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着吻痕的断翅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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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徘徊在家乐福琳琅满目的货架前，想起早上约翰去公司之前拿给我的那张金卡，他说亲爱的，喜欢什么就去买，今天是你的生日，晚上我有事不能陪你，自己一定要开心！说完他吻了吻我的脸，他的眼睛是温柔的浅蓝色，如海水。
我知道他爱我，可是有时候让我恐惧的正是这一点。当你完全拥有一个人的时候，你仍然感到孤独，这才是最可怕的。
“菲菲，妈妈带你去买粉红色的糖果好吗？”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透过货架上商品的间隙，我看到对面一个卷发女子抱着一个小女孩朝食品区走去，恍惚间，我看到了她的侧影。
“妈妈，要买大大的一瓶……”孩子的声音飘过来。
我的视线被母女俩吸引，脚步不自觉地朝食品区跟去。
穿过那些提着购物篮、推着购物车的人们，我看见小女孩正站在一排零食货架旁等她的妈妈。她穿着白色的公主裙，浅黑色微卷的头发，眼睛黑亮黑亮的，像一片夜空。
她像他吗？我问自己，一个在岁月中竭力模糊过的脸孔此刻竟不费吹灰之力地浮现在眼前。
“你叫林菲菲吗？”我走到她面前蹲下，那一刻，我分明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阿姨……”孩子挠着自己的头发。
“莫云兮？”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孩子的回答。
我抬起头，辛蓝已经走到了我面前，“云兮，3年了，你还是一点儿没变！”她欣喜地看着我的脸。
“一起去喝杯咖啡好吗？”她抱起孩子对我说。
二
“北纬49°”咖啡馆里，辛蓝和我选了一个邻窗的座位坐下，菲菲则雀跃着向厅里的“棕榈岛”跑去。
“一杯蓝山。”辛蓝对侍者说。
“你呢？还是喜欢爱尔兰咖啡吗？”她转过头来问我。
我点头。
“你还是什么都没变，和以前一样，喜欢这种烈性的难以把握的咖啡。”侍者离开后，辛蓝对我说。
“其实，除了这个，什么都变了。”我淡淡地说。这是真话。如果说3年前的莫云兮是一块棱角分明的顽石的话，那么现在的我，只是一方镜台，光滑平整，但已被岁月蒙尘。
“半年前在电视上看到过记者给你和你先生做的采访，看样子你们真是幸福的一对！”辛蓝喝了一口咖啡对我说。
我知道很多看过那期节目的人都会认为我和约翰很幸福，可是有时别人认为的幸福和自己感觉的幸福并无太大的关联。
“云兮，我真羡慕你，26岁就在全国的各大城市举办了巡回画展，曾经的同学里，你是做得最好的一个。”辛蓝由衷地说。
我不说话，只淡淡地笑。她是不会知道我这样做的目的的。
“你呢，还好吗？”我问她。
她笑，眼角有浅浅的纹路。“你也看到了，除了年龄在长，孩子在长，其他的没什么可说的了。”
菲菲在不远处的棕榈岛上抚摸盆栽的一些小花朵，辛蓝的眼光温柔地落在孩子身上。
我望着她的脸，想象着她的生活。她不会知道，她所拥有的某种幸福是我永远都无法企及的。
“还记得吗，我们毕业前说过的，每个月都要在一起喝一次咖啡！”她回过头来对我说，笑容里有回忆划过。
“记得。”我说，嘴角浮现隐约的苦涩。
世事总是无常，并不是每一句承诺都可以兑现的。我和辛蓝，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可是因为一个叫林风眠的男人，让我永远都无法对她释怀了。人一生所遇到的人中，有些人只是遭遇，相逢片刻然后各自天涯，不会留下痕迹；而有些人，却会是劫难。
三
每一只蝴蝶，都是前世一朵花的灵魂来寻找今生的自己。
3年前第一次和风眠见面，他就送给我一只禁锢在水晶盒子里的蝴蝶，盒子晶莹剔透的平面上，烫金着上面那句话。辛蓝说，这件礼物是他亲自设计的。
和风眠的见面是因为一则香水广告，那时我和辛蓝都刚从美院毕业，我因为成绩优秀留校任教，而辛蓝则应聘进了风眠开办的广告公司。那则广告是应一家知名化妆品公司的要求设计的，平面设计的主体是一只蝴蝶，因为对整个画面的色彩和感觉要求都十分高，所以电脑合成的十余幅作品都无一例外地被客户否决了。辛蓝之所以想到让我帮忙完成设计，是因为我在念书的时候业余时间最喜欢画的就是蝴蝶。
广告设计方案顺利通过后，风眠托辛蓝邀请我吃饭，就在那天的餐桌上，他送给我了那只装在水晶盒子里的蝴蝶。
那个春天，风眠开始约我喝咖啡，在一些风格迥异的咖啡馆。
我每次都喝爱尔兰咖啡，风眠说喝爱尔兰咖啡的女人内心有狂放的自由，是不容易将自己爱情交付的人。而他喝的康宝蓝咖啡是在意大利浓缩咖啡中加入适量的鲜奶油冲调的，有一见钟情般的甜蜜。我望着他含笑的眼睛，听着他对两种咖啡的见解，虽然他说得没错，我的内心有狂放的自由，但在他夜空般的双眸中，我早就已经缴械投降了。
四
自从风眠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辛蓝便渐渐地疏远了我。
