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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江鱼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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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去德钦梅里雪山明永冰川,途中经过一个叫奔子栏的小镇。

那是一个顺江而建的藏族镇子,流过的江叫金沙江。江中有一种美味的原生鱼,沿江一带都叫江鱼。我们到达奔子栏时正好中午,正好慕名点了江鱼佐餐,也唤起了我记忆中的江鱼之味。

我家住在金沙江边。

那时候,家中房子只是一间一楼一底二开间的瓦房,家徒四壁,没有家具,屋与屋之间,只是用初解过的木板挡了一下,窗的位置,是用竹子剖成条编织起来的篾窗,既不挡风也不隔音。只有一个好处,夏天很透气很凉爽。

绝大部分早上,我都被一种噼噼啪啪的声音惊醒,通常我都会一轱辘爬起来,光着脚丫到堂屋的沿槛上察看,一定有几条大鱼挂在当作隔墙的木板上,因为刚刚从江中捞起,那鱼还在拼命地挣扎,不同的部位不间断地敲打着木板,自然形成一种有节奏的声音,还有些交响乐的架式。

那是我爷爷头天在江边下了“懒钩”,第二天早上一早收回来的。这种“懒钩”钓鱼法,其实是一种最简单最省力的方法。看好一片江边浅滩,最好是有石头而不是只有沙的江岸,在鱼线卜挂上鱼饵,再把鱼竿沿江一溜地固定好,包谷熟和麦子熟的季节,再撒一些煮熟的包谷和麦子,或是其他的虫类,叫“养塘”,鱼就习惯性地会回来觅食,不会有“滑杆”的情况存在。绵延几公里的江岸,村子里的男人们都有自己喜欢的地方,互相不会争地。

那是一幅很美很惬意的江边农村生活画面,冬天碧绿的金沙江缓缓从家门口流过,小村里家家炊烟袅袅,寂静的村庄又迎来新的一天。最快乐的是那几个好钓鱼的,昨夜,梦中一定都梦着鱼怎样上钩。此刻,迎着乡村早晨清新的空气,急步走向江边,那一排等了一晚上鱼的钓竿也正等着他的主人。那一种期待和兴奋,让平静的农耕生活多了一些小小的刺激,让被四季控制了的种田日子,有了一些反叛和自由。

拎着鱼,扛着笨重的鱼竿――那鱼竿是用竹子做的,着水就更重,心里美美的,想着可以给家人一顿美味――在那个不仅是肉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江鱼的烹调很简单,记忆最深的是在夏秋之交的季节吃鱼,切一小块肥肉多一些的腊肉,在锅里炼出油来,加一大瓢水,再将切成一段段的江鱼放进水里,再把红红绿绿的辣椒切成丝加进已经煮成白色的鱼汤里。不一会儿,我家那简陋而光线暗淡的厨房飘出阵阵鱼香味,堂屋和院坝里都是香味。当我们几个小孩闻香而来时,母亲将一小把切得很细的翠色小葱在起锅前丢进锅里,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把鱼和汤舀在碗里,边舀边喊,吃饭了吃饭了。母亲话音未落,像是定好了时间一样,在田里做活的父亲已回到了家,而收完鱼竿回来在火塘边烧茶的爷爷,此时已经煨了好几开茶,显得心满意足,慢慢踱到饭桌边,望着堂屋的板壁上贴着的一串串的鱼尾巴,很是有些得意。

我们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开始分享那一锅鱼。江鱼的肉非常细腻,柔软,,但小刺特别多。一边吃,大人就一边招呼,小心刺,小心刺。江鱼的肉还有一种特别的鱼味,让你舍不得吞下,但舌头挡不住诱惑,总在不知不觉中连小刺一起吞下去了。江鱼的汤呈现一种奇特的白色,就如同是牛奶一样,稍微冷一点就会起皮。在那些物质非常贫乏的年代,江鱼是我们最丰盛的大餐,是自然界赐予的礼物。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人们总是在祈求平安,但总是事与愿违。

在我朦胧的记忆里,金沙江边人们突然得到通知:不准上山打猎,不准下水打鱼。刚开始的时候,农民们还是习惯性地干自己的事,没有当一回事。对于这些靠天养着的人们而言,从他们周围的大自然中取得生活所需之物,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因为他们还从来没有要将鱼拿去卖钱或干别的什么事情。但马上他们就发现了这回事情的确来势凶猛。

