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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玉 第1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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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市博物馆副馆长闻风,素来阴沉着的脸,忽然转晴了,见着馆里的任何一个人,他都会主动迎上去,笑眯眯地打招呼,嘘寒问暖,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他原是文物局政工科的一名科员,三十五岁时,被派到博物馆来任副手,眨眼间就五年了。原想熬上两三年,疏通好各方面关系,“扶正”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想错了,博物馆是个学术气氛很浓的地方,讲究学历、职称、资历和学问,他一名行政干部,面对金石、书画、瓷器、杂项,两眼一抹黑,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谁服气他?何况,馆长白苇秋虽说已五十好几了,但做人做事让人挑不出毛病,且是文物界著名的鉴赏家,著述多种,尤对古玉等杂项独具慧眼,指望他退位,还有一段不短的日子。

可白玉也不是绝对无瑕,闻风终于抓着白苇秋的把柄了,他能不转忧为喜!

按历来的规定,凡博物馆工作人员,是禁止去购买和收藏古玩的,因为,他们每天都要接触公家的大量古玩,要做到一尘不染,谈何容易?唯一能证明他们清白的,是家中绝无古玩的痕迹。一向标榜自己从不去古玩市场的白苇秋,在一个冬日的上午,却戴着口罩,围着围巾,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中年汉子,在古玩市场转了一大圈,还买了不少的小玩意儿。

有一个古玩商,曾到博物馆来请教过白苇秋,他记住了白苇秋右耳垂上的一颗黑痣,因此,当这一行人走出他的店铺时,他给闻风打了个电话,信誓旦旦地说:“当然是白馆长,错了我负责!”

闻风嘱咐他不要到处乱说,他得认真做些调查,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白苇秋为什么蒙着口罩——心里有鬼嘛,还不是怕人认出来!

这些日子,闻风没有惊动任何人,上班准时来,然后就借故开溜,直奔古玩市场去明察暗访。要扳倒一个人,首重证据,必须有当事人的纸写笔载。在这方面,他不会心慈手软。

他拥有的证据,越来越清晰了。

白苇秋在一家叫“雅玩斋”的古玩店,买了一块淡红色的“寿”字玉佩,花了三千元。老板说材质是红翡的,白苇秋答:“不是。是白玉,淡红的是汗沁、血沁、土沁。”钱是那个中年汉子掏的,玉佩却由那个年轻女人收进了小挎包。

在“崇古阁”,白苇秋看中了一只青玉手镯。老板说那玉中含着几滴水,摇起来还动。很多顾客都说这镯子是玉石合成材料做的,要不怎么会有水在里面,所以开价才两千元。“那个戴口罩的人很大方,没有还价,很爽快地买走了。”

在“求古居”,白苇秋买走了一个晚清时的紫檀雕花笔筒。

在“采珍馆”,白苇秋买走了两只古旧的铜马镫……

至于那个女人是谁,闻风一直没调查清楚,但可以猜测,那准不是个什么正经东西,而且和白苇秋关系暧昧,要不这些贵重的古玩,怎么由她收着?中年汉子也不知是什么出处,应该是白苇秋的“跟班”兼“财务大臣”,土不拉叽的样子,却是靠得住的。

闻风的调查,做得相当细致,也相当保密。证据更是一环扣一环,严丝合缝。他以博物馆负责人的身份,先听当事人叙说,一边听一边记录下来,然后让其过目认定,若无出入,请其签名、盖章。证据的第一“环”,是打电话给闻风的那个老板,指证在何日何时发现白苇秋及另两个人到了古玩市场,又是怎么从那颗黑痣上确认无疑的。接下来,是根据时间顺序,在去过的那几家古玩店购物经过的口述实录。

铁证如山,不压死白苇秋才怪。

闻风又亲自撰写了一封“检举信”,连同所有的材料,兴高采烈地送到了文物局的纪委办公室。

他知道纪委收到材料后,还要进一步调查核实,花费的时间会长一点,但他相信,天大的喜讯会如期而至。

一个月过去了。

D城的《都市新闻报》,忽然在头版刊出了一篇通讯:《白苇秋破例识古玩民工妻赴沪喜换肾》。

正在翻阅报纸的闻风,触了电似的猛地跳起,然后又无力地坐下,睁圆一双眼睛,急急地读下去。

白苇秋果真去了古玩市场,果真购买了古玩。跟随他去的两个人,一个是D市慈善总会的副会长林菁;一个是农民工劳犁,他租住在D城的一条小巷里,和白苇秋是邻居。劳犁的妻子肾衰竭,命悬一线,白苇秋曾捐助过不少钱,但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有换肾,而换肾需要五十万元的巨款。

白苇秋没有什么积蓄,他领着劳犁去了慈善总会求助,可人家财力也有限,求助者太多了,顶多能拿出几万元。思来想去,他只能破例去一趟古玩市场了,凭借他的眼力和学识碰碰运气。但他不能不慎重,从银行取出仅剩的存款两万元交到劳犁手上,在选好古玩后由他付款;又请了林菁一路同行,买好的古玩由她暂收。他手不过钱也不过物,以免他人说闲话。之所以要戴上口罩,是怕古玩商认出他,导致看中的东西不肯出手。

老天有眼,白苇秋居然就“捡漏”了,以很便宜的价格,买到了“宝贝”。那只青玉镯子,玉中含水,称之为“空青”,稀罕至极。那块“寿”字玉佩,似玉而分量却轻,有点像琥珀,名曰“脱胎”,为玉中之玉、玉中之王。这玉佩先是被死人佩着入葬,经历数百年受了尸气,出土后又佩在生人身上,尔后再陪葬、再入土。入土出土两三次以上者,方为“脱胎”。把它放入一碗水中,水会变得通红。

所有古玩的出手,都是白苇秋亲自打电话给一些大收藏家的,但钱货交割时,林菁、劳犁和他都在场。“空青”卖了十五万元,“脱胎”卖了三十万元,其余的古玩共卖了七万元。都由林菁交给了劳犁。

劳犁要退回白苇秋垫付的本钱。

白苇秋说:“你们留着用。我们一家,每月都有工资哩!”

……

闻风看完报纸,失望、痛苦、愤懑、惊恐,百感俱生,然后,又渐渐地冷静下来。他想:明天是星期五,按规定,上午是业务学习,何不出个通知,组织全馆人员学习和讨论这篇通讯呢?这件事,就不用和白馆长商量了。

他移近桌上的电话,拨起了办公室的号码……

(摘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