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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里的山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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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铺满了青石,北京的胡同踏平了红砖,连西北的层层风沙都埋了古道,兜兜转转,我还是记起林荫小道尽头的墙壁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小巷/又弯又长/没有门没有窗/你拿着把旧钥匙/敲着厚厚的墙

那是诗人顾城的,《小巷》。

我害怕爱情。因为它太过奢侈又能卑微地渗出血来。

我无数次地告诫自己,将电视中女孩子被爱情欺骗的镜头牢牢记住,像烫金烙印一样,男人不可信,爱情也不可信。

我所有的恐惧来源一个人的动作,就是我暗恋已久的一个男孩子,他关心体贴我,无微不至眼神凄迷深邃,可是转眼却用双手搂住一个女孩子的腰,像要把她吻进嘴里消化掉。那时的天空是苍绿色的,幽怨如同林中的苔藓,见不得天日。我拼了命地含住眼里的泪水,嘴唇上是牙齿深深的印记。

那天,我终于知道“哀伤”的含义,爱一个人,无能为力。

坐在100米高的办公楼里,我好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哪怕窝在一个废旧的沙发里,只想把脸埋进去。

可是我却在无数个暗夜睁着眼睛望着窗外乌黑的天空,早上照常上班,却从未感觉困意,只是身体像一个鼓起来却争不过时间的气球,日渐萎靡消瘦。我告诫自己,这在我27岁的人生里是一场暴洪,如果我没有死,就在证明我的生命还有弹性,甚至张力。时间是一面镜子,也会成为一面镜子,它会照见你我苍茫的影子,在六月微湿的早上,时间会让你明白,一切不过是个故事,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不存在再次开始。我死去活来失恋的痛楚持续了30天有余。

是的,我没有死,当我看见那盆红掌在阳光下依然俏丽骄傲的时候,我就觉得人类应该强大于生物,所以我在失恋第33天的没有王小贱的早上吃了5个香菇肉馅的包子,喝了两杯鲜热的豆浆。

突然觉得来了精神,我跟领导请假去了郊外,一个人的野游。

这天我遇到了我的前男友,他搂着一个妖娆的细腰女子,那腰细得仿佛不多加照看就会一分为二。他在凛冽的阳光中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背影像一只骄傲的风筝。我将装着五个包子的肚子挺得鼓鼓的,将那个地摊上淘来的单肩包甩上肩头,这种愈加的刚烈使我高高在上。

草莓园很清新,牛奶与草莓的芬芳混搭让人倍感甜蜜,一个男人光着膀子在除草,他的脸部黝黑,像一面光滑的铜镜照见了苍白的我。他叫强子。

我偷眼去看红鼓鼓的草莓,它们像一片片耀眼的金子炫得我内心发慌,转而又幻化成不可知的飞虫迷了我的双眼。强子的那双眼睛像极了我的前男友。

强子把饱满的草莓递给我,手心里是干裂的粗纹,也许每一条都是命运的摆设。

之后我就经常来这个园子。就喜欢看那样的背影。强子的媳妇是一个黝黑的中年妇女,比他大上九岁。也就是说,他34岁,而她43岁,她叫夕颜。

我知道这是喇叭花的别称,算得上凄迷哀婉,夕颜的母亲一定经历过一场久病般的爱情,,然后被男人抛弃,最后狠心地将心事埋在幽深的井底,坐井观天。

我更会猜测,夕颜爱上强子,也许从小到大,身边只有母亲的陪伴,所以她愿意把母亲这种角色一直扮演下去,直到死。

我送给夕颜一个好看的纱巾,它像一枚鲜嫩的苔藓裹夹着她墨汁色的头发。多像森林的颜色啊,幽深明翠。强子在远方笑,洁白的牙齿真好看。他的笑让我想到了不怀好意。

就好像公爵王侯,看着自己的妻妾和睦。他一定心存不轨。

因为工作,我有半个多月没有来。

半个月后,夕颜的脸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痂,一种爆裂的丑,猝不及防地打碎了我平静的心。我看见强子面容里的不满和愁结。原来所有的男人都会在意女人的面貌。就算满腹的诗书才华,如果不被欣赏,那也只是乱字一堆。

我知道,夕颜很有才华,在县里的小学做语文老师。她的那些诗我读过。

其中一首“绝迹”,使我印象尤为深刻。

你是泉水,漫进心田,你是落花,幽柔哀婉。你不了解,就像天空没有了风筝;你不知道,就像夕阳的肩头没有了月亮……

我想,我要让夕颜离开这个男人。离开这个粗鄙的男人。

我突兀地觉得自己可以变成一条蛇,大义凛然地钻进强子的内心,占据、填满,然后适时地甩开他。

对面的小个子夕颜,小心翼翼地将脸上的痂揭给我看,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蓓恬,你看,我的新皮肤很嫩呢?

