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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名丐(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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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错拐娶妻

李错拐出售街门的那天早晨,天才亮,侯团长就带了二十多个兵丁堵住了武庙街,一阵乱枪托把街门砸开之后,侯团长扯着李错拐的胸襟说:你今天就跟邹玉珍结婚,老子中午送人来,顺便当你龟儿子的证婚人,场面要热闹些啊。

古城人都晓得,邹玉珍是侯团长打成都的时候,从学堂里抢来的。他前脚把邹玉珍带到古城,邹玉珍的表哥后脚就跟来了。表哥明里在洋人开的医院里当翻译,暗里居然想瞅机会把表妹领跑。侯团长是啥人?两只苍蝇飞过都不会让那只母的跑脱,还能容得下这个?不出一月,硬是在床,当即就一枪把表哥装满洋话的油光脑壳打开了花,然后还把尸体吊在西城门上,暴晒了三天,臭得那片城墙一个月都歇不住一只麻雀子。过后,有传言说侯团长还是一样的稀罕邹玉珍,只是邹玉珍遭吓,痴了,成天不说一句话。

李错拐还立在街心送客,他手下的那一帮子叫花子兄弟不等侯团长的马蹄声远,就“呼”地拥上来,直喊:恭喜!恭喜!百十来根讨口打狗的竹棒戳在青石板街面上,脆生生地响得惊天动地。左右街坊原本遭侯团长的人马吓得关门闭户,此时听到竹棒声,全都跑出来看热闹,相互问:出了啥子事哟?李错拐见了,立上街沿,抱拳拱手、嬉皮笑脸地高声宣布:兄弟我今天成亲,大家都来喝杯喜酒哦。说完,他转身往街门里走,走了两步,像是突然想起啥了,停下来对满院坝的叫花子说:快去请客吧,头头脑脑都要请到,请柬嘛,就老老实实说,时间仓促,来不及写。还有哇,赶紧把王老板请来。

李错拐虽说六岁就拜给叫花子当干儿子,在叫花子堆堆里混了二十多年,但却还是读过书的,所以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他开麻铺的爹直到死都舍不得把家里的先生辞了。只以为书读多了,错拐就会断了当叫花子的念头,安安生生接管家里的字号。却不想,没读书的时候,错拐不过施舍些剩汤,读了书之后,竟公然把叫花子带到家里来吃饭!再后来,甚至把家里的棉被、衣衫一样一样地往外拿,弄得南岳庙、东岳庙、王爷庙……哪里有花子哪里就有他李家的家当。老两口见独生儿子没有长望,相继被气死。没了管束,李错拐更放肆了,只要高兴,隔三差五就把众兄弟弄来大吃一顿。不出一年,老本吃完了,他就开始卖房子,从后院往前院卖,现在连最后的街门都卖出去了!

买街门的,就是李错拐刚才让人去请的王老板。王老板是做桐油生意的,浑身上下也像抹了桐油一样的滑。他得了信,立马三步并两步地撵到李错拐面前,忙不迭地哈着腰说:恭喜啊!新房我来布置,外带一桌酒席!

一会儿,各路好汉回来,纷纷献上战果:张老板贺,压酒十担;赵老板贺,爆竹九挂、酒席一桌……李家大院顿时人来人往,挂彩、贴喜、摆桌子、安椅子、上酒、送菜,热闹得像赶庙会。

正午,送亲的队伍到了,阵仗和早上差不多,只是多了一顶小轿。爆竹响过,侯团长大吼一声:下轿!

一双手,一双很白很小的手,随着这声吼叫从轿子里伸了出来,把轿帘掀了个缝,停了一会儿,一个女人从轿子里躬身出来,站到了众人面前。这个女人决不是一个美人,她个子不高,脸盘也不见棱角,但所有第一次看见她的人,依然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她五官端正、苍白圆润的脸和笔直的腰肩依然标明了她高贵的出身;而她木然的眼光和绞在腹前的双手,却又明确地显示了她的处境。

短暂的平静很快被一声吆喝打断,侯团长用马鞭指着李错拐又一次吼到:她是你的女人了,去抱!

李错拐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走向邹玉珍。他是个臭乞丐,已经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洗澡没换衣服了,他身上的虱子怕是比这街上的人还多;而她是个小姐,是个阔太太,她白白净净,穿着崭新的大红的绸缎――李错拐一步一步地走,边走边想:我要抱住她,哪怕她立即抽出剪刀刺死我,我也要抱一下。但当他肮脏的手抱住女人时,女人却并没有抽出剪刀。李错拐惊喜地低吟一声:我抱住你了啊!

