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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旅次荣县。到了赵熙故里,想到他书法被我家珍重,不亚于何绍基,也是受士林流行谚语影响,认为:“家有赵翁书,斯人才不俗”吧?而郭沫若成名后,还到处自称他是赵熙的关门弟子,更引时人敬慕赵翁了。何况他在辛亥保路死事纪念碑上的如椽笔力,仍使今之书法家倾服。说到清末民初五老七贤,总推他列首。这位前辈文化人,集诗、词、书、画、戏于一身,还有铁面御史的美誉。他是直言权贵遭贬哩!最令人乐道的是,当年两军阀在荣县开战,双方商议交火远离荣县东门,免惊了住东门的赵尧老。足见那些赳赳武夫,也把他当文物与圣贤尊重。我到了荣县,想到这些事迹,便想访些赵尧老的典故,作篇小文,也不负迢迢之行。
谁知一打听,提起赵熙,都摇头不知;问其故居,更茫然了。赵熙,这大名,在他故里,似乎湮没了。几天下来,临到离开时,才有人告我:你住的荣州宾馆,就是拆赵熙故居新建的呀!
坐在归途的汽车上,能不感慨吗?何处不能修这么一座馆驿式的官吏招待所呢;留下故居,也是供奉文化香火呵!人家英国人在小镇留下莎士比亚乡间简朴旧居。几百年来,世界游客到英国,都忘不了到莎翁故居作文化朝圣的旅游,使小镇成了文化圣地。
在车上,想起乐山沙湾镇还懂得留下郭开贞(郭沫若原名)的老屋,给大渡河上的古镇,抹一点文化色彩,贴一张文化标签。可郭沫若尊仰赵熙,用今日语言应是“铁杆粉丝”了。记得上世纪50年代,乐山文化局人士告我:郭沫若返家乡乐山,见凌云寺(大佛寺)、乌尤寺的岩上壁上柱上,尽是赵熙翰墨,直羡慕不已。今人只重郭老而忘郭老崇拜的赵老,岂不也未尊文化传统吗?当然,赵熙只官至翰林、御史,最多顶个今天部级,不及郭老副委员长级——缺文化本位而以官本位者以之看文化人,也就难免俗了。
没多久,我在《文汇读书周报》上读到上海社科院历史学者唐振常的文章,竟是纪念赵尧老,推崇《香宋诗词集》的;还称他唐家在成都南门的大院,当年是与北门巴金的李家大院齐名的,他的父辈都是赵熙弟子,还是赵翁学术的薪传者,赵氏怎样哺育过唐氏两代的精神。读罢令我感慨——赵熙这炷文化香火,还有远在上海的成都人惦记着心仪着,而故里故园,竟不知其文化前贤了。读唐振常文,引我忆起早年读过香宋先生的一首诗。其云:
春水依人万里桥,枇杷门巷倚晴皋。
井泉染得花笺色,便疑桃花是薛涛。
唐以后,到成都咏女校书、诗人薛涛的,汗牛充栋,能出赵熙右者,有几?而赵熙化俗为雅再创作的那出川剧《情探》,改自旧本《活捉王魁》,将东方女子的柔情蜜意,作了细致的刻画与讴歌,不亚于歌德讴歌“茶花女”的动人。唱的词曲,也被他诗化了。对此,闻已有硕士命题作研究。而从前迷赵熙舞台文化的观众,今日不少已成玩噱头笑星的粉丝了!岂非审美情趣天壤之别吗?
我正感叹时,友人李兄如获至宝捧出他收藏从赵熙家流出的贺寿中堂,乃抗战初赵熙60寿诞,大书家于右任手书的贺品。在草书中笔墨恣肆习惯了的于右任,撰此祝寿前辈文字,笔笔工谨,鞠躬如也。这给我更大的欣慰,因它似在教训人们:你们只知我于右任在苏富比拍卖场的价格,可我是很了解赵尧老的文化价值呵!
作者单位:四川日报社(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