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在北,面朝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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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叫凌志。
在我还没出生之前，爸爸希望我是男娃，他说咱要两个娃。男的，叫凌志，女的，叫凌云，跟他一样，凌云壮志，多好啊。可我是个女娃，我出生后半个小时,妈妈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年幼的日子，我和我爸的相处模式是沉默，除了偶尔几句零星的话。爸，我拿奖状了。哦，钱够不够用。然后沉默，形单影只地站在窗前，陷入哀伤的回忆当中。阳光透过玻璃,洒碎一地,有如当年旧事。
在我十七岁那年，家里突然多了陌生人，叫顾北。顾北比我大一点，是我爸在孤儿院里领养来的。
第一次见面，顾北拿了一朵向日葵递到我面前，像日本武士拔刀那样，唰就伸到我跟前，说，以后就喊我哥。
二
我是个沉默的人，高中三年我的奖状铺天盖地；同时，也是个麻烦不断的人。公然在课堂上想走就走，被逮住了也一句话不说。
这个时候，顾北就屁颠屁颠跑过来为我收拾烂摊子。我慢慢发现自己喜欢安静地看着顾北穿梭于办公室间的米白色身影，象一只不停转动的陀螺。看着他对老师卑躬屈膝，我就会莫名地痛快。
顾北说，面向太阳就会有阳光。推开窗户，向日葵花金灿灿的，灼得人狠心的疼。
顾――北――我爸像一阵风冲进我的房间。这是第一次爸爸不再亲热的叫小北。
叔叔，顾北转过身，一脸茫然。他永远不知道他自己做错了什么。
一时间，我们三人沉默。我在等，等我爸发作。因为顾北把妈妈最爱的兰花换成了向日葵。可是他没有，沧桑的身子默然地退出了我的房间。
顾北说，如果世界没有太阳，他愿意变成阳光驻进我心里。
扬起嘴角，我说，顾北，你也太贪心了吧，对我爸的家产感兴趣了？
三
喊顾北哥的时候，顾北躺在医院的床上，身上缠了厚厚的纱布。
顾北说,没事,哥没事。说着他扯到伤口,笑得比哭还那看。
这一年,我和顾北高中毕业。
我跟一帮朋友夜夜笙歌。把头发染得跟猴子屁股一样乱七八糟。寂寞像血液一样注入我身体,我感到彻骨的绝望。
直到那个晚上。那群所谓的朋友在我的酒里下了药,迷迷糊糊中我被带到一个空地。我只知道身上的衣物一件一件被褪下来，后来还有顾北的声音。接着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等我醒来的时候就看到顾北缠着厚厚的纱布躺在医院雪白的病床上。爸用一种很哀伤的眼神看着我,只是我不知道那种哀伤是为谁而倾泄。
夜里,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抽日本的lights香烟,细细的,长长的。我喜欢看烟从我口中呼出来的感觉,掺杂着午夜的暧昧不情,丝丝缭绕。
顾北一走过来,我就把烟给熄了。他问我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把我难住了。我拼命挥霍青春,证明自己的存在,我到底想要什么。我为何这般挣扎。我只是在拼命逃开寂寞。可我越逃寂寞就像水草一样将我缠得越紧。
四
大一的时候,顾北开始奔走兼职,象个三流的小歌女不停地转场。他还常常骑着他那辆黄色的自行车带着我在这个城市里到处转。。
顾北经常带我到一条河道上。这里有两棵寂寞的樱花树。说是两棵,其实是一棵,本是同根生却又莫名拉开了距离。顾北说：看,左边太阳多点花就开得茂密点,右边被挡住了阳光,没了神采。你说左边的花能不能理解右边的花呢?
我说,哥,它们寂寞吗?明明挨得这么近,还会寂寞吗?