我说你怎么弄的。很惊人。

我听说一种偏方,就是把各种花粉掺和在一起,用红酒炮制15天,然后敷在脸上,美容效果奇佳。她绝美的笑着,仿佛那层厚厚的黑痂下面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

无法理解。我笑,云朵一片一片安静地移动着。

我说,夕颜,你一定不知道天空本来是蓝色的,爱情本来的颜色。

我知道啊,她黯然地笃定,仿佛也不相信自己。

爱情不分高低贵贱,美丑高矮。

夕颜说:爱情是需要颜色的。就像这六月的白云和绿草,葡萄架上鲜艳欲滴就要长成的紫珍珠。

我说:也许,一切事物在其萌芽状态会呈现出它的飞跃之姿,就像暧昧,终将会“撕破脸皮”但见天日。

所以,我要永葆青春。风鼓吹着夕颜的头发,发梢上被阳光灼烫出绚丽的玫瑰红,原来她乌黑的头发是经过烫染的。只不过在明暗之间,终将显现。

我开始同情她。一个失去自我的女人就像没有了眼睛的鱼,枯萎一般活在这个世界上。

每晚,我都频频地给强子,给那个草莓园子里的主人打电话、发短讯,我把爱的呢喃拧成一根电线,紧紧地勒着强子的心脏,我要让他离不开我。

某天清晨,急促的电话声里,强子欣喜地说,你来,我想见你。

我仓促地涂脂抹粉,样子像是戴上了一副没有表情的面具,去往乡间的大路极其拥挤,我小声地跟领导请假,借口是,我要去远方的墓地探望一位故人。短暂的沉默,像是隔着久远的时空,那声轻描淡写的“嗯”像是从对方肚子里,九曲回肠一般硬挤出来的。然后,盲音乍现。

寂静而潮湿的水汽透过窗户扑打着面部,窗外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庄稼地,早起的农民在除草施肥。车内拥挤不堪,像是农贸市场上混杂在一起的猪肉。我后面,是一个男子,将整个身子靠向我,也顺势把在我身旁的扶手上,他的气息吹在我的脖子上,这让我感觉很厌恶,我故意踩他的脚面,他稍稍知趣一般向后退去。后面的男子发出了一声低骂:“你妹的,再挤,再挤,老子背上的大文身都挤疼了。”

一个急刹车,所有非固定的生物都哎呦呦地大叫起来,特别是那个大文身,吱吱哎哎地叫着真疼,你妹的。

汽车的发动机出现故障,要进行及时维修,所有人下了车之后,你才发现,这样的小汽车居然能够装得下如此多的人。我气急败坏地踢着地面上的石子,它像剑一样冲出去狠狠地撞在那个男子的小腿上。

他哎呦一声,皱了一下眉。一个好看的男子,但眉宇间有怯懦。我通常在见到别人第一面的时候,通过眼鼻耳喉去研究猜测性格,生活背景,甚至能臆想出他曾经经历过什么。

某种程度上这是我的职业病。

我在一家杂志社做文字编辑,日常的工作内容是阅读别人的小说,当然,我更喜欢看故事,所以很多时候,我发现不了字里行间的错别字。我很希望社长开除我。

车修好后,我和那个男子在车门口相遇了,他微笑着绅士一般用右手请我上去,我背后虽未长眼睛,但我感觉他的一只胳膊护佑一般举在那。我感觉到了那股热热的人肉味,一点也不夸张。

接近草莓园子的路颠簸不堪,大巴像是走在钉子板上,仿佛随时会因为疼痛而再次坏掉。

到站后,我和那个男子同时下了车,同时向着草莓园子的方向走去。我并没有惊讶,一个经历过爱情失败的女人不会有惊讶。

蓓恬,你看。强子说。

晴空万里,四面的围墙高大,圈出了一个四角天空,禁锢如同帝王。

我感觉到深深的窒息。我面前是一片心形的草莓地,绿叶清脆地点缀在草莓海中。而夕颜站在远处的墙角,呆呆地望着。我想,她一定恨不得撕毁我。如若她的恨能够解救她,就算失去这份友谊又如何,一个女人不该把时间浪费在不爱自己的男人身上。

