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竹”与“续竹”:当代中国竹产品的设计与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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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近年来,随着可持续发展理念的兴起,竹子作为一种可迅速再生的环保材料得到了重视,并成为设计界的明星材料。中国是竹工艺大国,但当下的竹制品却往往囿于传统造型与工艺,没有引入现代设计理念进行开发。本文认为中国竹产品的设计,首先要“断竹”,亦即打“破”传统竹文化、工艺所形成的思维定式,针对现实问题找出适合当下问题的解决方法,方能达到“续竹”,即真正的在竹文化、工艺传承基础上进行创新。要达成这一目标,必须将竹材的物理特性及相应工艺当作创新的物质基础,加以创意,不断推陈出新。

关键词:竹材;工艺;传统;竹产品设计;创意;艺术设计;创新

中图分类号:J502 文献标识码:A

The Design and its Innovation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Bamboo Products

ZHANG Duo-duo

竹子自古以来便在中国人及周边国家有着极广泛的应用,在手工艺时代的建筑、家具、各式日用品中随处可见将编、刻等多种制作技艺发挥到极致竹器;又因其材料有节、虚心、有韧性等特点,被历代文人赋予了特殊的审美价值,成为了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享有极高地位的文化符号,并以诗、画、雕塑(刻)等艺术形式流芳万世。在许多西方人看来,竹子是一种最具东方意象的植物,优美而富于禅意。但竹子并非亚洲独有,除欧洲与极地没有原生的竹种外,很多地方都有竹的原生态品种,特别是非洲及拉丁美洲竹资源也十分丰富。它们和亚洲一起构成了世界三大竹产区。然而近年来,随着可持续发展理念的兴起,一些无竹产区的知名国际品牌也开始引入竹材进行设计。如欧洲芬兰的阿泰克(Artek)、英国的哈比泰特(Habitat)、瑞典的宜家(IKEA),以适应现代家居生活方式、审美观念的竹制产品获得了消费者的青睐。相比之下,在国际市场上,除了个别层压家具、竹炭等产品外,似乎难觅曾有着最高竹材加工技艺水平的中国竹产品的身影。只消对国内浙江、四川、湖南等几个重要的竹产区略作了解就可发现:大多数商铺与工厂要么作为台湾、日本厂家的代工,制作与销售竹地板;要么仍在销售着传统的竹椅、竹玩具,产品维持着几十年不变的面貌,现代设计对这些竹制品的影响微乎其微(图1)。竹地板看似与现代生活结合紧密,销量大,但它以原料开采、代工为主,产品附加价值小,而且过多消耗资源。唯有拥有自主设计与销售的竹产品,才能在市场上立足,长久发展。而现状是,尽管现有的竹产品的确制作精良,却往往与现代的家居环境格格不入。当竹产品只能作为怀旧的装饰点缀时,在市场上和生活中被边缘化是在所难免的。竹产品的现状在中国具有普遍性,优秀的传统技艺与文化,常常让人们的沿袭意识强烈,反而遮蔽了创新的思维,特别是适应时展的自觉创新,结果就只能导致整个技艺或行业的衰落,难以进入当代生活的主流。这是“传承”与“创新”之争,创新的关键在于针对当下的问题不断思考,提出并获得最佳的解决方案。不太了解传统,有时也能充分发挥想象力。当然,创新并不在于非要颠覆传统,创新最好建立在充分了解传统的基础上,洞察存在问题与发展方向。但现实中许多人对传统一知半解,这样基础上的创新既难以体现传统,又畏首畏尾,弄巧成拙。在这样的背景下,笔者较为赞同保罗•安德鲁(Paul Andreu)“要与传统决裂”①的观点。对于竹产品的设计,首先要“断竹” ②,亦即打“破”传统竹文化、工艺所形成的思维定式,针对现实问题找出适合当下问题的解决方式,方能达到“续竹”,即真正的在竹文化、工艺传承基础上进行创新。要达成这一目标,必须将竹材的物理特性及相应工艺当作创新的物质基础,加以创意,不断推陈出新。

