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太平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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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黄山搭车到合肥，路程需要六小时，所以我们清晨八点就出发了。

沿途良田千顷，风景秀丽，山高云远，道路回旋，处处都有动人之美，特别是开在山边水湄的映山红（野生的杜鹃花），常在山穷水尽之际，令人眼睛一亮。

朋友问我这次到黄山的感想如何？我说，黄山的美自然无话可说，但比较遗憾的是没有喝到传闻中的黄山好茶。

“黄山出产好茶吗？”大陆的朋友问我。

“是呀！一般人只知道黄山有四绝：巍峨奇特的山峰，苍劲多姿的奇松、清澈湍流的山泉、波涛起伏的云海，却不知道黄山还有一绝，就是冠绝古今，被称为中国十大名茶的‘黄山毛峰茶’，如果再加上黄山山脉太平湖畔产的‘太平猴魁’，十大名茶中黄山即占其二了。”

这次我到黄山五天，由于气候不佳，无法上山，只好在山下等待天晴。在等天晴的三天，我去了附近的茶厂，去了屯溪、歙县、黟县、西递，每到一处都在茶行品茶买茶，或者向茶农问茶，可惜见到的与喝到的茶都与想象记忆中的差远了。

一天深夜，在屯溪老街的“慧德斋”问茶，老板把珍藏最好的黄山毛峰拿出来，叶底嫩黄、形似雀舌、色如象牙、汤色清澈、毫芝显露、香气清醇甘美，老板说：“这已经是屯溪老街上最好的黄山毛峰了。”

“慧德斋”的茶确实是我在黄山地区喝到最好的茶了，但是对照古籍似乎还有所不足：

《徽州府志》：“黄山产茶始于宋之嘉，兴于明之隆庆。”

明代许次纾《茶疏》：“天下名山，必产灵草，江南地暖，故独宜茶……若歙之松萝，吴之虎丘，钱塘之龙井，香气浓郁，并可雁行，与 颉颃，往郭次甫亟称黄山。”

清代陆廷灿《续茶经》：“松萝茶，近称紫霞山者为佳，又有南源北源名色，其松萝真品，殊不易得。黄山绝顶，有云雾茶，别有风味，超出松萝之外。”

从历史记载看来，黄山被品茶的行家评断为“茶品中第一”，若以我们所遇到的茶来论，“别有风味、芳香扑鼻”或可近之，至于“气息恬雅，绝无俗味”就有待斟酌了。

喝猴魁的经验与黄山毛峰类似，我曾两次以一斤超过五百元人民币的高价买了“太平猴魁”，滋味只比一般青茶稍好；还有两位大陆朋友，一是饭店总经理，一是书店经理，都是品茶行家，各送我一斤“太平猴魁”，叶色苍绿匀润，叶脉绿中显红，带有浓醇的兰花香，这应是“太平猴魁”的极品了。

但是，我在黄山下的旅店喝“太平猴魁”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猴魁名列为“天下烘青茶”之首，俗称“红丝绒”，我手中的这杯真当得上这个“魁”字吗？

在黄山品茶的经验，使我的行囊中虽塞满了茶叶，心中不免怏怏，黄山是好，但与黄山齐名的黄山茶，是不是早已失传了呢？

我们的车子跑了四个小时，到铜陵市附近的一个叫“花园”的小村时，早就饥肠辘辘了，突然看到一家“小五饭店”，店前明亮干净，就停下来随意吃点午饭。

当我们坐定后，老板娘拿出一个花花绿绿、巨大无比的饼干铁桶，一个老式的热水瓶。她从桶中抓一把茶叶，为我们沏茶，当热水灌入茶杯时，我被突然扑鼻的茶香吃了一惊。我深深地呼吸，赞叹说：“这茶可真香呀！这是哪里的茶呀！”

老板娘也不知道茶的事，于是请老板的娘出来，老太太说：“这是太平的茶，我们是太平的人，自然是喝太平的茶了。”

“这是太平猴魁吗？”我问。

“什么猴魁？这就是太平茶呀！”

看来老太太也不懂茶，我仔细看她口中的“太平茶”，芽叶肥壮幼嫩，每朵都是两叶抱芽，是典型的“两刀一枪”，茶汤香清甘美竟胜过几日来黄山所饮诸茶。

老太太看我对她家的寻常茶叶赞不绝口，就说起她家原本是黄山太平湖畔的茶农，生有五个男孩，因家乡的农计难以维生，才全家到花园乡讨生活，这家饭店是最小的儿子经营的，所以称为“小五饭店”。

正品茶言谈间，小五的媳妇儿把饭菜端来，小五的手艺甚佳，在乡村小店能吃到如此美味的食物，又品尝了罕见的好茶，使我们旅途的劳顿立时消散了。

我商请老太太把饼干铁桶中的茶卖给我，她原不肯答应，说：“这是留着自己喝的。”

经过一再的请托，老太太才说：“好吧！这茶原来一斤要八十元，算你一斤九十元好了。”

“为什么一斤八十元的茶，要算九十元呢？”

“我们回太平去拿茶，不就要十元的车钱吗？”老太太憨憨地说。把我们全逗笑了。

我把在小五饭店买的太平茶带回台北，放在茶罐中，取名“小五太平茶”，觉得是在黄山地区饮过最好的茶。我一直疑惑着这乡间野店的廉价茶叶为什么会比著名茶行茶厂的茶好呢？是由于舟车劳顿吗？还是由于小店主人的素朴之心？或是茶农珍藏了自己最好的茶呢？

当我把这些原因都剔除之后，答案是：“好茶就是好茶！”绝不会因为在庙堂或市井而增减行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