我说,这是你一年的收成。

强子露出黝黑的微笑,之所以说是黝黑,我只能用这样一个词,有些尴尬,有些茫然,甚至还有一些别致的失意与不安。

我说,就为那六月的白云和快要长成的紫葡萄。显然,他听不懂。

我旁边的那个男子突然发出了横空出世一般的声音:白云也好,紫葡萄也罢,流年还是流年,你只要记得有陈年佳酿有岁月流芳。

这是一个抒情的诗人。他一定是从远方来的,带着远方的露水与气息,要在北方的这座小城寻求爱情,我发现我爱上了眼前的这个男子,这个在前一秒钟还在讨厌的男子。

夕颜缓慢地迈着步子,样子像是要准备走上一万年那么长。

她脸上的痂还没有完全退去,鲜肉一般的皮肤在阳光下。她低着头,仿佛要低到尘埃里去。那双粗糙的手瞬间遮住了脸颊,只露出两只漆黑的眼睛,一个43岁的女人,胆怯与不安。

“我是来买草莓的,请把这心形的草莓最中央的位置卖给我,好吗。”陌生男子说。

强子冲着夕颜发着脾气:“去,到里屋拿秤来。”每一个字如同斧锤叩击在她的头顶,她紧闭双眼,含住泪水。丢了宠爱的女人必定神思萎靡。

夕颜呆呆地看着我,眼神深处暗藏杀机,我浑身一颤。但我昂着头,皱着眉,不屑一顾。我要用我的傲慢敲醒她沉醉的心。

回到杂志社已是下午两点,阳光直射在社长椅子后面的地板上,多么燥热,汗珠子噼里啪啦汹涌而来。

请坐。对面的老头慢慢地抬起眼睛,浑浊的眼白有些寒冷。

关于,你请假,我没有异议,但耽误手头的工作就罪孽深重了。

我越过他的头顶,看见他身侧的书架上摆满了杂志社自1986年至今出版的杂志,厚厚的,细算了一下大约有600本左右。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他粗硬的食指重重地叩击在紫色实木桌上,眼神因为激怒而无比犀利。

我有事情,必须要做,你没有开除我的理由。

你知道的,你爸爸救过我一命。显然,他又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他这条命维系着我的温饱,这很好。

我爸爸在一所中学做老师,有一天,他在学校的危房旁看见一个中年男子,他在拍照,嘴里还念念有词。一刹那,我父亲仿佛嗅到了危险,一个箭步冲上去,推开了他,而父亲倒在危墙的断壁残垣中,一面写着“危险,请勿靠近”的标语,飘落,像一面为亡人预备的白单子,伏在停止跳动的身体上方。

社长说,他永远忘不了从灰土堆里伸出来的手,生命的呼喊,被闷死了。

所以,他办的杂志名字叫“命悸”。

再次碰到汽车里的那个男人,是在一家酒吧。凌晨十二点,在有些人眼里,这一天刚刚开始,高脚杯里的红色液体顺着他的喉管一饮而尽。苍凉的眉毛上,掠过一点愁思。

在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我们相遇了。

唉,你好,我搭讪。

他侧过眼神瞄了我一眼,说,抢走别人的爱情的瞽者。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骂我是瞎子。

他说,那个男人不爱你,他只是需要你。我突然想起了安妮宝贝的话,男人不,他们只是需要女人。

我不爱他啊,我只是觉得夕颜她活得太寂寞。我要给她点刺激,草莓园不该是她的归宿。

我毫不怀疑夕颜的特质,她才是真正的诗人,豪情万丈,但又儿女情长。而那个粗线条的小男人必定会让她伤心。

你还不懂什么是爱。他说。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你可以叫我苔,大片流动的灯光窜过来,恍惚间过了一世。苔,陈旧的味道,像隔年的陈酒被开启,又如来自森林的潮湿无处可藏。

你也叫苔,这是我曾经用过的一个笔名,那个笔名牵连着我的情感。避而不用,是因为双方的懦弱闷死了暗潮涌动的情愫。泪顺势而下,那段哀莫大于心死的爱情到底带给了我们什么呢?

我们淡淡地聊起过去,苔的眉宇间雾气浓浓。

你终将会忘了某人,无关时间,无关深刻。苔很笃定的说,你终将会因为一个人而忘了另一个人,就像我遇见了夕颜。

而我的内心,重重地钝痛,仿佛心脏被放在某个容器里抽紧。我爱上了他,是的,一刹那,我忘记了过去。

你喜欢夕颜什么?

