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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色小镇考察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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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色小镇考察报告范文第1篇

她常常梦到自己牵着娘亲的手,站在高原上最广阔和明澈的湖边。湖面倒映出二人的模样。她看见身边笑容满面的娘亲,身着苍蓝色的织锦长袍,高高梳起的发髻插满昆虫与植物造型的银饰,一张俊俏脸庞仿佛圆得刚好的月亮,既有光洁的额头,又不失略尖的下巴。

不远处,有人唱起婉转绵长的歌谣。她踮起脚想看清那个人的模样,却见那矫健的身影在草地间奔跑,越行越远。

当她的视线回到湖面时,娘亲的影像已不见,至于那唱歌之人,更是寻不到踪迹。

只有她一人,又小又单薄,站在蓝得没有一丝瑕疵的天空下,慌张四顾,然后从梦境中惊醒。

这世间,为何有如此之多的快乐,为何又都如此短暂?

这个时节,人界已经入夏,知了在枝头吱吱地叫着热,人界学校里的学生们也都开始为了考试而发愁。

虽然身处不同的世界,茗月的小女巫们却也有着同样的烦恼。

当然,那些生而为了学习的小女巫除外。

“如何区分水系魔法中的水符与冰符?”蓝星拿着一本她精心编写的重点难点小册子,问一旁的安馨。

“啊——别问我——”安馨翻着手里一大摞乱七八糟的笔记,一副抓狂的样子,“我一点也没准备好!”

“这次可不能作弊啊。”她旁边的凌海抱着一摞参考书,愁眉苦脸地说道,“听说了吗,这次考试,校长要来做初中部的主考官呢!”

另外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啊——”的声音。

通常情况下,考试的考官是由该门课程的任课教师来担任的。比如,沈云欢老师教妖兽学,就由他来出题和监考,但他在考场上并不严厉,因此深受小动作颇多的学生们喜爱。

就在三人为着校长监考的事情议论纷纷之时,不远处的一间教室里,沈云欢和校长正在另一个班监考。

“拿给我吧。”校长一脸严肃地看着一个满头大汗却纹丝不动的女孩,“别等了,再等也不会让你抄的。”

女孩犹豫了一下,把手里一只拇指大小的小卷轴递给了校长,他一打开,只见里头哗啦啦一下子涌出来长长的一串小抄,上头的字密密麻麻,不仔细看还真看不清里头写了些什么。

沈云欢接过那小抄,刚看明白第一行字,只听见“噌噌”几声,几个粉笔头自校长手中飞出,砸在墙上,刹那,数只肚皮上描着符咒小抄的变色蜥蜴被砸晕,“啪”、“啪”掉在地上。

“你们就这么一点本事吗?”校长用讥讽的语气说道,“连作弊都做不好,以后还想当女巫?”

他见一个小女孩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校长转身将挂在墙上的红色横幅撕了下来。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枚精巧的镜片,放在横幅上——从那镜片看过去,除了“严肃考风,诚信守纪”几个大字,其余红色的部分全部写满了色差不大的橙色小抄。

数小时后,校长办公室。

“所以啊,现在的孩子,除了用心读书,还是挺舍得下工夫的。”校长摸着额头,一脸的惆怅,他养的那只企鹅正在打盹,不时蹬一蹬脚丫子。

“看来,今年初中部的及格率不会比去年好啊。”沈云欢在校长眼前装订卷子,他略略翻了翻试卷,得出以上结论。

“不如你去一趟江源书院吧。”校长斟酌半天,对他说道,“你去听听课,也看看他们的学生究竟怎么样,然后写一份报告给我。”

比起茗月和猎德校园里轻松的学习气氛,江源书院给人们的印象一向是严谨和刻苦。

对于有志攀上巫术研究之峰的年轻人来说,能进入江源书院学习,便意味着远大的前途、优厚的任务薪酬和无限的成长可能。

沈云欢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校长的要求。

次日,当沈云欢站到江源书院门口时,看着大门上那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觉得有些奇怪。

此时,离与书院的人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十几分钟——照理说来,书院的人应当是很守时的才是,可现在他却见不到接待者的身影。

“是茗月的沈云欢老师吧?”一位年轻的教师急匆匆地跑过来,“抱歉,书院里出了一点事情,你先同我去休息的地方吧。”

沈云欢点了点头,随着对方入了书院。

江源书院的景致十分古朴,青砖灰瓦墙将整间书院隔成了一个个相互连通的小院落,院落里大都布置有假山,小池与竹林,教室和办公室都安了带雕花的木格窗,室内桌椅也是原木雕刻,古韵十足。

比起这些,更有看头的恐怕是那些身着白色汉服的少年和蓝色汉服的少女,他们手持印了课文的卷轴,专心地听着课。

在书院的客房里安顿好后,沈云欢正打算整理一下手头关于书院的材料,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些动静。

似乎有人在附近争吵。

他放下手中纸笔,向那个方向走去。

“家门不幸,竟出了你这么个不孝女!”一座假山旁,身材魁梧的玄衣男子双手交叠于胸前,吼道,“江源书院对你十几年的栽培全都白费了!”

“铁笔,别气坏了身子。”男子旁边,一位模样的美人劝道,“随她去吧。”

“青岚,你说得轻松!”另一位青年男性说道,“若不从严处理,书院名声便会败坏于此!”

