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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散神聚文淡情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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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与可画oY谷偃竹记》是在新课改后被选入人教版选修教材《中国古代诗歌散文欣赏》中的。这是一篇突破常规的悼念友人的文章,乍读选材零碎、毫无头绪,细读却能感受到一条通融混成的气脉贯穿始终,“散而不乱,气贯中脉”。前文苏轼以轻松活泼的笔调回忆与友人文与可的交往,直到最末一段出现“废卷而哭失声”之句,才让人了解到这戏笑背后蕴藏着如此沉痛而浓烈的感情。这充分体现了苏轼散文“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的特点。

再看看本单元其他文章,《六国论》和《伶官传序》偏重写理,史实虽然复杂庞芜,但历史教训清晰明白;《祭十二郎文》偏重写情,作者回忆与十二郎的孤苦身世、聚少离多的命运,那么满纸“呜呼哀哉”的情感亦不难领会;而这篇文章在理解上明显难度大增,前文记录许多戏笑的内容与文末沉痛的情感是怎样联系起来呢?当然,授课老师大可以以“以乐衬哀,倍增其哀”的写作技巧来解释,但终难点到实处。所以,引导学生理解这篇文章选材和情感之间的联系,是教学的重点难点。笔者认为,要解决这个问题可以从以下两个角度尝试解读:

一、于平淡处见人格。文章的选材看似平淡无奇,实则蕴藏了苏轼与文与可在人格和性情上的高度契合,苏轼对文与可清廉淡泊的人格操守和天真洒脱的赤子情怀的深深敬仰与缅怀。

文同,字与可,北宋著名画家,“湖州画派”开创者,也是苏轼的从表兄。苏轼交友甚广,文与可是他极为重要的一个朋友。

文章回忆了与文与可交往的三个小故事。第一个故事是文与可“踏绢为袜”,当时已经享有盛名的文与可举手投足自然受到士大夫们的关注,而他竟不顾身份将他人求画的绢掷于地上踩踏,足见其任性天真,淡泊名利。

第二个故事是文与可与苏轼的书信来往。这次“笔战”缘起于文与可的一个玩笑“袜材当萃于子矣”,文与可开起玩笑来怎么会是苏轼的对手,苏轼马上抓住文与可信中“扫取寒稍万尺长”一句进行诡辩――“竹长万尺,当用绢二百五十匹,知公倦于笔砚,愿得此绢而已!”在这里苏轼故意将艺术世界中的竹和现实生活中的竹混淆,文与可明知其为诡辩,却无以作答,只能认输“吾言妄矣”,然而苏子似乎来了兴致,继续不依不饶地追问“世间亦有千寻竹,月落庭空影许长”,言下之意,你看诗歌中不就有“千寻竹”吗?文与可被苏子追问得无话可说,只能“笑曰:‘苏子辩矣’”,并送给苏子一副《oY谷偃竹》。从书信往来中,能言巧辩的苏子和憨厚老实、不善言辞的文与可形成了鲜明对比,两个文人的形象跃然纸上,十分生动。

第三个故事,苏轼送给文与可《oY谷》一诗。此诗由《史记》“渭川千亩竹……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展开联想,意即文与可坐拥千亩竹,本应富如“千户侯”。他之所以“清贫”,乃是因为嘴馋而将竹笋都吃到了肚子里,这个玩笑话让文与可“失笑喷饭满案”。话虽玩笑,其中隐含着对文与可清廉为官、不贪图奢侈享受的赞美,可能也有对文与可画竹时“成竹在胸”气魄的推许。

苏轼对文与可品格的推崇,还可以在《祭文与可文》中得到印证“孰能德秉义如与可之和而正乎?孰能养民厚俗如与可之宽而明乎?孰能为诗与楚词如与可之婉而清乎?孰能齐宠辱、忘得丧如与可之安乎?”回忆了文与可为人平和正直、为官宽厚待民、为文婉丽清雅、性格淡泊豁达。第二段看似平淡,其实越咀嚼越有滋味,作者无意塑造,但在平淡的讲述中,读者不难品味出文与可的高风亮节。