他原是自言自语。但他却分明听到女人在他怀里答应:哎。

这一问一答,除了他俩,再没其他人听到。

看他抱住她了,人们怀着各样的心情尖叫起来,侯团长更是万分得意,他下了马,径直走到主宾席上,宣布:开席!

坐在席上的人们既要喝酒、吃菜,又要时时留意侯团长拿枪的手,根本没心思关注新郎新娘。

在街门转拐处,李错拐抱着他的女人说:这个大院以前是我的。

女人说:哎。

李错拐说:现在这个大院不是我的了。

女人说:哎。

李错拐说:我们明天就要住到火神庙去了。

女人说:哎。

李错拐说:我拿棒棒,你要提篮篮哦。

女人说:哎。

李错拐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他看着怀里只会说“哎”的女人,终于忍不住哭了。泪流出来,把一张乌黑的脸都洗白了。

沙铜元要钱

沙铜元来了!沙铜元来了!

满街的娃儿一听到吆喝,都奔命一样地跑到街头,挨挨挤挤地把沙铜元围着,扯起喉咙齐齐地喊:唱一个!唱一个!

沙铜元长一双豌豆角样的细眯眼,天生一副笑脸,又高又胖,四季都穿一件蓝布旧长衫,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没娶过女人,平生就只有两个喜好:一是唱戏,《马房放奎》、《南阳关》、《江油关》,一个人能从头唱到尾,虽然声音沙哑,却唱腔不黄,眉眼身法有板有眼;二是稀奇娃儿,任娃儿们提出多精灵古怪的要求,都不翻脸。此时,听到娃儿们喊他唱一个,他有些为难:沙爷爷这两天忙着要钱,改天唱要不要得?娃儿们闹:要不得!沙铜元只好说:唱一个,只唱一个哦。他在原地转了个圈,开口唱道:明枪容易躲,暗箭实难防,平生用计赛周郎,生难效、诸葛丞相。这是《放裴》中裴生的一段,沙铜元最拿手的。娃儿们听得不过瘾,又嚷嚷:唱莲花闹嘛!沙铜元说:沙爷爷该去要钱了!娃儿们说:边唱边要嘛。沙铜元想了想,歪着脖子答应:要得,硬是要得!说着,他从左边口袋里摸出一串小竹片,从右边口袋里摸出莲花闹板板,“嗒哩哩嗒,嗒哩哩,嗒哩,嗒哩哩嗒哩哩嗒”,边敲边往前走。

第一家是张屠夫的肉铺。张屠夫套了个蓝布围裙,前面的案板上摆着半块新鲜猪肉,猪肉旁边有个近半尺厚的木墩,木墩上放了两把锃亮的割肉刀。沙铜元看了,开口唱到:这家的肉是宝猪,吃了长个肥嘟嘟,红烧清炖好出料,厨子见了哈哈笑。话音刚落,娃儿们就拍起了巴巴掌。张屠夫红着脸说:沙铜元,你唱得好是好,只是我出门的时候,婆娘过了称的,不敢少拿回去半两肉的钱。

第二家是王竹竿的锅盔铺子。王竹竿每天都是这街上起得最早的,生火,和面,把一天的锅盔打好,不然来了生意,没有卖的。沙铜元看到了筐子里打好的锅盔,唱到:这个馍馍才算大呀哟哟,哑巴吃了都要说话呀呀呀,呀儿海棠花儿香香。娃儿们只等唱完,又拍起了巴巴掌。王竹竿憨憨地拿出一个锅盔,说:沙铜元,我晓得你这几天在讨钱想修安化院,只是我的生意小,帮不到你的忙,这个锅盔你拿去吃,劳烦你再往前走啊。