不远处,江源的老师们似乎是被喝令离开的,此时频频回头,看热闹似的望着这个方向。

只见玄衣男子和跟前跪着一位姑娘。她一声不响地低着头,短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面孔。

“江南愿受责罚。”

听到这个声音,沈云欢一惊——虽然他早有准备会在江源书院遇到江南,却万万没有想到是这番情形。

“好!既是如此,那我便成全你!”

玄衣男子手中聚起一团蓝紫色的雷电光球,光球吱吱响着,扩为一人之大,将跪在地上的江南囚于其中。

经过修行,女巫会对各系魔法产生一定的免疫能力,但这样强度的雷电魔法,若不花些力气抵抗,也会遭受不小的痛苦。不过,江南似乎决意不加反抗,她咬紧牙关,努力挺直了后背,雷电烧灼着她的皮肤,发出诡异的“吱吱”声。

没多久,那雷电的光球忽而又变作一团火焰,在她身周熊熊燃烧。

这时,空中飘起了悠然的白雪,大片白雪聚在一处,猛烈地向那火焰冲去!

“是谁!”玄衣男子怒叱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管江源书院的家事!”

“不知这位姑娘何罪之有,竟要劳烦院长动用四系天地劫中的九天惊雷和弑神烈火?”沈云欢倚着墙,不紧不慢道。

“呵,沈云欢,你这小子向来聪明过人,怎么到了我们这儿却犯了糊涂?”玄衣男子被这一激,原本的怒气更长了几分,“你若识相,便好生回你的客房休息,不然,你可别怪我不给茗月面子!”

他身旁的风青岚意识到外人参与进来的后果,低声在玄衣男子身边耳语了几句,他犹豫地看了看江南,道:“好,今天到此为止,我再给你一天时间考虑,若你还不改变主意,我会再对你用刑。”

众人很快散去了,江南却依然跪在原地,直到沈云欢走过去,她才回过神似的站起来——刚经过一场皮肉之苦,她手臂上原本如同凝脂的肌肤被灼成了焦炭色,动一动,便如同撕裂一般疼痛起来。

江南所住的房间。

“只是些皮外伤,无大碍。”受了这一番折腾,江南强打精神,却仍掩饰不住疲惫的神色。

沈云欢取了些自制的药草抹在她手臂的伤口上。刚才的咒术虽然厉害,但毕竟才开始没多久,伤口很快便愈合了。

“谢谢你。”江南停了一下儿,又说道,“可是,其实刚才你不应该阻拦他的。”

“你为什么要接受你父亲的惩罚呢?”沈云欢没有接她的话,“如果我没有猜错,江铁笔就是你的父亲吧。”

在二人相识之初,他便从江南的言谈中看到了些异样。若换作其他人,应当对于出身名门甚是自豪才对,可江南却总是避谈此事,仿佛出身名门望族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是。”江南应道,“不过,也可以说不是。”

她看着沈云欢,不知该如何说起。此前几日,她不愿见他,是因为怕他知道这整件事情后,对她换一副脸孔。而今,许多不曾相熟的人都看到了她的洋相,她反倒不怕说起了。

多年前,江铁笔妻子临盆在即,江源书院请来了最好的医生接生。一切看上去顺利又妥当,以至于许多教员都备好了赠与院长的礼物和新生儿的辟邪红绳。

当时,江铁笔正好在人界拾到一个弃儿,他抱着弃儿回到书院,不知情的教员们将礼物赠予他,祝愿新生儿健康成长,他欣然接受,也不去解释这并非自己的亲生骨肉。

等他谢过众人,推开房门时,他看到血流了一地——冒充名医的江湖骗子已经带着丰厚的酬金溜出了书院,而他的妻子,连同她肚里的胎儿,都没能保住。

江南的身世从此成了一个秘密。

书院的人对于这个秘密并不知情,他们只是有些好奇院长夫人的忽然离世,而院长脸上的惆怅,似乎成了经年累月驱散不去的阴霾。

“至于你今日所见,事情是这样的。”江南坦然道,“父亲原本对我抱有极大期望,希望我能成为风青岚那样的左膀右臂,但我胸无大志,只想云游四海。”

“你是这样想的啊。”沈云欢看着她,释怀地笑了,“也对,你一直都是这样自由的,又有什么能束缚住你呢。”

江南沉默了一阵,又道:“江源书院近来并不安宁,你办完了事,还是早些离开吧。”

“你应当知道的吧,你父亲施的法术,一旦完成,你这些年的修为要折损不少。”

沈云欢说过这一句后,便与她道过别,离开了这一处院落。

他久久地立在院落外面,纷飞的柳絮在空中舞着,落了他一身绒绒的白。

他没有留意到,院落里的江南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立在屋门口,身上也落了一身绒绒的白。

次日,江源书院的会客大厅里。

“既然你是因为公事而来,那我也不好赶你。”介绍完书院概况,江铁笔黑着一张脸,拂袖而去,“安心做你的事,别再管我们的家事!”

一旁的风青岚自觉尴尬,忙打圆场,“沈老师过来看看这个资料吧。”

江铁笔行事果断但过于粗线条,而风青岚是书院创立以来第一位女教员,一向以温婉柔和著称,二人本就是前任院长门下的师兄妹,共事多年,一刚一柔,有张有弛,得到外人许多赞誉。

风青岚道,江源书院对每个学生的学习任务都做了规定,如果在限定的时间内不能完成,便会受到相应的惩罚,累计失败的学习任务多了,该生甚至可能拿不到书院的毕业证。

“其实,这里有很多孩子都没办法完美地完成这些任务。”她同沈云欢小声说道,“像是江南小姐念书的那几年,也只有她和袁鹰完成了全部的任务,我们都说,也只有袁鹰这孩子能配得上她呀。”

袁鹰?