二、于平淡处见深情。这种情感是专属文人士大夫的君子之交,虽平淡如水,却充满高山流水的雅趣和可撼天地、托死生的深沉。

亦师亦友的崇敬之情。米芾在《画史》中记载“子瞻做墨竹,从地一直至顶。余问何不分节?曰:‘竹生时何尝逐节生?’运思清拔,出于文同与可,自谓与文拈一瓣香”可以见到,苏轼画竹方法完全接受了文与可的思想,即不能“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而是先“成竹于胸中”,然后捕捉灵感,迅速落笔。苏轼高度赞扬文与可的绘画理论,不惜用自己做比对,自己之所以“心识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不学之过也”。然后引用弟子子由《墨竹赋》中的句子,说子由“得其意”,而自己“岂独得其意,并得其法”,自己才是最了解文与可的人,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由此可知,文与可对于苏轼而言不仅仅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更是在绘画上的引领者,在文人相轻的社会中,文与可将自己毕生所学和盘托出,绝不保留;而苏子也不惜贬低自己来抬高友人。这其中蕴含着苏轼对友人无限追慕、钦佩之情。

亲密无间的友情。友情的表现形式有很多种,患难时刻的肝胆相照、得意时刻的真诚诤言、平淡时刻的相知相偎,而苏轼别具一格地选择“与可畴昔戏笑之言”来表现二人的友谊。特别是在文章第二段的“笔战”部分,苏子是一个能使朋友“无以答”、“失笑喷饭满案”的“损友”,文与可处处甘拜下风,若不是二人亲厚无间,恐怕很难做到这样笑谑自如,‘以见与可与予亲厚无间如此也”。文末苏轼再次看到文与可送的墨竹图,“废卷而哭失声”的细节让人尤为动容,从往昔的戏笑瞬间跌入物在人亡的深渊,这种“以笑与哭生游戏”(杨慎《三苏文苑》卷十四)的写法,带给人极强的震撼力量。

惺惺相惜的知音之情。“竹”是中国文化传统中的经典意象,它以经霜不败、虚而有节、宁静素雅得到文人的赏爱,常用来比喻不畏艰险、风骨倔傲、清高耿介的人格精神。苏辙在《墨竹赋》中记载文与可“朝与竹乎为游,暮与竹乎为朋,饮食乎竹间,偃息乎竹阴”,一个视竹为第二生命的人,竹子不仅是他作画的对象,也一定是他人格的投射。文与可画过一副《纤竹图》,苏轼在《跋文与可纤竹》中写到“纤竹生于陵阳守居之北崖,盖岐竹也。其一未脱箨,为蝎所伤,其一困于嵌岩,是以为其状也。……想见亡友之风节,其屈而不挠盖如此云。”苏轼在《竹坞》一诗中也写道“晚节先生道转孤,岁寒唯有竹相娱”,其《墨君堂记》中称竹为“君”,“与可之于君,可谓得其情而尽其性矣”,对朋友人竹合一的艺术创造和精神境界是有深深的了解的。由此,更可以理解文与可“踏绢为袜”,他人求画,“至终岁不得”(苏轼《跋文与可墨竹》),而独对苏轼青眼相加,诗词酬酢、画竹相赠。二人相知相得的友谊正诠释了中国文化中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意境。

通观全篇,苏轼信手写来,如话家常,情感朴素自然,真切动人。虽为“戏笑之言”,但又不难见出作者的独具匠心的剪裁。在文与可逝世之后,苏轼写的两篇祭文皆情词恳切、催人泪下,但这篇时隔半年,痛定思痛写就的悼念文章,却是“渐老渐熟,乃造平淡”(苏轼《与二郎侄书》)。用藏深于朴、大巧若拙的形式达到一种思致细密、情意深邃的老境美,绚烂之极归于平淡,豪华落尽见真淳的艺术极境。

[作者通联:广西柳州市柳州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