第三家,是古城最大的米铺。米铺的李老板正忙得不可开交,在安排伙计往架架车上扛米口袋,要卖到外地去,突然见沙铜元领了一群娃儿来挡了他的路,心里很不高兴。他把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不耐烦地吆喝:去、去、去,多走一家,今天没零钱。沙铜元把竹片和莲花闹板板打响了,唱到:没得零钱有元宝,你有元宝我有钱找。娃儿们听音调,晓得有好戏看,全都把嘴绷紧,眼睛睁大,左左右右地盯着两个大人。李老板啪地把算盘扔在柜台上,吼到:没钱!沙铜元唱:没得钱舀升米,有米乞丐背得起。李老板接着吼:没米!沙铜元唱:没米有碗干稀饭,还望老板另眼看。李老板还是稳起吼:稀饭也没有。沙铜元唱:你不周济我不走,站起等着癞皮狗。娃儿们平神静气听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们轰笑起来,边到处乱窜,边齐声学唱:站起等着癞皮狗。李老板越听越冒火,从柜台里走出来,指着沙铜元的鼻子说:沙铜元,你会唱是不是?好,你要是能从现在一直唱到天黑,中间不歇气,老子负责把安化院给你修起――不就是前几天吹大风把顶子掀了吗?花得了几个钱?你这个叫花子头头硬是当得窝囊哦!

沙铜元笑着问:说真的呀?请街坊邻居做个证明。李老板于是站在街心,扯起喉咙又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沙铜元说:好,我开始唱了。

这边沙铜元开始唱戏,那边早有娃儿们四散跑开去传消息。没过多久,全城的叫花子就都涌到了李家米铺前,三百多人哩,再加上看热闹的,硬就把一条原本不太宽的街道挤得个水泄不通。也有人去衙门报官,说怕挤出人命,可衙门里的老爷一听,立马关门躲起来了:安化院从一百多年前开始,就是衙门收容叫花子的地方,顶子遭风掀了,本来应该衙门拿钱去修,可衙门哪里有钱去做这些事哦!现在有人出头,巴不得哟!

当时,恰是正午,太阳直直地射着,沙铜元静坐在李家米铺的街沿上,开始唱戏。他一出一出地唱,唱完了他会的所有曲目之后,又从头开始唱。如此周而复始,一遍接一遍地唱。满街的人一出一出地听,渐渐的,太阳偏西了,站着的人都听坐下了,沙铜元还在唱。旁边的人手里端着瓦罐,瓦罐里装的有水,也有稀粥,但沙铜元一口都不粘,他就那样一直唱,唱得嘴唇裂开,血顺着下巴往下淌,也不停。娃儿们遭吓哭了。再后来,他唱的啥已经没人能听明白了,人群逐渐散去,到天黑的时候,李家米铺前,只剩下三百多个叫花子还一声不吭地坐着。

安化院的顶子第二天就修好了。但古城的娃儿却从此再也没法听沙铜元唱戏了。

因为沙铜元那天傍晚死在了李家米铺的街沿上。

刘棒头摆席

每天总要等到辰时才爬起来伸腰杆的,就是叫花子。叫花子也想起早睡晚,只是那么早,人家的饭都还在锅里煮,哪有舀给他们的呢?平常睡习惯了,七月十五不讨口,他们更是起不来。这天最早起来的是刘棒头,他从自己的房间走到院坝里的时候,虽没有看到一个兄弟,却闻到了浓浓的肉香。

猪是昨天杀的,肉是昨天煮的,今天就只等上席了。

今天是1932年的阴历七月十五,是叫花子祭祀地藏王菩萨的日子。虽说军阀割据,外头到处都在打仗,但古城的叫花子却不管这些,他们安了心,只想好好地吃一顿。

刘棒头是去年过了中秋,“老双头”病死以后,才接手安化院的。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硬是跟兄弟们一起,把安化院和西门濠之间的荒地开垦出来,种上了蔬菜。菜种出来,人吃不完,刘棒头就拿来养猪。他一不纳粮,二不交税,把个乞丐日子过得像神仙一样。古城的叫花子往年也祭地藏王菩萨,也要吃顿饱饭,可那些饭都是讨来的残汤剩菜。今年不同了,菜是自己种的、猪是自己喂的……哼哼,从今往后,只要是我刘棒头坐镇安化院,那就年年都不同了哦!

刘棒头想着,欢喜得笑出了声。他在院坝里走来走去,一双烂草鞋拖在地上,唰唰地响,把早就醒了却偏还要赖在草席子上不睁眼的叫花子们全都惹得心痒痒的。安化院的叫花子们才起来,陆陆续续的,十间房、城隍庙、洞儿寺的闲散叫花子都开始往安化院聚,安化院一时人声鼎沸:这是多大的事情啊,叫花子自己办酒席!怕历朝历代的叫花子,都没有做出过这样的壮举哩!

有人在喊:时辰到!

