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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太原路97巷,似乎与热闹的台北市区有些微微脱节。巷内多是老态的传统店铺,走过43个年头的“日星铸字行”就藏于这里。
这是一个让出版业、文字工作者,以及怀旧人士惊艳不已的角落。在这里,早该走入历史的铸字机炉火不熄,随着机器运转的节奏声,留下属于铅字独特的体温。
“铅与火”让路“光与电”
也许你没听说过铸字行,但活字印刷则是从小就知道的中国四大发明之一。铸字行是活版印刷的第一站,铸字、检字等前置过程都在这里进行。将铅液倒进铸字机里压模成型,小小的铅块顿时成了保存中国文字之美的艺术品。
每日清晨,张介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铸字机的铅炉生火,一小时后,当铅炉里的温度可以让铅块熔化成铅液时,张介冠就开始铸字。他用机油将机器,再把铜模放到固定夹上,右手开动机器开关,左手操作离合器,控制铅液的流量,不到一分钟,一个铅字就做好了。然后,张介冠打开灯,在灯光下查验铸出来的铅字是不是清晰端正。他仔细地检视每一颗铅字,脸上泛出微笑,像母亲凝视初生的婴儿。这样的坚持已有43年。在手工排版的时代,一颗颗铅字被铸好、检出、排列、上墨、印出……承担着知识的传递。张介冠清楚记得,1969年5月1日,那是日星铸字行创立开业的日子。取名日星,即“日日有财生”之意。父亲张锡龄曾是《台湾民报》的捡字工人,原本要开印刷厂,但因印刷机器延误,阴错阳差开起了铸字行。
张介冠刚接触铸字工作时,正是台湾活版印刷蓬勃发展之期,光台北地区的印刷厂就高达5000多家。而被张介冠戏言是“台北市最小规模”的日星,最鼎盛时也拥有5位铸字师,30多位检字师。“一个熟练的检字师每小时可以检字1200个,一天要用近五百公斤的铅。”
然而随着电脑印刷的冲击,10年间,传统活版印刷急速没落,连带波及生产铅字的铸字行。2001年,台湾最大的铸字行“中南行”歇业;2007年,台北仅存的3家铸字行倒闭两家,日星的最后一位工人也默默离开。“现代人都用电脑打字,早没人使用传统印刷了,铸字行根本没生意可做,老板的坚持看在所有人眼里,都觉得他是傻瓜。”店里的人这样说着。
然而,走过风光荣景的张介冠,并没有被现实吓退,反而对这仅存的传统技术,怀抱起传承与保存的历史使命,纵然已无利可图。他曾写在博客上的一席肺腑之言,令人动容。
“40年前,日星铸字行成立。铸字机‘七恰、七恰’的节奏声从此在台北后站响起……这40年间,我们遇到了印刷技术的重大革命——平版印刷与电脑排版的技术逐渐取代了铅字,也就是所谓的“铅与火”让路给“光与电”。
即便如此,我们的铸字机还是没有停止。日星自我期许,即便亏损,只要台湾还有活字印刷厂持续营运,日星就会一同努力,让铸字机的火持续燃烧。唯有如此,塑造台湾文化历史环节的活版印刷才有可能继续让人知道……”
在浮躁的社会,昙花一现的东西太多。要坚持,不容易。日星,该是付出多大的努力在前行。
活版字体复刻计划
而今,当你走进日星,就会轻易地体验到张介冠笔下所形容的那种铅字“触感”。室内一排排以钢铁搭起的铅字架整齐地排列,楷体、宋体、黑体等不同字体依字典部首顺序存放,从初号至六号,每种字体有数千个到近万个。店中还保存着造于20世纪初的铜制字模12万个,这些珍贵的字模由当年的工匠精雕细刻而成。有这些铜模在,就可以不断熔铸出新的铅字。
只是张介冠也担心,自己退休后,这套全世界最完整的中文繁体铅字,有可能连同铸字设备及技术,一同成为历史化石。虽然他知道,如果现在将店内铜模及铅字熔毁,也许还能卖上一两百万元——但他舍不得。
2007年,正当张介冠苦思日星的未来时,他遇到了知音——台湾设计界小有名气的蘑菇设计公司老板张嘉行。张嘉行如此形容他初见铅字的感动,“这么小的一家店,竟然收藏了这么多大小不一、各具特色的中文字形,在略显昏暗的地下室对着灯光细看,姿态各异的各种铅字,透着细致的光泽,让人不忍离去。”
在张嘉行的建议下,张介冠透过网络发起“活版字体复刻计划”,希望能募集一群义工,尝试保留这批传统的印刷铅字。
日星的铜模,均已使用数十年之久,有的铜模已有缺损,再制成铅字时会影响印刷的质感,所以张介冠想重新翻铸一套铜模,藉此将字型扫描到电脑里,经过义工修饰平整后,将这些正体字型数位化,提供给社会大众使用。