“就是我的孩子啊。”提到他,风青岚原本柔和的脸上又多了几分自豪,“袁鹰在江源毕业以后便留在这里任教,大家都很喜欢他。”

自然,在沈云欢听来,这话可不是什么有趣之谈。

风青岚带着他向另一个院落走去,“那里是江源的图书馆,有许多世间稀见的藏书,值得看一看。”

沈云欢随她进了那间屋子,里头书籍的摆放与茗月的略有不同——除了一排排整齐的书柜之外,书柜之间的地板上还嵌有透明的玻璃隔间,那些珍贵的藏书便存放于此。

“喏,这便是江源书院创立之初,创始人江源的教学笔记。”风青岚指着其中一本说道,“这旁边的几本都是他写的魔法心得,还有其他创始人所做的教学笔记。”

浏览了一圈之后,有人来找风青岚处理事情,沈云欢便溜达到了图书馆外的院落里。书院的学生们正在这里排演话剧,其中一个班演的是傩戏,十几个候场的白衣少年,一人执了一张红红绿绿的面具,在场下谈笑风生。

那傩戏此时正开始,唱的是孟姜女千里寻夫。沈云欢一抬头,便望见戏台的另一头,江南正坐在一张长凳上听戏。

“在全国,江源书院的戏社虽不算数一数二,可说起特色,别的魔法学校是怎么比也比不过的。”她见沈云欢过来,拉了拉那张长凳,让出一边,给他坐下。

台上的唱段快要演到处,众人都翘首盼着剧情推演,江南蓦地将一只手覆在沈云欢的臂上。

“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件东西?”

已是深夜,江源书院的客房里,沈云欢依然一点睡意也没有。

茗月校长交付给他的考察报告,他已经连夜完成,他也答应江南帮她去飞鸢山取一种叫若明霞的药草回来。

那药草对治疗四系魔法带来的外伤有极佳效果,她大概料到明日那惩罚可能带来的后果,便托他及早准备。

既是睡不着,索性起来去飞鸢山好了。

沈云欢把随身物品收拾好,推门,离开了江源书院。

夜间的飞鸢山满是荧荧发亮的绿色萤火虫,沈云欢行于其间,有些萤火虫受了惊扰,如四散的烟花,向着另一个方向飞去。

“这位公子,您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啊?”一只巴掌大小的萤火虫却迎着他飞了过来,仔细一看,她已经化成了人形,一张玲珑剔透的面容上,清澈无邪的双眼正对着他眨巴眨巴。

“我来找一种药,它很小,椭圆形的长叶子,开紫花,气味和姜花很像。”沈云欢说道,“你知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它?”

“我想想啊。”萤火虫化成的小少女脸上现出苦思冥想的表情,“有啊,那种花,好像只有在傍晚的时候才会出现呢。”

她引他到了一处悬崖边,这里土壤肥沃,又少有动物接近,得天时地利,保存下了许多奇花异草。

沈云欢算着时间——到了傍晚再回书院,江南那边,不知能不能赶得上。

另一头,江南也在床上辗转反侧。

就算习惯了独自面对所有艰难困苦,但她还是禁不住的心有忐忑。前一日江铁笔对她的责罚,并非因为她不愿留在江源书院,而是在于她想要悔婚。

袁鹰是江铁笔一早就指给她的未婚夫,也是风青岚的儿子。他前日差人送了些聘礼过来,花样虽然不多,但件件精美,意思也很清楚——二人都已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婚期自然也该定下来了。

可江南一向视袁鹰如兄长,从未想过要与他在一起。

所以当那些华美珠饰呈上来时,江南无动于衷,淡淡道:“当年我们年纪太小,戏言而已,我没有那福气,袁兄会有更好的选择,这亲事不如就算了吧。”

江铁笔是个暴躁的老顽固,见亲自栽培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开口就说得如此轻巧,自然是暴跳如雷。

他不知道,此次,江南便是专门为这件事回书院的——此前,她苦苦思索了许久也没能说服自己听天由命,于是才下决心回来与他摊牌。

突然,江南听见“咚咚”的叩门声。

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身着汉服的翩翩美青年。

“袁鹰哥哥。”江南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笑容,“这么晚来,有事吗?”

袁鹰用一种类似嘲讽的眼神看着她,“你为了不嫁我,要受铁笔叔的四系天地劫,值不值得?”

她望着他,“袁鹰哥哥,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我一早便和你说过,为什么你都不明白。”

“喔?这一次是为了沈云欢那个小白脸吧?”

对方一言刺穿自己隐藏许久的心思,江南一向矜持的脸色也变了。

袁鹰见状不由冷笑。他与江南自小一起长大,虽没本事赢得她的芳心,可要看出点端倪,还真难不倒他。

江南从小就才能卓绝,被长辈们当明珠一般捧在掌心夸赞。时间久了,未见养成骄纵蛮横的小姐脾气,却比同龄的女巫显得更加冷漠和不露声色。

她秘密交往了许多年的男友在巫师斗法中死去,使得这冷漠和不露声色更加重了几分。

可那天,沈云欢扶起她时,她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神情,是他从未见到过的。这令袁鹰想起他们在幼年时,他牵着她的手去书院的厨房里偷糕点。江南举着一块桂花糕,蹑手蹑脚地刚踏出门口,就被路过的江铁笔抓住了。

