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钥匙开几把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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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孩子小时候的几个经典故事，现在经常被我拿来消遣日渐长大的女儿。
故事之一，是女儿两三岁时第一次学习洗手绢。那时正是小朋友热爱劳动的年龄，不论大人做什么，都要上来插一手。我因势利导，教她学习洗衣服。
先从洗手绢开始，教她第一步把手绢浸湿，第二步涂肥皂，第三步冲洗，第四步晾晒。小姑娘认真地学会了洗衣四步曲，然后兴致高昂地把自己的脏手绢都拿来洗了一遍。她把一块手绢浸湿、涂肥皂、冲洗、晾晒，然后如此往复，洗完了自己的三块手绢。
女儿跑到我面前来表功，我真诚地赞美了她的能干，然后告诉她，三块手绢可以放在一批洗，把所有要洗的手绢一起浸湿，一起涂肥皂，一起冲洗，一起晾晒，这样会更快些，也更节约水。她频频点头，算是记住了。
小孩子的思维局限性在这个学习的过程中一目了然，以后说给长大了的女儿听，她自己也觉得好笑。
还有一个经典故事是关于女儿写字母的。五六岁的时候，女儿在幼儿园开始学英语，老师会让孩子们回家写字母，还要求一个字母写很多遍。有一天，我看到女儿在本子上奋笔疾书，感觉颇为奇怪，因为她的书写还没达到这种熟练的水平。于是凑过去，发现她正在写字母“i”。女儿先在本子上写了一排的点，再在下面写一排的竖。她得意地说，这种方法比重复写一个完整的字母要快多了。
可是，一个字母怎么能分开来写呢？我忍住笑，给她讲解关于一个完整的字或者字母的概念。写字应一气呵成，哪有分批制造的道理。这件事，女儿到现在还记得，所以从那以后，她再没有分部首“制造”字或者字母。长大后再说起这个故事，我是取笑她小小年纪，倒是会找偷懒的门道。
二
最近，当我又在抖搂女儿过去的糗事时，女儿大笑过之后，突然发问了：“妈妈，既然手绢应该分批洗，那么我分批写字母有何不妥？”
这个问题让我一愣。这么多年，我从未想过这两个问题之间的关联。女儿的反问促使我反思：是否恰恰因为我纠正过女儿洗手绢的流程，而导致她采取分批次写字母？我想这是极有可能的，这恰恰说明孩子具有极强的学习迁移能力。
可是，我看到的却是她可笑的一面，觉得小孩子的直线思维可笑，觉得孩子极具创造性的偷懒方法可笑。其实那个被取笑的人，应该是我这个具有局限性思维的家长。这么多年，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两个事例之间的联系。
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有多少次，家长会因为自己的思维局限和自以为是而犯下错误？
我到现在还记得和女儿之间的一个有关沟通障碍的笑话。女儿小时候，我一直使用成人语言和她对话，为的是能丰富她的词汇。那时每当女儿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诉求，或者即将表现出一些超越规则的行为，我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妈妈的耐心是有限的”。久而久之，我认为女儿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因为每次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正在挑战妈妈的忍耐力，会慢慢收敛起来。
直到有一天，她和小朋友一起玩时，小朋友抢了她的玩具，女儿要求归还，她很严肃地边说边比划：“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有――这么长――这么长――的――线！”
当我听到女儿的话，看到女儿在空中比划长度的小手，差点笑翻。原来她理解的所谓“有限”是一条有形的、具体的、实在的、长长的线！
家长和孩子之间的沟通，有多少次，家长和孩子都以为在说一件事，却原来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回事。
三
幸运的是，我及时听到了女儿对“有限”的理解。这让我能及时反思，和幼儿沟通时应如何选择语言，既能丰富她的词汇，又不至于引起歧义。
可是，我知道，有很多家长，没有这么幸运。他们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维局限之门中，不愿意抛弃自以为是的枷锁。
家长在教育孩子上的思维局限性，有些当时可以意识到，有些要过很久才能突然醒悟。
翻看女儿一岁左右我记下的点滴文字，发现有那么多可笑的故事。比如，记录显示，女儿看到大人拿钥匙开门，也拿着一把钥匙，学大人的样子去开门。她还会饶有兴趣地拿一把钥匙去开所有的门。我那时的点评是：小孩子，你不知道一把钥匙只能开一把锁吗？
很多年后旅居国外期间，我发现自己的办公室钥匙，既可以打开办公大楼入口的门，也可以打开学院咖啡间的门，还可以打开文印室的门。一把钥匙可以开不同的门，真是太方便了（当然，开不了其他同事办公室的门）。
一直以为孩子是那个笑料的中心，因为她的无知，天真，纯粹。可是，有一天，突然醒悟，自己才是那个可笑的人。只是，有些笑料的谜底，可能永远都无法破解了。
好在我还算开明，在孩子成长过程中，并没有因为自己觉得可笑而当场嘲笑孩子，而是指出了一条我自以为正确的道路供她选择。可是，这些所谓“正确的道路”，无疑体现着我的思维限度。而对于孩子，我们所希望的，其实是她能超越家长的局限。
所以，亲爱的家长，不论孩子有多小，他的行为有多幼稚，我们都不能嘲笑，唯一能做的，是不断警醒自己的思维局限，时时刻刻保持一颗谦卑之心。
（作者系上海社科院青少年研究所博士，主要从事家庭教育和儿童发展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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