先是开了无数个会来回交待“不准”,每一个不准都像让村民们在冬天里喝了一瓢凉水。接下来就有了巡山队、巡水队,凡是遇到有违禁的情况,就以收缴工具的方式处罚。我爷爷的鱼杆虽然在前期找了一个比较隐蔽的江边山洞中安藏了几个月,但最终也没有逃出被毁灭的悲惨境遇。有一天,爷爷又悄悄地去探看他的鱼竿。虽然鱼不能钓了,但他离不开那些他朝夕相伴的鱼竿,那些鱼竿给他和他的一家带来无限的乐趣。他从家中往藏鱼竿的地方走了不几步,他就发现在路上有一截一截被剁碎的鱼竿,他先是没有留意,又走了一段路又发现剁成截的鱼竿,这回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鱼钩和鱼线转轴!这都是他一个个亲手做的,他能看不出是谁的东西吗?老人一颗心狂跳起来,感到有一种灭顶之灾降临。他加快不太灵便的步伐,疾疾跑到他藏鱼竿的地方,眼前的一切正如他最不愿看到的那样惨烈地呈现在他面前,所有的鱼竿全部粉身碎骨,无一幸免!我这位跑过马帮,浪过浪,跑过小买卖,种过地的爷爷无声地哭了。不是因为从此再也不能钓鱼,因为鱼竿没有了还可以再做,他只是觉得他生命中有些东西不存在了,并且是在他无法知情和无能控制的方式下。

我的眼前总是会浮现那个看到鱼竿被毁后可怜的老人,后来他因为越来越老再没有钓过鱼。但是鱼好像没有因此多起来。

再后来,反正人们不再用鱼竿钓鱼,而是改成用炸药了。

沿江经常看得到有人用炸药炸鱼,就是坐在家中也经常听得见有人在炸鱼的声音。将雷管接在炸药包上,点燃后直接扔到江中,随着一声巨响,发现会有一些白色的东西随着炸开的水波四散开来,等到水再次平静下来之后发现那是一些被炸死或被炸晕的江鱼,会水性的村民们纷纷脱衣下水去捞鱼。开始的几年,每炸一次收获都非常丰厚,因为从前的人们不知道用炸药来炸鱼,只会下“懒钩”。后来又禁钓,鱼得以休养生息,自然繁衍。再后来炸的密度越来越高,越来越频繁,因为炸药虽是四大发明之一,但是炸鱼谈不上什么高科技,掌握这项技术的人越来越多,鱼自然越来越少,后来发展到吃“万命汤”。

所谓“万命汤”,说来真是一件残忍的事。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狂轰滥炸之后,炸死的已经没有大鱼了,都是一些“鱼婴儿”,炸一炮不够再炸几炮,最后依然是小鱼,这些小鱼因为太小就只能做汤,这些热爱江鱼的人们就只能从汤里体味一下江鱼的味道。为了体验江鱼的味道杀死不计数的小鱼,把下几代的鱼都吃了。

江鱼从这个时候起成了待客最珍贵的东西。因为稀少体现出尊贵。各种捕捞江鱼的方法被发明和创造出来,一种称作刮地网的东西出现了,那是一种机动的船,可以是一只船最好是两只船,在江水退浑之后,在船上安上鱼网――可能要用最密的鱼网才行,逆水捞鱼。这样的方式我称之为叫“断子绝孙”法,江鱼就在这样的捕捞中渐捕渐少,几欲绝种了。

江鱼越来越少,正在变成故事和传说。旅游者却越来越多。

但是他们来得太晚了。

在他们来之前,江鱼就已经只可闻而不可见,更不可食。像我这样生长在江边的人都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回想起小时候堂屋的板壁上贴着的一串串大大小小的鱼尾巴,我很无奈地想到,也许现在这个偏远的山村,人们过的生活已经与原来大不相同。虽然江鱼成了稀有之物,但过去的木板房变成了大瓦房,以前收音机都没有,现在家家都有电视机,以前收割庄稼人挑肩扛,现在有了各种农用机械,想想有什么不好呢?我只是感到有些失落。

我只是想,假如瓦房、电视机、拖拉机都有了之后,江鱼也还有。

(作者单位:红云集团昆明卷烟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