那一刻江南那纯真、委屈又惊讶的样子直直地跌进袁鹰的心里,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袁鹰看了看天色——此时临近天明,“我是来劝你好好考虑的。四系天地劫的威力你不是没有见过,十年前铁笔叔门下弟子叛门被施以此劫,在书院大堂活生生被烧成了灰烬。”

“若不受罚,我便要嫁给你。”江南后退一步,关上了门,“袁鹰哥哥,请回吧。”

“哐当”一声,那门再次闭得严严实实。袁鹰转过身,对着头顶的天空轻叹:“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天终于亮了。

书院里,学生们照常穿上汉服晨读,跑步,一切仿佛与平日别无二致。可教员办公的那个院落,此时却是一阵喧嚣。

“院长真的要对江南施以天地劫啊。”一个教员低声对另一个教员说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像上次一样闹出了人命,我看他也不好过吧。”

“他才不会闹着玩呢,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院长。”另一人嗤之以鼻,“你没见前天,要不是茗月来的那小子忽然冒出来,恐怕江南小姐现在已经不在了。”

“说什么呢!”江铁笔魁梧的身躯突然在他们二人身前投下一片黑影,他们吓得立刻冒出了冷汗,冲着院长嬉皮笑脸道:“哈……没事儿……”

若能由江铁笔自己选择,他也不想对江南施以如此可怕的重刑。但祖宗规矩已经定下,恨只恨他太早答应风青岚让两家结为秦晋之好。

当时,江南还是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娃娃,除了爱扯着教员们教她认字,便是窝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大抵因为她毕竟不是他亲生,又或者是他一脸严肃刻板,实在没有小孩缘,她总是避着他,在他面前,也没有平常小孩那样的开心劲儿。

直到有一天风青岚让袁鹰给江南送了些糖果,江铁笔发现,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江南似乎才发现了一些除了读书外的趣事。

江铁笔还记得那天,他在门外听到里面两个小孩子清脆的对话——

“这个糖很难弄到的!”袁鹰鬼灵精怪地举高了一只晶莹剔透的麦芽糖,“你要答应我,当我的新娘子我才给你。”

小江南含着手指头,含含糊糊地说:“好嘛,好嘛,袁鹰哥哥,快给我。”

就是那个场景,最终导致了江铁笔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和决定。

江铁笔绷着一张脸立在院落中央,江南走进来对他鞠了一个躬,再次坚决地跪在了他面前,“江南要解除与袁鹰的婚约,请父亲对江南施以家法。”

她身上被雷电和烈火烧灼的大片伤口还未痊愈,新结的痂稍稍一动便会裂开,露出鲜红的创口。

让沈云欢去飞鸢山取药,不过是她的权宜之计——若明霞虽对四系魔法的伤害均有帮助,但也不至于能抵抗这天地劫毁灭性的攻击,至多能延缓他回到江源书院来的时间,让他看不到自己受刑的凄惨模样。

这也许是她为了能在他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好,那我便开始了!”江铁笔手中的那团光球又开始急速转动。

飞鸢山,沈云欢坐在悬崖边,一边等日落,一边看他昨日从江源书院里借来的一本魔法笔记,里面恰好也提到了若明霞。

他看了几段,面色凝重起来,再继续看下去,忽地立起身,叹道:“糟了!”

数小时的路程,对他却像是过了许久许久。好容易到了江源书院,时间已经接近晌午。

教员办公的院落里,江铁笔正大发雷霆,“混蛋!臭小子!你有种!”

这一回,在场的老师都没吭气,而上一次劝他收敛脾气的风青岚,此时也只是在一旁赔着笑——大约是因为袁鹰的缘故,沈云欢觉得她笑得很难看。

鉴于上次的经验,这一回沈云欢学乖了,先混在人堆里,找了个面善的年轻教员问情况。

“江南小姐正要受刑,就被袁鹰公子带走了。”教员一脸的庆幸,“好在如此,不然小姐就要倒霉啦。”

数小时前,江铁笔手中凝聚着咒阵的光球还未落到江南身上,四周便腾起了一阵如同牛奶一般浓重的烟雾,朦胧之中,众人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其间,听见江南发出一声惊呼,待烟雾散去,她人就不见了。

“是袁鹰制出来的迷魂阵!”江铁笔吼道,“那小子人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至少,在这个院落里是找不到他了。

当晚,沈云欢回到了自己的魔法工房。

“怎么一脸的晦气?”朱砂抓了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出差不好玩吗,不好玩也不会这样吧?”

“江南被人拐跑了。”沈云欢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此次的事件,简单说道,“现在下落不明。”

“噗——”狐狸差点儿把嘴里的爆米花全喷出来,不过,本着节约环保爱惜粮食的原则,他很艰难地忍住了,“我还以为你失恋了呢,原来还有下文啊。”

“别调侃我了。”沈云欢把手里整理好的材料分类放到书柜上,“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没有在谈恋爱。”

话一出口,沈云欢觉得有点不对劲,转脸一看,朱砂那张妩媚奸诈的狐狸脸正在对他挑眉毛,“哪个好朋友会整天为了对方胡思乱想啊?还有你送出去的那些小玩意小首饰,你别告诉我那都是为了你们伟大的友情。”

有时候,朱砂看着这两个科学怪人笨手笨脚地约着会,真想打开他们的脑子,看看里头是不是除了各种草药知识和咒术原理之外啥也没有。

作为人情练达阅人无数的狐仙大人,朱砂看姻缘的功夫可不是江铁笔那样的粗人可以比的,他见沈云欢又开始转过脸去避而不谈,干脆化了原形,爬在沈云欢肩膀上,缠着他说道:“我能找到她,你相不相信?”