二、竹材与竹工艺的再发现

每种材料都有适合于自己的工艺语言,只有充分利用材料的特性加工,才能展示出材料的独特气质。这已经在对竹材进行的传统工艺制作中得到了体现。竹材中空有节,易割裂,有韧性。先民们利用这一特点,将竹材制作成各种日常用品,并在其中发展出以竹编、竹雕(刻)、竹管③等为主的多种传统加工工艺。倘若剖开竹材,由外及内又可分为竹皮、竹青、竹簧等三层。利用不同层的色泽、质地、纹理,又发展出留青、翻簧等多种竹刻制作技艺。在机器化工业时代来临之前,手工作坊已经利用各种高超工艺提供各式竹制品,既有纯观赏性的,也有日用性的。应该说,传统竹工艺已经在制作技艺上达到了顶点。在现有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可见一斑。例如,能塑造立体造型的浙江东阳竹编、莹洁如锦缎般地四川自贡龚扇(竹编)、色如象牙的四川黄岩翻簧雕刻、江苏无锡、常州等地的留青竹刻(图2)等等。

面对这样成熟的竹工艺,如何才能创新?历史告诉我们,每种材料的利用,都会成为对人类社会发展划分的依据。陶器、青铜器、铁器的时代演进,已经说明了这一点。同样,对于同一种材料的认识过程,也能反映背后社会文化的变迁。反观人类对竹材、竹工艺认识的历程,可以发现,唯有依据时代需求对材料与工艺重新认识,再发现,才能找到创新的出路。

竹子,虽然不是代表推动时展,体现生产力的材料与工具,但是竹子在中国文化发展的进程中是有着特殊的地位和作用的。我国最早的诗歌《弹歌》中描述的原始先民“断竹,续竹,飞土,逐”的场景,是对材料韧性和弹性的释放的设计利用,弓箭的出现,使近身的搏杀,成为远距离有效的防守与进攻,人类也因此由蒙昧进入到野蛮,才有了新石器时代晚期的文明曙光。浙江钱山漾出土的良渚文化时期的竹编器具,更是编织技术的生产工具化的一个体现竹子剖成的竹篾提供了便利的材料,而理性的网格,成为一种人人都会的生产行为与思维方式。当人们结绳记事,到发明符号会意,符号体系化,陶器已负载不了信息爆炸的能量,于是在中国,社会信息的载体历史性地落在竹子的身上。几千年来的竹简记言记事,一直延续到纸张发明、普及之后。文天祥的一句“留取丹心照汗青”,让竹子不仅成为文字历史的载体,本身也人格化为历史的一部分。进而无论是在工艺加工还是文化利用的层面,竹子材料的特性,材料美的品质都进一步得以揭示,并有了留青、翻簧等工艺手法,并被充分利用到观赏性的工艺品上。社会每前进一步,人对竹子的要求都会更高一点,竹子果然也不负重望地显现出它的特点,而这些特点早已隐藏在我们已经认识的那个材料里,在等待新的技术与新的需求去解读。了解爱迪生发明电灯泡历史的一定知道,发明电,到电灯照明,灯泡是关键;灯泡发明,到现实生活化,也就是持续燃点,竹碳纤维是成功的关键。爱迪生就是最后找到了竹碳纤维,才取得发明权的。竹子,在全世界的原生地分布有限,中国得天独厚。中国人使用竹材制作日用品和欣赏品,从对竹子材料的简单利用,到加深认识,到对材料的适应的过程中,竹材的工艺逐渐得以发展,最终到工艺进一步满足人的精神审美表达而精进,背后表现的是整个社会经历的蒙昧到野蛮,从文化到文明的发展历程,它既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历程。因为在中国历史上,很长时间,雕刻是贵重稀有的材料为攻坚对象的,例如各种玉石雕、名贵的木雕。然而,诸如竹雕(刻)等欣赏品却能够以一种低廉的材料,从明清时期开始成为表达艺术最高境界的一种方式,不能不说是人们审美的一种超越,一种到自由的境界时才出现的审美超越。