我最后一次和辛蓝喝咖啡的时候，她对我说，云兮，风眠曾经跟我说过，他觉得你就是他一直寻觅的那朵花的灵魂化成的自己，他想给你所有最好的东西，所以他现在非常努力地在经营他的公司。辛蓝带着无限感慨的语气说：云兮，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努力的背后会是因为对一个女人的爱。
那个时候，学校正和法国的一所艺术学院合作，双方互派优秀教师到对方的学院工作学习两年，系里的领导把机会给了我。可是听了辛蓝的话，我决定放弃去法国，因为我希望留在风眠的身边。
整个秋天，风眠都特别忙，因为公司接下了一个大型的推广活动。
那几个月，风眠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很少。直到冬天，整个活动结束后，我才又见到了消瘦不少的风眠。在经过了几个月的疏远后，我发现风眠对我似乎冷淡了许多，虽然我们在一起依旧喝相同的咖啡，但话题却变得越来越少。
学校的领导又为去法国的事找到了我，他们说系里会把那个名额保留到年底，如果我最终还是决定要放弃，那么他们将推荐其他的教师。
我把学校的最后通牒告诉了风眠，虽然他从未亲口说过他爱我，但我希望他能开口留住我。
可是一切的希望都成了泡影，风眠并没有挽留我。
那年的圣诞节前夕，我一个人带着一只装在水晶盒子里的蝴蝶坐上了飞往法国的班机。
最后一次跟风眠通电话，是在我到法国的第三个月，我告诉他一个法国男人已经向我求婚，如果我答应他，也许以后就会定居在法国。
我之所以要告诉风眠这件事，是因为每个女人对爱情的等待都是有底线的，而那一次，是我最后的底线。
可是风眠的回答让我彻底地绝望了。他说云兮，我已经和辛蓝结婚了，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们会到法国去看你。希望你幸福！
挂断电话，我终于明白了辛蓝的疏远和风眠的冷淡原来是有相同的原因。我在那个夜里打开了风眠送给我的那只装在水晶盒子里的蝴蝶，折断了它的翅膀。
两个月后，我和约翰在法国举行了婚礼，因为约翰答应我，在我结束法国的学习后，他会随我回国定居，并资助我举办个人巡回画展。
五
一年前，约翰遵循结婚时的诺言和我一起回到了这个城市，他利用以前在法国建立的商业网络开办了一家外贸公司，并出资让我在半年内巡回全国各大省市举办个人画展。一时间，我和约翰的婚姻生活受到了各大新闻媒体的瞩目，它们纷纷对我们进行了采访。
当我看到电视里、报纸上那些我和约翰幸福恩爱的画面时，两年多来积聚在心中的痛苦才开始一点点地减轻。我一直都是为了报复在生活着，两年来，无数个夜里，每当我看见那只断了翅的蝴蝶，我就发誓自己一定要幸福。
有些女人的报复是自甘堕落，而我的报复，是要用自己的幸福和成功去嘲笑一个放弃了我的男人曾经的选择。
只是没有想到，在这个城市里，当我事隔3年再遇到辛蓝的时候，我的幸福和成功在她和那个长着一双酷似风眠眼睛的小女孩面前，竟然会不堪一击。
我喝着味道依旧浓烈的爱尔兰咖啡，有些酸涩地想到。
辛蓝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她接通电话，“喂……嗯，我和菲菲现在在北纬49°咖啡馆，家乐福旁边这家……你在哪儿？……行，我们在这里等你！”
她挂断电话，我正有些踌躇地考虑着是否该先行告辞的时候，却看见辛蓝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对着街对面的一个男人挥手。
“他是谁？”我望着那个正要穿过马路的陌生男人问。辛蓝回过头来，“菲菲的父亲，他姓许，叫许峰。”
我不解地望着辛蓝。她淡淡地笑了，“云兮，当初和我结婚的并不是风眠。3年前，风眠接手的那个活动让他的公司损失惨重，他是因为不想拖累你才编出那样的理由的。”她叹了一口气，“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他想给你所有最好的东西吗？他离开这里的时候，又提到了那句话，他说他是因为不能带给你幸福所以才选择放弃你的。”
我无言地低下头来，端起面前的咖啡，发现自己的指尖在颤抖。
辛蓝站起身来，“其实云兮，我也爱过风眠，可是你比我幸运，无论如何，他曾经爱过你，所以我一直很羡慕你。”她轻轻地说。
六
阳光洒在雪白的房间里，约翰在一分钟前吻了我，然后上班去了。
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的脸。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赢了，直到27岁生日过后的第一天早晨，照镜子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输了。在我最美好的时候，我最爱的人，不在我身边……
责编/伊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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