人界,偏僻古镇的小巷里,一个小女孩蹲在自家旅店的门口看蚂蚁搬家。

她专心致志地数着蚂蚁的个数,不知不觉,天上涨满了乌云。女孩耐着性子数到三十九,蚂蚁们的行进线路却忽然乱了套。她嘟了嘟嘴,转身走回旅店,发现店门口站着两个人。

“小妹妹,还有房间吗?”说话的青年眉目俊朗,略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他怀中靠着一位女子,身着黑色的宽大长袍,一张面纱遮住大半张脸,露出的眼睛显得很疲惫。

“应该……还有哦。”小女孩转了转圆圆的黑色大眼睛,露出一个“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的表情,跑向旅店之中,“娘!有客人!”

待二人在旅店中安顿好,那黑压压的天上也落下了雨来。青年用手试了一下女子额头的温度,依然烫得怕人。

“烧还没退。”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早说你也不听,一定要吃这苦头,让我如何能看过眼。”

江南无力说话,连眼皮也几乎抬不起来。之前江铁笔所施的雷与火两系法术她还能扛下来,但到了第三系,冰雪魔法使得她身周温度骤降,仿似自雷火炼狱忽地掉进天寒地冻的极地冰窟,她感到额头像是爆裂了一般,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却是袁鹰。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里。”袁鹰看她不说话,便帮她把被子盖好,自己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点燃了茶几上的熏香灯,“小时候,你说想找个不会被铁笔叔发现的地方躲起来,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里。”

这个小镇位于数界交汇处,附近又长满阻隔魔法气息的翠屏神木,加上本来就风水极佳,利于生息繁衍,也没有什么山精水怪,被巫师发现的几率便更少了。

不过,再周密的计划也总会有疏忽的地方。

就在袁鹰将脸转向窗外开始欣赏小镇风景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头一麻,随后便倒了下去。

他的身后,刚施完麻痹咒语的江南松了一口气。她对镜子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走出了门。

其实江南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但她也不想做缩头乌龟,藏在这小旅馆里。于是,她有些茫然地走在落着雨的街巷中,四周的店铺都关了门,雨水打湿了她还擦着药膏的伤口,疼痛开始剧烈。

雨渐渐停了,不远处的湖泊上现出了一道彩虹,江南本是粗粗一瞥,不想看到后却大惊失色。

这景致,与她梦中所见,竟别无二致。

她向那湖泊走去。

天色初霁,湖边立着一个人,她身着织锦的苍蓝色长袍,高高梳起的发髻插满昆虫与植物造型的银饰,一张俊俏脸庞仿佛圆得刚好的月亮。

“你……”江南一时也分不清,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是谁?”

“我们不是见过很多次了吗?”妇人对她投以温柔地笑,“难道你不记得吗?”

“是你……你认识我娘亲?”

江南不由自主地向她走过去,那妇人始终带着善意的微笑,对她展开一双手,轻唤她的名字。

短短几分钟光景,江南便与那妇人一同消失在了空气中。

离江南不见已有数天,沈云欢依着朱砂的意思来到这座小镇,却没能见到她的踪影。

“哥哥,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不开心呀?”店里那个小女孩含着棒棒糖,含混不清地对他说,“好奇怪哦,前几天那个哥哥走的时候也是这么不高兴的样子。”

她似乎很喜欢沈云欢,时常拉着他聊天,还拿来皮筋与弹弓,腻着要他陪自己玩游戏,连旅店老板娘看见都摇头,说:“你这小鬼头,怎么老缠着客人呢。”

这一日,小女孩拉着他去了附近的湖边,乐颠颠地唱着民谣,还举了一只燕子图案的风筝,央着沈云欢帮她把风筝放起来。

他拗不过她,只得牵着风筝线跑起来,那燕子风筝悠悠地往上飞啊飞,或许是风太大的缘故,忽地就断了线,眨眼便不见了。

“哎呀!”小女孩一跺脚,央着沈云欢去帮她取风筝,沈云欢才向那湖泊方向走了几步,便听得耳边一阵水声,身周景色换成了另一片茫茫的翠绿草地。

与方才的环境不同,不远处多了几户人家,其中一家似乎在操办喜事,爆竹声震天响,好不热闹。

沈云欢走过去一看,那户人家门前,大红的碎纸撒了满地,长长的红绸在屋顶上打了一个丰满的绣球结,延伸出来的几段一直垂到地上。主人家雇请的歌手端起一碗碗清甜的糯米酒,高声唱起祝酒词,对来的客人致以感谢与祝福。

“哇!新娘子出来啦!”循着众人的呼声,沈云欢看清了那红衣盘发的一对新人,立时全身一冷。

是江南,旁边那一个,是袁鹰无疑。

“江南!”沈云欢挤在人群当中,大声喊她的名字,“江南!”

江南回过头来,那张面孔依旧美丽优雅到无可比拟,不过,尽管有一身红衣和一抹红唇的衬托,那张脸孔却显得过于苍白了。

“又是这个捣乱的人啊。”袁鹰见到沈云欢,显得很烦躁,“江南,你能和他说清楚点,叫他别再来烦你吗?”

