年年月月被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铁链子一样紧栓着。
麦芬用手抚摸着,眼前一张张花花绿绿的钞票,让她想起了,弟弟借钱来的那个下午……
其实,麦芬多么心疼自己的弟弟!弟弟是爹娘年过半百才有的,是她从小抱大的。她小的时候,跟娘去走亲戚,别人给她几颗糖,她会小心地藏在衣兜里,回家后再掏给弟弟。她初中刚毕业,就早早不念书了。她想着,她还有弟弟,让弟弟将来去念吧。她想,要是她将钱借给弟弟,弟弟还会不会去杀人?
现在,麦芬后悔了。如果,这些钱能换回弟弟,她真的愿意。
头顶的灯光,照得整个屋子昏昏黄黄。房间里,静得像一口枯井。麦芬望着眼前的钞票,望着望着,她将头埋在包袱上,“呜哇”一声,哭出了声。
后来,窗户上透进了窗外的雪光,房间里在一点点变亮。麦芬坐在炕上,泪一直流到了天亮。
但是如果真的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去过想要的生活,他真的可以帮她离开,是真是假?
淳于泪看着怔怔的她,心中虽然泛起了微微的涟漪,从腰上解下那块火红的血玉,将它轻放在罗伊的手中,笑着说:“在下愿意等罗姑娘的回答,那就以此玉为证,罗姑娘不必急着回答,若是决定好就用这块玉佩告诉小生答案。”
罗伊轻轻地点了点头,手中紧紧地握着那块约定的血玉。
风更加的肆意了,漫天的飞絮围绕着桥上的两人飞舞着,仿佛在叙说一场缠绵悱恻的故事。白色的柳絮中,掩映着静静流淌着淮河水,平静的水面倒映了两张不同神情的脸。
风中,女子的一袭白衣也随风飘起。
夜里下起了雨,罗伊站在窗前怔怔的望着一片漆黑发呆。手中一直紧握着玉佩渐渐地沾染上了她的手心的温度。
“吱呀”一声,罗伊的房门被推开,一位妖媚的中年女人带领着一位相貌堂堂的男子走了进来,那女人挥动着手里的手绢,满脸堆砌着笑容地朝罗伊走了过去,边笑着边大声的叫着罗伊。这时候罗伊才意识到房间里突然间多了两个人,她暗暗嘲笑自己竟然会为一块玉佩而思索万千。她回过身去时,坐在桌旁的那个男子对她笑了笑。她的神情忽然变得惊喜,与他相视一笑。
那女人急忙拉着罗伊也在桌旁坐下,笑着大声说:“罗伊啊,你看这位公子仪表堂堂,并且已经为你赎身了,你呢,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够遇见这么个英俊公子。哈哈……”
“妈妈,你是说赎身?”罗伊不敢相信,有些迷茫的望着那个女人,拉住了那个女人的衣袖问道。
那女人托起罗伊的手,温柔的抚摸着,说:“你说妈妈哪能开你玩笑呢。妈妈开心还来不及呢!罗伊啊。这位公子为了给你赎身可真是大手笔,你呢!以后好好的伺候人家……现在你就可以跟着人家公子回去了。不过以后啊,要是大富大贵时可不能忘了妈妈的苦心待你之恩……哈哈”
那女人笑得更欢了。一对黄金耳坠在笑的动作下晃来晃去,在夜里发出了闪闪的光芒。
“嗯。”罗伊抬头望着那男子再次莞尔一笑。那女人见状,扭动着腰肢就出去了。罗伊起身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走远了才将房门关上。
“二妹……”那男子疾步走到她面前,低沉的嗓音发出了这个称呼。
“哥……”罗伊紧紧的拥抱住了这个男子,突然眼泪决堤,泪如雨下般趴在他的身上哭泣着。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嘴角略略的浮现了一个优雅的弧度。
“二妹,以后你就不用在这里受苦了。哥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这位男子正是甄邢,南宫翎当日在战场放过一命的甄家大公子。甄邢那双鹰眸里充满了怜惜,他拿出一条手绢帮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一边笑着说:“再哭就成花猫的脸了。”
罗伊“扑哧”一声笑了。
“收拾一下东西,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甄邢望着她一字一句的说。
“恩。”罗伊微微的点了点头。
这个大雨滂沱的雨夜,一对兄妹相互依偎在一支伞下,渐渐地消失在飘忽的雨帘之中。雨水拍打着苍老的石板路,跳跃着,仿佛也在欢乐的笑着。
翌日,雨过天晴。淮河畔的酒肆早已开张,水珠顺着屋檐“滴答滴答”的拍打着地上的石砖,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溅起了小水波。柳树在一夜雨水过后,愈加长得更葱郁,青翠的柳条在微风吹拂下摇曳着。
淳于泪很早就来到了花满楼,那里早已是人声鼎沸,女子的嬉笑声,客人的喧哗声……充斥了整个花满楼。楼中的鸨母就满脸堆着笑的朝着淳于泪走了过来,身上是花红粉绿,胭脂香味浓到呛鼻,淳于泪刚想绕过她走过,没想到那女人拉住了他的衣袖,大声的笑道:“淳于公子,您这么早就来啦!您今儿还是听曲?还是?”
“照旧。我找罗伊姑娘。”淳于泪急着要去见罗伊,冷冷的回了那鸨母一句,直接说明了来意。
“哟!淳于公子,今儿还真不巧,我们楼中的罗伊昨儿不知从哪里修来的福气,有位公子已经给她赎身了……”那鸨母丝毫没有注意到淳于泪的神情渐渐暗淡下来,仍旧还是放声的嬉笑着。毫不避讳的用手绢拍打淳于泪的衣袖。
“你是说……她已经赎身了?”淳于泪严肃的看着那鸨母,冷冷的语气使那鸨母识趣的停止了笑声。
那鸨母接着说道:“昨晚就跟着人家公子走了……只是可惜了,罗伊可是我们这儿的招揽客人的头牌……今儿却走了……”鸨母微微地叹了口气,脸上装出惋惜的神情。昨晚为罗伊赎身她可是狠狠的捞了一把,又有什么可愁的呢?
“你知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淳于泪着急的问那鸨母,只见那鸨母也一副不知道的神情,满不在意的摇了摇头。
淳于泪听到罗伊已经离开花满楼后,怔怔的呆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手中紧紧捏着早上他兴高采烈的为她买了一盒上等脂粉,吓得那鸨母也不敢再说什么,最后他才慢慢地走了出去,心中如刀割般的难受,她不是要告诉他答案的么?他也要为她赎身的,为什么她那样的等不及了,难道是她已经有了心仪的人?还是这就是她给他的答案?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就那样不辞而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