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子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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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里旱。一年到头，几乎不见雨。老天偏心，但不会偏得没了良心。旱地里就能种大麦。

大麦不是小麦。大麦属于经济作物，是啤酒的原料。啤酒是城里或乡下人的饮料。除了酿啤酒，大麦就几乎没有什么用处了，可不像大西瓜和小西瓜，大蛋糕和小蛋糕，大麦喂猪，猪都不屑一顾。

老六做大麦的生意。老六把大麦从农民手里抓到自己手里，然后再倒腾出去。什么东西一流通，就活了。

老六就是个贩子。现儿今人都好叫老板。老六就被农民兄弟喊成了老板。但农民兄弟心里的账算得一本清，价低了不卖，价格适中也不想卖，都想等价直角往上蹿。瞅着毒辣辣的日头，老六抹了一把汗，喊，出了吧，再不出，连这个价也没有了。老农喊，我们现在也上网啦，澳大利亚今年旱灾，大麦收成不好，咱们这个东西，一定能卖个好价！老六当然不会不知道澳大利亚，那是世界大麦的主产区之一。但那地方离这里也太遥远了些。老六喊，屁，你以为你地里产的那点东西能左右世界？农民不干，说，怎么不能，咱这地方刮一阵子沙尘暴，北京人都骂呢。

农民不卖，老六没辙。当然不是所有的农民都硬扛着，有的就卖了，说亏，但娃要上学，等钱。过了秤，老六往指头上唾口唾沫，点着票子，说，谢了，老哥。

收购价太低。价是麦芽厂老板定的。老六收了大麦得卖给人家。老六收不上货，就去找麦芽厂老板商量，老板很不满地说，你还让农民拿捏着了？老六一脸讪笑，不是拿捏不拿捏的问题，农民就是不卖嘛。最后，那老板说，农民居然都知道澳大利亚的行情，不简单，这样吧，合同就不改了，你去收吧，按农民出的那价，我给你的提成不变。老六千恩万谢。老六捧着圣旨似的向农民传达好消息。农民兄弟高兴，胜利了嘛，斗地主斗赢了嘛，说，老六，怎么样，我们对澳人利亚的分析没错吧，那里旱，咱这里也旱，都是热带地区呢。老六一愣，搞不清楚对不对。

价格好了，农民兄弟自是兴高采烈，非常踊跃。一车车的大麦涌向了老六的库房，跟支援前线似的，老六有些招架不住。他是个二道贩子，手里没多少资金，买卖，有进得有出，但进得太快，来不及出，钱袋就见底了。老六喊，对不住，手头的现金不够用了，能不能欠两天？农民兄弟不怕，这么好的形势。再说，老六干这个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没食过言。个别的不干，说，家里等钱用呢。老六骂道，你小子怕是等钱去发廊找姑娘呢，我可告诉你，你小心你的那串东西，得个艾滋病什么的！

不愿赊账的，老六先凑着给了。赊了账的，老六拍着胸脯，两天，最多三天，我给你送家去。

老人收了600吨大麦。他雇了车，车队浩浩荡荡地向麦芽厂开去。老六盘算，货出了，能赚12000块。可是，老板连货都没看，就说，你们这是联合起来蒙我呢。老六愣了，说，我怎么会蒙你呢，这合作可是三年五年了，你还不知道我？老板说，别跟我说这个，我告诉你，还是早先那价，卖就卸货，不卖拉走。老六几乎叫起来，那价？老板斩钉截铁地说，对，就那价。老六差点要给他跪下，哀求道，老板，市场上真的没那价。市场？市场还不是你们二道贩子操纵着呢？你们联合起来抬价，以为我不知道。

老六还是卖了。要不回去的运费、装卸费咋办？卸着货，老六心头的肉似乎一块块被剜了。

次日一早，老六在床角摸索半天，拽出一个袋子，趁老婆还没睡醒，溜出了门。他一户户地串门，分别把钱递到了掌柜的手里，还是那话，谢了，老哥。

最后是一大户。老六把钱点给大户时，大户瞪了他一眼。老六诧异，问，不对？大户说，你这么干，明年你怎么办？老六眼泪就流了下来。大户说，我知道你亏了，做生意亏了赚了很正常，但这回你是让人家欺负了，奶奶的，他们是在欺负咱农民呢，你就按他们给你结的价结给我。但老六还是按说好的价结了。

第二年，老六做出了大胆的决策。他从农民手里囤了两万吨货。他没钱，但农民相信他。他把80％的市场给垄断了。决定市场风向的老板没了原料供应，来求他。老六一摆手，说，不卖。老板说，你开价，我不还价。老六说，不卖。老板说，看在我们合作多年的分上，帮我一把。老六喊，你给我滚！

但很多农民兄弟来找他，说，你不卖给他，他的厂子就得关门，我们的娃娃就要失业。

老六一想，是这么个理儿。

就卖了。

其实老六已经和外地的一家麦芽厂联系好了，人家给的价要高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