“快走吧。”江南对沈云欢略一欠身,“袁鹰哥哥不希望你在这里。”

双方正僵持着,似乎要擦出些火药味来的时候,屋内走出一个娉娉婷婷的妇人,织锦蓝袍,精致盘发,一头的银饰随着行动细碎作响。

沈云欢认得她——虽然换了一身装扮,但风青岚容貌出众,仪态得体,是怎样也换不得的。

“请问沈公子,今日来此,又所为何事?”她言笑晏晏,仿佛眼下的尴尬气氛与她无半点干系。

沈云欢没有理会风青岚的诘问,径直看向那红衣新娘,“江南,这世间景致与佳人都不缺,但若你有什么差池,再好的景与人,我都无心欣赏。”

或许是过于疲惫,也或许是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应,此刻的江南内心里多日来郁结的不安,像是春日的积雪一般化去了。她一直都固执着,坚持想要自己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摆平,然后以一如既往的优雅姿态出现在沈云欢面前,却总是忽略了,其实他也在担心她,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也想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受伤。

——如果这时的她知道刚才那些感人肺腑的话都是朱砂嫌沈公子嘴笨,一字一句教他说的,一定不会如此感动了。

但话说回来,虽然是别人教的,能说得如此情真意切,倒也是自然流露。

她多想对他点点头,说愿意,可一想到当下的处境,又举棋不定了。

“你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风青岚念动咒文,屋子周围数十只看似普普通通的稻草人竟一个接一个活动了起来,“这里可不如江源书院那般客气,送客!”

驱使有灵之物并非难事,但要让那些没了生命的偶人活动起来,却不是使唤妖兽那么简单。

那些稻草人在沈云欢身周围成一个圈,旋即露出身周密密麻麻的细小利刃,旋转起来,向圆圈中心逼去!

沈云欢趁着这些草人还未合成一个严丝合缝的圈时,从两只草人之间的间隙内闪身出去,回头招来一大团火焰,吞没了这些草人。

但熊熊燃烧的火焰间,那些草人的身影丝毫未有减损,待火焰烧完,它们又重新组成了一个奇异的阵型,向沈云欢走去。

“奇门草人阵……”沈云欢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这草人阵久已失传,相传是上古巨神为了守护自己的陵墓所创,草人由结阵者所制,不仅浸满见血封喉的毒液,且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即便有所伤损也能在短时间内自我修复。此阵有九九八十一种变化,每一次变化都要比前一次更加凌厉迫人,直至第八十一种阵法,入阵者将毫无办法,只能在阵中坐以待毙。

沈云欢立于阵中,渐渐地感到力有不逮,几只草人趁他不备,向他背后袭来,好在他躲闪及时,只是被撕破了肩膀处的衣衫。

沈云欢心里一沉,知道自己对此阵无能为力,正心想大概这回再不会有好运降临,却见有个人如红云般飘到身边,招来片片白雪,隐蔽了草人之间二人的身形。

“江南!”阵外,同是一身红衣的袁鹰大声喊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云欢讶异地看着江南——他早已做好了一厢情愿的打算,却不知,对方其实也把一腔相思憋了许久。

“沈云欢,”江南略一侧脸,“你方才说的那些话,也是江南想对你说的。”

可惜她前几日受伤太重,短时间内体力又恢复不过来,陪在沈云欢身旁与草人斗法,不止伤筋动骨,还连累他要分神照顾她。

眼见这草人阵又换了一换,迫得已耗去不少精力的二人又要聚起精神应付新局面,而江南在闪避攻击时一个趔趄,竟从口中吐出血来。

就在这时,阵中又多了一人——是在阵外看得心焦的袁鹰,他抓住江南的手,想让她随他回去,却被她挣开了。

正是在这一刻,一只草人向着袁鹰的方向袭来,它手掌部位的利刃迅速而准确地刺穿了袁鹰的身体。

“不——”方才的白雪渐渐消散,阵外的风青岚看到这个场景,撕心裂肺地叫道,“不可以!”

她连忙停了这草人阵——原本这阵法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但她爱子心切,抽出腰间锋利的长剑,将亲手精心制成的草人一只只拦腰斩成两截。

袁鹰难以置信地看着身上深深的伤口,苦笑着问江南,“这么说,你答应嫁给我,其实也都是在骗我的吗?”

“是!是风青岚说,若我答应嫁你,便告诉我双亲的下落。”她道,“抱歉,我不该欺瞒你,可我没有别的办法。”

江南早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身世。江铁笔虽待她视如己出,可毕竟不是亲生父亲,眼神语气总带了一层疏离,加上她多年来反反复复做的那个梦,让她许久前便有了预感。

她性子刚烈,江铁笔也是个暴躁脾气,自她长大后免不得发生了多次争吵。有一回她与他吵过后,躲在家中祠堂的侧门边生闷气,江铁笔没看见她,立在祠堂里对去世的妻子发牢骚,“江南聪明伶俐,又生得一副好模样,可总归是别人的孩子。你说,我那次从人界带她回来,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呢?”