今天,之所以竹材风靡全球,是因为工业化时代之后,对于资源的大量破坏与消耗,让人们意识到了环保,以及可持续发展的问题。属于禾本科的竹子,非草亦非木。草尽管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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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度快,但不具韧性,无支撑力量;木材尽管质地坚硬,有栋梁之用,但生长速度缓慢。竹集上述二者的优点于一身:它生长迅速,三个月内便可基本发育成型。至能砍伐使用,也只需3~5年。竹子易于培育,不施肥喷药,亦能枝繁叶茂。而且竹子吸收二氧化碳的能力是其他木材的4倍,地下茎还可以固定水土,是一种极好的环保植物。竹子因而成为被人们寄予厚望的“非木材料”(non-timber material),也成为国际设计界的明星。当下人们利用现代的科学技术,对竹材的加工处理手段有了新的突破,竹压板、竹纤维面料、保色染色技术、防腐技术等的出现,使竹材能适用于机械化的生产加工,让竹制品面貌焕然一新。例如,前文提到的几家欧洲公司的设计便都是使用的竹压板(图3)。其中英国哈比泰特公司自2008年起推出的一整系列利用竹压板设计的竹制器皿与厨房用具,不仅改变了原来竹碗只能用竹节加工的面貌,而且能依照设计图随意加工出各种形状(图4)。又如英国著名设计师罗斯•洛夫格罗夫(Ross Lovegrove)设计的“爱环保”(Biolove)自行车。(图5)设计师意识大胆,将原竹和钢材、铝材结合在一起,产品既轻便又稳定,将欧洲的休闲文化与环保意识合二为一。德国哈普(Hape)公司以生产木制玩具闻名,从2004年起开始利用中国安吉的竹资源开发竹子玩具,以体现环保理念。图6是2007年哈普与以色列申卡学院(Shenkar College)玩具设计课的师生合作设计的系列竹玩具之一,造型可爱,受到小朋友们喜爱。上面几个例子,设计师都不是中国人,他们创造的全新产品形态,既是对材料重新认识的结果,也是针对当下问题解决问题的结果。纵观目前世界上竹产品的设计趋势,来自欧美的设计师大多看重的是竹子的快速可再生性,将竹材视为木材的天然替代品,他们能欣赏竹子的天然纹理,也利用其特殊的韧性进行设计,由于没有文化传统及情感的束缚,使之能跳出传统形态的框框,大胆创新。但是,另一方面,西方人对于竹材的认识,包括竹编、竹管、竹雕(刻)等技艺掌握,对于竹材的文化情感又远逊于中国这样的竹材原产国。在全球设计整体发展趋于“酷文化”(Cooltural)④的情况下,倘若我们充分认识材料,以创意设计融合现代的理念、传统、现代的制作技艺,所创造的具有独特工艺与文化意蕴的竹产品,不仅会在未来国际市场上更有竞争力,也会成为民族文化的象征。

三、竹产品创意:清新“意”无穷

所谓创意,可以视为是累积知识,再从经验或智慧出发,产生的新构想和新概念。“意”,可诠释为具有意义的新构想;创意亦可诠释为创“易”当今的产品设计创意应符合人机工程学的基本原则,使产品具有可用性;创意也是创“益”,能够提升产品价值与市场竞争力;竹产品的创意还可以诠释为创“艺”,它能融合生活美学与工艺文化,提升生活的质量,使社会可持续发展。⑤竹产品的创新设计,是融入创意,针对问题不断思考,解决问题的过程,也是将具有地方文化特色的竹制品转化为商品的过程,更是追求可持续发展的精神,重视弱势群体、节能环保、落实生命意义的过程。

创意设计对于提升竹产品的价值而言至关重要。首先可以从表示企业获利的“微笑曲线”(Smile Curve)⑥模型来看。分成左、中、右三段的微笑曲线,左段为技术、专利,中段为组装、制造,右段为品牌、服务,微笑曲线在中段位置为获利低位,而在左右两段位置则为获利高位。如此整个曲线看起来像是个微笑符号。微笑曲线的含意即是:要增加企业的盈利,绝不是持续在组装、制造位置,而是往左端或右端位置迈进。而竹产品并不仅仅是一种传统产品,它还是一种符合“从摇篮到摇篮”(Cradle to Cradle,简称C2C)绿色经济理念的产品。提出该理念的德国学者麦克•布朗加特(Michael Braungart),旨在改变过去环保只注重“从摇篮到坟墓”(Cradle to Grave,C2G),即只对有害工业废弃物进行治理的观念。他认为产品从设计之初,就应有环保思维,一直到最终,还可以是别的产品的原料、或是其他物种的食物,达到可持续使用目的。变环境破坏后被动地进行“碳平衡”的环境弥补保护,为主动地在生产之初进行环境改善。如将微笑曲线所代表的获利,以可持续发展价值的角度来衡量,绿色经济与传统经济并列,环保列于研发与行销间,而适量生产的工艺与C2C的创新设计,位居可持续发展价值的高位(图7)⑦。通过该图不仅可以明确看到在绿色经济中,竹产品的创意设计的重要价值,也可看到品牌化营销对于竹产品的重要作用。