他嘴角上扬,然后说,灵魂。

没有灵魂可以纯净,柏拉图从来都不是爱情。我从苔的前方拿起杯子将红酒一饮而尽,说,爱情是会死在生理需要上的,所以我从来不把自己献给男人。

那是因为你还不够爱。苔的话像一场急速的台风凌乱不堪地刮进了我的内心,爱还不够,还不够献身。

你陪我去看看夕颜吧。

夕颜像个疯子,坐在六月末的露水旁,强子手里拿着一把锄头,使劲地除草,这是他给我的印象,就只是在除草,机械的除草。苔双手扶起夕颜,沉静安稳,如同旧日埋在土里的种子,发出新嫩的爱芽。我想,终会老去的,爱终会老去。

夕颜眼里的红血丝像一张密密箍箍的网,编织出和强子争吵怨怼的故事。他们动手打架,你看,夕颜微肿的右脸上有四道清晰的指痕,而强子的右手拇指很短。一旦不爱,撕扯的疼痛只会落在女人的脸上。诗人一般的夕颜,你爱粗鲁的强子吗,爱他什么?

夕颜十岁那年在路边捡到一个包袱,以为是什么好东西被人忘在路边,拎回家才知道,是一个鲜嫩的生命。母亲照看她,她照顾强子,甚至要将这种无畏绵延至死。这无可厚非的说明一个女人都天生地具备母性。

结婚那年,强子20岁,夕颜29岁,还都是很好的年龄。夕颜在一家小学做语文老师,而强子却因为天生不爱读书而做了地地道道的农民。

他们从小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但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或者岁月的衰老对一个女人和男人的意义是不同的。她35岁的某一天,上完最后一堂语文课,暴烈的阳光使她汗如雨下,她看见强子搂着一个女人进了他们的房间。而她呆呆地站在窗外没敢进去。就那样由着他任意妄为。她对着那棵他亲手种的苹果树,哭了整整一个傍晚。某黄昏,她对着母亲的墓碑说话,她说,她害怕会失去他,仿佛做了亏心事的是自己。

她爱他,愿意时刻追随。她说这是自己的宿命,无人能及。她喜欢赖在他的怀里,重重的男子气息,而他不喜欢抱她,抱着她渐趋衰老的身体,她滋养了他一生,而他只给她短暂的爱情。维持了两年零三个月的爱情,32岁那年,她的爱情开始老去,像她的容颜,抵不住岁月的风霜。终于,沦落在一个叫做季的女子怀里,她狠心地叫她狐狸精。而她在他的巴掌中开成了一朵凋零的木槿花。

她温柔隐忍地坚持着,爱着。那时候,窗外的布谷鸟“布谷,布谷……”地叫个不停,她居然在这叫声中想起他的种种好处来。

社里的人说,老教授心脏病突发,正在医院进行抢救。我的心居然在一瞬间空白起来。

现在是流感高发期,医院走廊都摆满了床位,7月燥热潮湿的上午,老头躺在白色床单上。他瘦弱得像是夏风中早衰的树叶,飘零无依。干柴一般的手背整齐地贴着三块白色胶布,一只长长的管子末端连接着一个硕大的瓶子。死亡的气息很浓重。从18岁时,我母亲因为心脏衰竭离开我到另个世界去,他就担负起供养我的责任了,九年了,整整九年。

我淡然地说,您不能死,这不是个时候。

他说,知道,可是,谁知道宿命是什么样的。

聊斋志异的画面,让我想起,也许,黑白无常就在角落伺机而发。可惜我肉眼凡胎。

蓓蓓,他爱叫我蓓蓓,像叫着自己的女儿。眼泪不能自持,我自认的冷漠与无畏,一瞬间决堤而发。我突然发现,我不能失去他。

爱,在身边,而从未察觉。

他依然微笑着,眼角的老泪从未停息……

他被黑白无常带走了,他的灵魂或许就站在我的身后,他说什么我也听不见。

站在100米高空,向下俯望,人和车辆是那样的渺小,小到以为是小朋友手中的玩具。多真切又模糊的世界啊!

一个电话在100米的高空骤然响起,是强子打来的,他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告诉我,一定发生了大事。

是的,鲜血迸流的夕颜住院了。

苔愤怒地将强子拖到了墙角,惨白的墙壁上有一张扭曲惊恐的脸,那脸和墙壁一样惨白,远远看去,强子的轮廓像一幅简单勾勒的铅笔画,然后被许多拳头重重击打变形,嘴角和眼角布满红色的印记。

两个人仿佛都累了,瘫坐在地上。

我觉得自己像个恶魔,坐视一切,任由发展。我甚至觉得那些拳头很畅快,紧跟着月光曲的节奏,敲击着命运的不公。

我想,如果我是夕颜我会怎么样呢,默默挨受爱的疼痛,却从不想反抗,还是做无力的挣扎,亦或赤脚站在100米的高空,纵身一跃,让长发在风中飞扬。我不知道。

也许,当初的命运都是我们亲手种下的种子,至于以后怎么样全凭天时地利。

抢救室的门在寂静中打开了,夕颜的轮廓在轻薄的白色单子下面静止了,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夕颜带着她的爱去了另一个世界。