自那日起,她便明了,在这里,她表面上受尽长辈万般宠爱,其实却是个既无父又无母的人。

因而她加倍努力地去研习枯燥的术法,她想尽办法令自己不需要依靠他人,有时候看书看得晚了,才会趴在书桌上糊里糊涂地睡上一夜。

除了娘亲,她偶尔也会梦到江铁笔,他大声呵斥着她,将她逐出书院,或是冷着一张脸,对众人宣告她并非他的亲生女儿,如此种种,都令江南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

外表坚强的人,内心深处也都有着许多的不安与恐惧。

“你真的想知道吗?”怀抱面色乌青,瑟瑟发抖的爱子,风青岚一向和善的表情蓦然变得冷冰冰的——她亲手调制了那草人身上的毒,而今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时此地,这毒是谁人也解不了的了。

风青岚抽出手中沾满草人毒液的长剑,指向江南,“你出了这玲珑幻境,从人界的那座小镇一直向南走,那里有一片沙漠。沙漠的尽头,便是你双亲所在。”

她回头爱怜地看向袁鹰,道:“是娘亲不好,想哄你开心,谁知道会适得其反。”

话毕,风青岚剑尖回收,一剑割断了袁鹰的喉咙——她不愿他再受世间之苦,毒药也好,求而不得的爱也罢。

小镇的南边,原本石板青苔的路面渐渐显出荒芜干燥的景象,路边丛生的植物亦从茂密变得稀疏,再前行一些,那弯弯曲曲指向南边的小路也全变了沙漠,周遭多出许多色彩斑斓的毒物,像是巴掌大小的花脚蜘蛛,或者拥有一根鲜艳尾巴的赤尾蝎。

路上,江南对沈云欢说道:“现在似乎要临近答案揭晓的那一刻了,我的内心却一直安静不下来。”

她身上的伤未愈,十分虚弱,一路都靠在他身上,他亦静静地伴着她,守护在一旁。

这段时间的相处已形成了两人间无须言语的默契,而她经过许久的挣扎,也终于能够正视自己内心对他那一份特殊的情感。

前方出现了一些大大小小的黄色坟包,身着破烂长衫的守坟者蹲在一个坟包旁,大口大口地饮着烈酒,从他长长的胡须和积满污垢的头发来看,他似乎有很久没有整理过自己的仪容了。

“请问,”沈云欢俯下身,“此地再往南,是何地?”

“再往南?”守坟人用破烂的衣袖擦了擦淌着酒的嘴角,“这里再往南就没路可走了——我这儿,就是这小镇的最南边,若你寻的是我这一处,不知你是要来找哪一位死人的?”

沈云欢和江南面面相觑片刻,便向这坟地的南边走去。

从坟上植物的茂密程度来看,越往南走,那些坟包修建的日子便越久远,其间少不了没有立碑,也看不出坟中死者的墓地,江南忧心往前走着,最终,在墓地最南端停了下来。

“江玉书……南月笙……之墓。”她细声念着上头的字,“弟,江铁笔立。”

“江玉书,江铁笔……”沈云欢反复念着这两个名字,似乎欲从中参出一丝半点的玄机,“难道,这两人是兄弟?”

“没错。”二人循声望去,风青岚毫无表情地立在风沙之中,“江南,你以为铁笔与你无半点关系,其实他不单抚养你长大,还是这世上你唯一的亲人。”

多年前,江源书院的继承人江玉书与人界女子南月笙相恋,被书院逐出巫界,并痛下杀手,随后赶来的江铁笔不忍见弟弟所遗孤女无依无靠地留在人界,于是将其带回书院,而后为保江南在书院的地位名正言顺,又谎称她是自己亲生。

只有风青岚知道这其间的玄机,数年前她便从袁鹰那里得知,江南常常莫名地梦到南月笙的身形,于是便有了之前湖边的那一幕。这是江南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一个答案,她甚至想过,也许江铁笔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又或者,他也许是爱上了自己的母亲,才勉为其难地将自己带回书院。

她太害怕他,以致对他有着种种偏见与疏离。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风青岚摊开双手,手掌中的咒阵正隐隐闪出银色的光辉,“袁鹰这孩子那么爱你,你还是下去陪伴他吧!”这些年,风青岚不惜暗中迫害江南身边交往过密的男性,就是为了能一偿儿子袁鹰的夙愿,可如今……

随着咒阵的启动,这一带的坟墓都起了响动——那些在此沉睡了数年,数十年甚至百年的尸体借着咒语之力,以忽然生出的巨大力量掘开了坟墓,缓慢而整齐地将他们二人围住了。

江玉书与南月笙也从坟中走了出来——或许是长久修习魔法的缘故,江玉书的面容依旧如生人一般有生气,而南月笙的身体尽管已经腐烂,但那一身蓝色长裙和一头的银饰依然掩不住旧时的风姿。

“爹,娘亲……”当盼了许多年的二人以这般形象出现在眼前时,江南几乎要崩溃了,好在沈云欢提醒她,才未令她失掉理智。

这些尸体受到风青岚指引,列成了前次草人阵的阵型——若仅仅如此倒也好办,毕竟草人经过特殊的编制淬炼才如此棘手,最难办的是江玉书与南月笙二人的尸体是万万碰不得的。

为免亵渎先人,江南与沈云欢只能避让,不能进攻,可对方却来势汹汹,招招狠毒。

风青岚已完全被仇恨的情绪所吞没,她专心致志地操控着这坟场中的群尸,完全不觉有人正将一柄雪亮的长剑架在她的脖颈之上。

“青岚,放了这两个孩子。”

她回头,看见江铁笔那张不耐烦的脸——好歹是江源书院的院长,虽然费了几日周折,他还是找到了这里。

“你为了这个丫头,竟会这样对我?”风青岚冷笑,“铁笔,她并非你亲生,而我与你共事多年,你为何要偏向她?”

“青岚,我早就说过,你太感情用事,总不与人讲道理,迟早会钻进死胡同。”江铁笔的长剑略略向她逼了一逼,翻起的剑锋割破了她颈上的皮肤,鲜红的血沿着洁白的脖颈流下来,格外扎眼,“不管你们缘何争吵,你都不可以杀他们。”

“是吗,铁笔。”风青岚愣愣地扶上自己的脖子,抹下一手血,“我听命于你,也有半辈子了,这一次,你却这么对我,我为何还要听命于你呢?”