顾北说,真正的寂寞是无法互相理解。这世界上有很多人爱得死去活来,可还是理解不了对方,这才是最残忍的寂寞。
那一刻我很想问顾北你了解我吗？可我没问,我怕绝望的寂寞。
后来顾北告诉我另一个女孩看到那棵樱花树,问的不是它们寂寞吗?而是左边的花能理解右边的吗?再后来顾北的单车上有了那个女孩的身影,从此我也不再做顾北的单车。
五
遇见秦臻的时候,我大二。
在网上很多人看到花叶垂榕这个名字一般都会说,花一样的名字哦。
秦臻是唯一不会这样说的人。
秦臻说,这是个寂寞的名字,因为叶子等不到榕花绽放就枯萎了,还没来得及相爱,身已经比心先老去。
没错,这才是花叶垂榕。
秦臻说,我们见面吧。我把外套送给你,让你穿着它睡觉,这样你就不寂寞了。
我说好。
一个秋日的午后,我和秦臻见面了。秦臻穿着黑色的衣服和裤子,推开玻璃门进来，从他的背后透过冷清的阳光。
秦臻坐在我对面,用三支手指缓缓晃动酒杯。他说爱我,但他不止有一个女人。
我说没关系。
六
哥,我恋爱了。
顾北不禁一颤。看着他的样子,我觉得很得意,继而又很悲伤。
顾北问是谁这么有福气啊，笑得很勉强。
我说秦臻。
顾北又一颤。
他不是个好男人,他有很多女朋友。
我说我知道。这时秦臻从马路的对面走过来。
秦臻笑着说顾北怎么还不去上班,跟我女朋友在聊天。我才知道顾北在秦臻的公司做网页设计，秦臻是顾北的上司。
顾北没说话,我掺着秦臻的手走过了喧哗的马路。
秦臻说在我转身的时候, 他听到顾北说爱我。
我没有听到。我只知道顾北单车上有了另一个能理解樱花的女孩,我只知道顾北遗忘了要当阳光注进我心里的承诺。
我把顾北说的承诺,樱花统统告诉秦臻。秦臻给的结论是我不爱顾北,我只是介意他曾经给的承诺没有兑现,说我是个偏执的孩子。
对于这个结论,我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我只知道有了秦臻我还是会寂寞。我常常在秦臻的怀里神游,想着顾北说爱我是怎样落寞的神情,想顾北那天的颤抖。
记得顾北曾问过我到底想要什么,于是我问秦臻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房子,车子,钱,名,女人,他都有了。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秦臻说不知道。
家呢？永远在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的身边漂泊,这样会一辈子寂寞的。
秦臻抱着我把头转过去,用尖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他说,你不会明白,人没有了爱,没有了相信爱的能力,除了老去就只有寂寞。曾经爱过，但那种倾尽一切去爱的天真情怀一旦遭到否定,就不复存在了。
我说秦臻让我们有个孩子有个家吧。
七
陪我出现在产房的是顾北。护士鄙视地看着顾北。我说他是我哥。
不,我们不是亲兄妹。我不知道顾北在坚持着什么。
护士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好象我们真的似的。
躺在无数女人躺过的冰冷的床上时,我感到彻骨的寒意和被剥得的尊严。开始手术的时候,我逃开了。
我冲到马路对面,我喊着顾北,爱我的孩子好吗?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幕,顾北流着泪冲过马路,那么近,就象那棵寂寞的樱花两支大枝干的距离,那么近。却又那么远,在下一秒,咫尺天涯。就这样我亲眼看着顾北在我面前弹开,倒下。
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我要永远永远记住这一幕。以致后来听到很好笑的一个说法说我是挣着眼睛昏过去的。
醒来的时候,我没有了顾北，也没有了我的孩子。爸坐在床前,说志儿,我给你唱妈妈以前经常唱的一首歌。那时候你还在妈妈的肚子里,你踢妈妈的时候，妈妈就给你唱这首歌：我的宝宝啊,世界上最幸福的宝宝啊,妈妈爱你,爸爸也爱你。还会有很多很多人爱你啊……
爸爸苍老的眼泪,慢慢地,滴落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伴随着点点尘埃,落定。
八
爸爸给了我一本日记,是顾北的。他说,他在孤儿院问那些孤儿能给他女儿什么。只有顾北说阳光，于是他把顾北带了回来。
看着他退出病房的身影,我才逐渐明白他不是不爱我,只是不善于表达。也许这个世界上太多这样的人。我和顾北也都是。不然不会直到顾北离开,我还是没听到他说爱我。
在顾北的日记里写着，“带凌志去看樱花,那棵樱花明明同根生却又莫名地往两个方向生长。凌志看了第一眼就问它们寂不寂寞。而我想知道的是左边樱花能不能理解右边樱花的自卑。就像我和凌志即使成长在一起,可我还是忘记不了自己是个孤儿,还是没有勇气告诉她我爱她,所以只能看着她一步一步走着,错到底。我告诉凌志真正的寂寞是明明爱得要死要活,却还是不了解对方。说完我就后悔了。其实我和凌志也是这样。我了解不来她的寂寞,她理解不来我的自卑。所以我穿梭在兼职之间,为的只是有一天我能挺直腰板,大声说,爱她。”
我把自己的日记也烧给了顾北。我想他知道,曾经有个人不抽烟,不喝酒一心一意盘起头发只为他。只是在等待中我已经跟花叶垂榕一样,慢慢老去。
后来我离开了这座城市,开始流浪。偶尔会打电话给我爸,尽管我们的相处方式还是沉默,但是我们都知道彼此深爱着对方。最近他还会在说再见前加句,天冷了,多穿点。
顾北的日记陪我走过一个又一个城市,我不再寂寞。有时候听着阿桑的叶子泪流满面……
爱情原来的开始是陪伴
但我也渐渐地遗忘
当时是怎样有人陪伴
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
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只是心又飘到了哪里
就连自己看也看不清
我想我不仅仅是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