安化院立刻静得像冬天的河坝,叫花子们从四面八方把头转往一个方向。刘棒头换了一双新草鞋,穿了一件半新旧的蓝布短衫,立在院坝中间的半扇磨盘上,望着满院坝一堆一堆的叫花子,说:今天是七月十五,是我们叫花子祭祀地藏王菩萨的日子。目莲到了阴曹地府,打开铁围城,救出了生母,也放出了八百饿鬼。目莲的孝心感动了天,被封为地藏王。八百饿鬼就是世上落难的叫花子。

叫花子们都看过“目莲救母”的戏,这几句话他们还听得明白。

刘棒头接着说:没有哪个人天生就想讨口叫花,读过书的都晓得,孔夫子陈蔡绝粮,韩信乞食漂母,没读过书的也晓得王金龙讨口,后来当了八府巡按,郑元和讨口,后来当了状元,薛平贵讨口,后来当了西凉皇帝!叫花子并不是天生的贱种,我们不要自己看不起自己。

这几句话,平常可是很少有人说起,叫花子们听了,顿时热血沸腾,再联想到这一年来刘棒头带领他们挖包包填沟沟,担粪、下种、收菜、喂猪,特别是想到今天的筵席,一个个更是热血直往脑门上冲,不由自主地都把竹棍敲得“梆梆”响。

例行演说完毕,大家排队到神像前拈香叩头,求地藏王菩萨保佑他们四季平安、没病没痛。然后,院坝清理出来了,缺角的桌子搬上来了,少腿的凳子抬上来了,大碗大碗的水砣子肉端上来了……刘棒头兴奋地望着他的欢天喜地的臣民,正要宣布开席,突然――

安化院的朽大门,“哐当”一声,倒了!

门虽是朽的,却大,架子还在,倒下来,砸在地上,扬起的灰尘笼住了半块院坝。天底下还没有七月十五不许叫花子吃饱饭的道理吧?叫花子们遭吓惨了,安化院里刹时一片死寂。一队士兵踩着倒下的大门冲了进来,领头的朝天开了一枪。枪声里,叫花子们尖叫着开始往各个角落里跑。刘棒头见了,把双手举过头顶,边往那开枪的人面前走,边高声说:你们要做啥?难不成你们晓不得今天是七月十五,这里是安化院吗?那人面无表情地朝着刘棒头的脚下又开了一枪,用刘棒头从未听说过的怪腔调说:站住,你这肮脏的猪,滚!前半截话,刘棒头没有听懂,但后面那个“滚”字,他却是听明白了的,那脚边的枪声更是让他立刻和其他叫花子一样,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安化院。

刘棒头和这群叫花子原本是想往人多的地方跑,进城去,却不想随着一阵又一阵密集的枪声,一股一股的人潮从北门里涌出来堵住了他们的去路。要想进城,一步都迈不出去。刘棒头只得随大流往西门濠跑。哭喊声、呼叫声、咒骂声中,刘棒头听到有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叫着:打起来了!打死人了!打起来了!打死人了!奔跑的人流肆意践踏着脚下的一切。刘棒头远远地就看到前面的人正跑在他的菜地上,菜秧子被无数的脚踏过、踏过……刘棒头看着,想起了这一年来花的心思流的汗水,想起了刚才还摆在眼前的热气腾腾的酒席,他的脑袋像正在灌气的猪尿泡一样,越来越胀!

正当他的脑袋胀得要爆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刘棒头听了,猛地打个冷颤,清醒了似的,赶紧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跑。

人群跑过,眨眼间,刘棒头和他的那些叫花子们开垦出来的菜地又变成了一片荒地。

九九的爱情

云曦要临盆了,张夫人对儿子说:要找个人来经佑月母子,就喊你表姐吧,她人倒是干净。张雨泉晓得妈的意思,请个叫花子省钱。于是,张雨泉第二天一大早,就到寓思园街尾尾上去找九九。

一路走过来,街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人,九九的草屋门也还是关着的。张雨泉在屋外走了两个圈圈,然后趴在门上低声喊:九九,开门。里面的人大声问:哪个?张雨泉把头顶到门上,低声说:是我啊,我是雨泉。里面的人还是不开门,只是问:有啥事?张雨泉嬉笑着说:你开门嘛,我进来再说。里面的人立刻回应:没事就走开。张雨泉只得狠狠地提高嗓门说:我妈喊你去经佑云曦,她要生了。里面的人长叹一声,答应道:要得,你先回去吧,我收拾一下,就来。