她从袖中抽出那柄斩断草人的剑,身子一缩,长剑不偏不倚地抵上了江铁笔手中的剑。

两柄剑摆在一处,才得见分晓——那竟是两把几乎一模一样的剑。

当年二人拜在同一师门下修习巫术,得赐雌雄双剑防身,二剑锋利无比,可轻易斩断兵刃。

二人的师父还调笑道,这两把剑威力如此之巨大,不知两剑相拼,会是何种结果。

眼见多年岁月都庸庸碌碌平平凡凡地过去,不料这一语,还是在这一日成谶。

二人均使出全身气力持着手中利剑,但江铁笔身为男性,毕竟力量要大上几分,而那雄剑之锋芒亦要强过雌剑,不过僵持十几秒钟,那把雌剑便被削断,碎裂的剑身擦过风青岚手臂,落在了她的身侧,江铁笔没有出手,反而适时地收了手。

“罢了,青岚。”他道,“我无心要你性命,只希望你能冷静一下。”

“师兄。”风青岚看着自己被剑的碎片划破的皮肤,忽然恢复了原有的平静,“青岚怕不能再为你效命了。”

那柄剑上残留的草人毒液,迅速渗透了她的全身。风青岚的面色由红入白再转为青,很快,她便倒在地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这世上,总有些人是为了别人而活着的,像是风青岚,她把太多的心思放在袁鹰和江铁笔的身上,却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因为一个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人,被另一个至关重要的人所害。

世间的一切物事依旧按着原来的轨迹,不疾不徐地前行。

小女巫们聚在教室外面,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刚出来的期末成绩。

“太好了,这一次大概可以拿到奖学金。”蓝星有些担心地看着墙上的排名,随后略略松了一口气,“等拿到奖金,我会请大家吃冰激凌喔。”

“哎呀,连第一名都没有奖金,那我们怎么办啊。”旁边的小女巫们唏嘘道,“对了,暑假就要来啦,大家要去哪里修行啊?”

“我想好了,去艾斯尼亚,怎么样?”凌海对着天空伸出双手,“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太远啦!”安馨尖叫道,“不过,我也想去!”

一群兴奋的少女甩着手中的书包袋,一边向校门口冲去,一边欢呼着。忽然,蓝星想起来什么,对着不远处的教学楼喊道:“沈老师——我们放假啦——”

听见这声音的沈云欢从办公室的座位上站起来,望向窗外——楼下,初中部的小女巫们正冲他激动地挥着手。

他也对她们挥了挥手,眼见这些孩子离校,这个似乎比往常都来得艰巨的学期终于结束了,让他的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块石头一般轻松了不少,但又有些丢掉了什么似的失落感,就像他为了小玉的晶状兽角忙活了许多天,可真到了将兽角卖出去的那一天,他倒觉得生活里少了什么乐子。

“沈——老——师——”安馨开心地对他喊道,“开——学——见——”

如果这些孩子回校时发现自己不在了,会不会有那么一点想他呢?

沈云欢摇头,禁不住微笑起来——虽然过去她们给他添了许多乱子,但无论如何,他都会想念这帮小家伙们的。

与茗月签订的合同到这个学期便截止了,他也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姑且收拾东西,回家接些任务做吧。

“咳咳。”就在他抱着一盒子东西打算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企鹅校长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期末考试成绩各校的排名出来了,你上课的那个班拿了第一啊。”校长晃了晃手里的通知单,“这成绩可是茗月初中部从未有过的——不如,你先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办公室,这两天我们再谈谈续约的事情?”

数小时后,沈云欢的魔法工房。

“锦绣,今天的午饭是什么?”沈云欢推开门,看见玄关处摆着一双有点陌生但是风格非常熟悉的鞋子,“锦绣,有客人吗?”

“主人不喜欢吃辣椒!”才走到客厅门口,他便听到金鱼姑娘在里头抓狂地大叫,“江南小姐,你确定你之前做过饭吗?”

“轰”的一声巨响,厨房再次冒出了滚滚浓烟,几秒钟后,锦绣和江南相继从厨房里钻了出来,江南有些尴尬地对他招了招手,说:“嗨。”

前次她与江铁笔和解,他并未再提袁鹰之事。二人敞开心扉聊了许多陈年旧事,心结也解开不少。

此次,江南本来依然打算约沈云欢去人界吃茶点,谁料到了工房,锦绣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挑衅她亲自下厨,她无奈之下也就试了试,谁知后果实在有点不堪。

“主人,你等一下嘛,家里还有点食材,我和江南小姐一人做一个菜给你吃啊。”看着锦绣积极热情的笑容,沈云欢忽然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

果然,一个小时后,两盘菜端上来,锦绣做的那盘青椒炒肉虽然看上去还不错,但大概是放了太多的醋,闻起来总有股奇酸无比的味道,至于江南的西红柿蛋花汤,不知为什么……竟然是……绿色的。

“真的……要吃吗?”沈云欢可怜巴巴地看着眼前的两位姑娘,脑袋上冒出一对毛茸茸的狗耳朵。

——既然用起了萌术,说明他实在是对这两个姑娘没办法了。

在客厅看电视的朱砂捂着嘴偷笑——他知道,这样充满着好戏的日子,应该还没完呢!

创作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