尽管从整体上看,目前中国内地的竹产品离真正的创意设计及品牌化营销有距离,但令人欣慰的是,台湾地区已经开始进行尝试,并将竹产品开发列为了当地文化创意产业发展的重要内容。2008年在法国举办的工艺时尚巴黎家饰用品展(Maison & Object)上,由台湾工艺研究所和台湾设计中心联合推出的“易”(yii)品牌的系列竹家具,吸引了与会者的目光。“易”品牌旨在推动台湾本土家居产业的发展,开发一批既体现台湾本土特色又符合现代品位的高质量家具产品。其中有两件产品特别出众。一件是获得“最让人心动的产品”称号的“43”悬臂椅(图8),由知名设计大师康斯坦丁•格瑞克(Konstantin Grcic)与台湾竹编大师陈高明联合完成,售价5500欧元。该椅充分利用竹材的韧性,用43根竹条制成,线条柔和,富于动感,创造出清新独特的工艺美。另一件作品是台湾本土设计师周育润与竹编大师陈高明联合完成的竹椅“bambool”。它由三根竹竿一端劈条作为主要支撑部件,加以编织而成,颇有难度。相比之下,“43”运用了竹材,但椅子的形态和概念更多来自于西方的悬臂椅,“bambool”则更有地方特色,富于本土气息的造型和制作手法更能唤起东方人的情感共鸣。

邻国日本也已通过立法以保护并促进竹产品的创新。如自2001年12月颁布实施的《文化振兴法基本法》,便选定了东京都江户和竿、静冈县骏河竹千筋细工等七个具有日本地方特色的竹艺品牌,在保护的基础上鼓励创新。在日本的设计实践中,还出现了TEORI等品牌(图10)推动着具有现代审美意识的竹产品设计。

四、结语

竹子已经伴随中国人数千年,这种诗意的材料已经深深地渗入了中国人的生活与文化。可以预见,在21世纪,这种被西方设计师誉为“21世纪最具影响力的素材之一”和“大自然赐予的奇迹”的传统工艺老素材,在创意设计的推动下必将被赋予新的活力,应用在更多产品设计上。同时也将会给中国设计带来自觉发展的契机,促成国家的民族身份的形成,以及实现从“中国制造”到“中国创造”的转变。

① 要与传统决裂:源自保罗•安德鲁在第20届世界建筑师大会上提出“要与传统决裂”的观点,他说“我认为保护一种文化的唯一办法,就是要把它置于危险境地。”他认为,在一个全新的时代,用现代科学技术去重复旧有的东西是毫无意义的,这种行为只会阻碍发展。安德鲁是法国著名建筑师,代表作有法国戴高乐机场、中国国家大剧院等。

② 断竹,续竹:源自我国最早的诗歌《弹歌》中的“断竹,续竹,飞土,逐”,描述的是原始先民利用竹材制做弓箭狩猎的场景,是对材料韧性和弹性的释放的设计利用。本文在此借用原诗文进行了转义。

③ 竹管指的是保留竹材中空有节的特性所做出的产品,如竹管家具、笔筒、存钱筒、香筒等,其中以竹管家具的加工技术,较具代表性。

④ 酷文化:即cool+cultural。其关键词是感知的(sensorial)、地方的(local)、部落化的( tribal)。这是在全球化和通用化的趋势下,人们对独特的地方文化的一种向往。在这种趋势下,未来将会看到基于民间工艺和地域文化传统的设计的兴起。参见省略/。

⑤ 参见杨明津:竹的创新设计,载2009台日“竹工艺,绿地球”活动文选.来源www.省略/

⑥ 微笑曲线:1992年,时任宏电脑公司的董事长施振荣在《再造宏:开创、成长与挑战》一书中所提出的企业竞争战略。

⑦ 参见杨明津:竹的创新设计,载2009台日“竹工艺,绿地球”活动文选.来源www.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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