张雨泉等了一会儿,见里面没有动静,就迈着重重的脚步走了。没走到二十步,又悄悄地返回来,藏在草屋前面的乱草堆旁边。张雨泉蹲了好久,终于等到门开了。九九先探头出来左右看了看,确信没人,才走了出来。

九九的腰身只有平常女人的一半,细小得让张雨泉这种读书人都觉得自己一只手就能把她握住。九九乌黑的头发一丝不乱地盘着,越发衬得她的脸小。九九的脸上眉毛细长、眼睛细长、鼻梁细长,就只有那张嘴像小樱桃,是圆圆的。九九脸上的酒窝窝也是圆圆的,只是要在九九笑的时候才看得见,张雨泉暗想了一下:九九被赶出来大半年了,自己也有大半年没见过九九的酒窝窝了。在九九月白的对门襟袖子上还看得到叠痕,对门襟外面系了一条蓝花花围腰。张雨泉看着,觉得九九的腰杆越细了,细得只有自己的大腿粗。九九转身关门时,张雨泉的目光落到了九九的蓝布裤子上,他忍不住,咽着口水,“呼”地就冲上去,把九九撞进屋。他一只手把九九钳紧,另一只手飞快地把门拴上。九九的手动不了,一双小脚又没劲,便转头用口咬,嘴伸得到哪里,就咬哪里。可还没等她咬上一口,张雨泉已经关好门,伸手托住了她的下巴,根本没花多大力气,就把九九按在床上了……

张雨泉边扣长布衫子边说:我晓得是我害了你,你莫要记恨我。九九不开腔,背过身去穿好裤子,从席子底下拿出梳子来梳头。张雨泉抢过梳子说:还是我送你的那把呀。九九仍不吭声,把头发打散了,从张雨泉手里拿过梳子,仔细地把头发盘了起来。

张雨泉先出了门。等他走到寓思园街中间了,九九才出门。这个时候,街上的人多起来了。

从寓思园到张府要经过黎公街和莲池路。

九九的娘家在黎公街,她一路走一路看,却一个熟人都没看到。她妈经常会在大清早送香烛到庙子里去,九九想妈的时候,就躲在转角处偷看。她妈有时候也像做贼一样偷偷塞几个钱给她,但如果给她爸爸看到了的话,她爸爸就要拖根打狗棍出来,劈头盖脸地把母女俩打散,边打边骂:你个丧门星,给老子滚远点!九九不怨爸爸,每次都站着挨打,直到爸爸把棍子打断。因为除了挨打的时候,她再没机会听爸爸说话。爸爸打她的手很重,她借此知道爸爸的身体好,所以,越疼她心里就会越高兴。

九九的婆家在莲池路。还没到莲池路,九九就把头埋得低低的。公公婆婆都说九九是扫帚星,断子绝孙克夫命,结婚几个月,就克死了丈夫,这样命硬的女子该去上吊,竟然还有脸活着!九九是在丈夫死后第二天被赶出来的,像古城所有的类似女子一样,九九自己放弃了做烈女挣牌坊的机会,她就只能当乞丐了。九九也不怨公婆,虽说丈夫自小身体就不好,但如果不是因为他始终对新婚之夜的事情耿耿于怀,他咋会死得那么早?

九九到张府的时候,张雨泉已经回来好一阵了。

张雨泉到了后院,正看到张夫人和云曦在收拾小儿衣衫。他边喝茶边说:九九马上就来。云曦惊讶地问:她来做什么?张雨泉说:来经佑你坐月子呀!云曦一听,脸色都变了:妈,您听听,我可是您的长媳,孩子生下来是您的长孙,我们张家就是再请不到人,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九九进屋啊!张夫人听儿媳这样一说,顿时觉得事情严重,不住地点着头答应:是啊,是啊,雨泉你真不懂事,你表姐再可怜,那是她的命,我们帮得了她一时,帮不了她一世啊。她来了,赶紧打发点吃的,让她走。云曦见张雨泉愣着,伸腿揣了他一脚:快去呀,晚了九九就进来了。张雨泉放下茶碗,转身就往外跑。到了院门口,正遇到九九抬脚要进来,他立即站到九九面前,迫使九九向后退了两步。九九问:舅妈呢?张雨泉说:在后院。云曦生了,已经请了旁人了,我妈说你不用来了。说完,张雨泉转身进了张府,“砰”地把大门关上了!

张雨泉转身的时候,扬起了一股风。

张雨泉关门的时候,也扇起了一股风。

九九立在风中,想起丈夫临死时还鼓着眼睛问她:那个男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