她死于浓硫酸。整个胃部在巨大的灼烧中钝痛,她抛弃了这个世界,也许只是绝望。

是的,当强子和同村的一个叫做季的女子亲热的时候,夕颜就站在下着大雨的窗外,她在电闪雷鸣中呐喊,可是没有人能够听到。她以为如期的忍受能够换来转移的感情,就像她曾经听过的一个故事: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有了心上人的男人,她为他守身如玉十八年,耗尽了所有的青春,暗淡了风华流年,就这样,一直等,一直等,在一个寂静的傍晚,男子终于来到了她的身旁。

夕颜常常对着夕阳发呆,像个落魄的诗人,自从强子变心以后,她再也没有写出过好看的文字,她总是对着电脑发呆,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就像渐渐干涸的爱,她的灵感也渐渐干涸。有一天,她枯坐了18个小时,只写出了6个字。身后的那张大床上,强子的鼾声如雷。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到这样的鼾声,居然觉得幸福安稳,只要他能静静地留在她的身边。

以下是夕颜写给强子的信。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我不想你的心里藏下别人,这样我感觉很空很空。可是你对我微笑的时候,又让我感觉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就这样翻滚在痛苦与甜蜜里,就像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终于,我受不了了,强子,你让我的心枯萎了,就像我们结婚时亲手栽下的那棵苹果树,没有我们的呵护,它死了,死于暴烈的阳光和无视的冷漠,所以,我要追随它而去。再见了,再见了……夕颜撇下这样的一封信,就拿起一年前封装在瓶子里的浓硫酸,像一个豪爽的东北汉子喝酒一样,喝了下去。

而她腹中三个月大的胎儿在浓硫酸的重度灼伤中未发一言就离开了人世,是不是那幼小的生命和夕颜有着一样的绝望呢?

在最后一口呼吸的时候,她看见了站在门口睁大眼睛的强子,光从背后照射过来,她只看清了那一双眼睛,她爱过的眼睛,她伸出手去触摸,她发现四肢都不听使唤。漫长的折磨中,夕阳的一束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强子是被这种场面吓住了吧,他满脸通红,甚至整个身体都站不稳。但他渐渐平复下来,他想她死了,就少了一个负累,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和季在一起了。邪恶一旦滋生,就会如流感一样繁衍,直到周身的每个细胞都饱溢疯狂。

看着深爱自己的人死去,是什么感觉呢?我在猜想,即使你的讨厌如水草般疯长,终于还是会在水的温柔中脆弱下来。强子瘫在地上,呆呆地望着这一切。

强子,你会在岁月的漫长奔腾中留有一丝一毫的不舍吗?

我和苔走在城市午夜的寂寥中,我们仿佛有许多话要说,但是,又无从开口。街角的药店24小时营业,店员把胳膊杵在柜台上打盹,空调的轮子不断地将热气扇出。旁边的包子铺已经开了灯,许多人戴着厨师帽,穿着白大褂开始和面、剁馅,多平凡的一天啊,人间烟火味正浓。

反反复复周而复始,谁又会知道季会不会是下一个夕颜呢?

苔将白色的衬衫脱下,披在我的肩膀上,身上只剩下一件纯白色的T恤。那惨然的白让我想到了强子的脸。

他说,我遇见了夕颜的死,就像亲眼看到。

我说,紫葡萄是一定要死在秋天的。

他转过头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紫葡萄是可以酿成美酒的,万年芳香。他说。

我说,你爱夕颜,你的夕颜已经死去。

当初,我是想知道你的爱情观,测试某人是否已经爱上了我。我想知道那灼灼的眼神是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

如是,我知道,为什么夕颜会沉溺在强子的爱里。我知道,这是所有女人的宿命,逃不过男人的谎言,而恰到好处的是,明知道这是谎言,我们还是会义无反顾的相信。

广场的一侧,男人们在大口地喝着扎啤、猜拳,讲荤段子,服务员在桌子之间奔来赴去,时不时的用围裙抹一把脸。老板躲在柜台后悄悄地数钱。这一切使我觉得夕颜没有死去,真的,没有人会为她的死去改变什么,什么都不曾改变。

清晨五点,一对小情侣站在98路公交站,认真地看着彼此,然后女孩子静静地笑了。

而我沦陷在这幕场景中,干净温暖的场景。

我害怕无法自拔。

而苔正用他深邃的眼神望着我。

爱情是一场山洪,会长滞在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