花莲开设儿童书店的王得泰得知后,主动请缨开发一套网络作业平台,供义工修整字型使用。彰化一家电脑模具工厂的老板,被张介冠诚意打动,将原价60万元的电脑刻字翻模设备,半价卖给日星。行人出版社社长周易正、版画家杨中铭、青木由香、广告设计人刘宜芬与王裕惠等十几名义工,也陆续加入。
张嘉行表示,参与重新描绘铅字字型、同时数位化的过程,“很像在练习写书法”,这是他以往电脑设计所没有的经验;刘宜芬、王裕惠则说,铅字让她们感受到字体深刻咬住纸张的触觉,也让她们惊讶发现,原来英文电脑打字的行距与字距,都是源自于“铅”之意。
虽然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义工,但这个已进行两年的复刻计划,并不如想象中顺利。大家对文字的美感各有偏好与坚持,透过电脑程式修出来的字体,当然也就“字如其人”般各具个性。偏偏印刷用的铅字字体讲求一致性,否则就会造成阅读负担,因此,复刻计划多停留在“电脑作业”,尚无法进行具体铸模。
复刻计划是一个浩大工程,究竟多少年才能真正完成,张介冠也说不准。他说,“其实更希望的是,在执行计划时让参与的义工更了解及学习到活版印刷的相关知识。”
最终的梦想
计划受阻,却未打消张介冠及义工的热情,目前他们先由调查并储存日星收藏的字体与字形做起,为日星工艺馆建立完整的档案资料铺路。
建一座保留铅字及活版印刷历史,又兼具实务展示与接案功能的工艺馆,是张介冠最终的梦想。“我知道要达成这个梦想并不容易,但是如果我不做,台湾也不可能会有其他人想做。”他说。
幸而,在众多文艺界人士的力挺及口碑宣传下,日星的转型开始一步步落实。
日星不定期举办导览,为来访者介绍这段沧桑却蕴含文化质感的历程。这里,让一般民众能够了解手工排版的方式,同时透过互动及自己动手的设计,让大家体会活字版印刷的温度与感觉。一位到日星体验的顾客在自己的部落格上留下这样的文字:“铅字印刷最迷人和与众不同的地方,我想应该是字印上纸后留下的凹凸不均的印痕,除了视觉更有触感,每一个字皆有温度、纹路。这样细腻的情怀是电脑印刷怎样也无法取代的。”
同时,日星也打开另一股怀旧商机,即使是年轻一辈,也会专程走访这家老字号的宝库,为自己及亲友选购具有独特文化重量的铅字。这些铅字可用来印制名片、喜帖及进行平面设计等,每个铅字并不贵,只需人民币几元钱。
张介冠解释,在台语中,“铅”与“缘”同音,因此送铅字给友人,就有想与他“结缘”的深意,除了自己和受礼者的名字,最受欢迎的就是‘爱’字。“日星最缺的就是‘爱’了,三不五时就得铸一批,其中又以比较不常见的宋体最受青睐。”他笑说。
尽管10多年来,日星都处于亏损状态,工作人员也仅剩下张介冠夫妇两人,但张介冠说:“事在人为,我对这个行业并不悲观。”他认为,这个行业要发展,制作上要有大的突破,才可以重新吸引客人。要和设计人员配合,做设计独特的印刷商品;和出版社合作,将某些刊物的局部或全部采用活字印刷。通常字数越多的出版物采用活字印刷的成本就会越高。但若是一两万字左右的诗集,用活字印刷和电子印刷成本就差不多。“总之,只要还有一家印刷厂需要铸字行,我就会陪着走。”
张介冠对活版印刷的执著,终获得出版界的共鸣。
2010年,诗人林维甫找上张介冠,希望以最传统的活版印刷刊印诗集《歧路花园》。诗集中内文与标题选用的字体,是日星铸字行的宋体字,纸张则是日本进口的特殊纸。如此一来,印在页面上的每个文字,抚摸起来都能感受到淡淡的凸痕,“文字宛如活起来一样有生命力!”
林维甫也表示,“文字是出版品的重要表达形式,而诗集中所选择的宋体字,具有古意及典雅美感,搭配讲求精炼的现代诗相得益彰。”
印刷的结果让人非常满意,刚一出版,即在台湾的出版业界引发一股轰动,甚至有远道而来的日本设计师,深深为这本书洋溢的古典浪漫风格所着迷。
张介冠的名片上印着一行小字:“昔字、惜字、习字”。短短6字,凝聚了一个六旬老人对汉字艺术的无限热爱。在他看来,活版印刷自毕升发明以来沿用了千年,有价值,更有意义,只要活版印刷术仍活着,这份工艺就要传承下去。
他庆幸,日星的微光吸引了许多人注意。过去满是蓝衣检字工人的厂房,现在换上许多热情的年轻人;蒙尘多年的铅字,也在他们的抚拭下,发出了光芒。“无论日星未来会不会成为铅字博物馆,铅字文化的记忆总会在你们身上继续流传下去。”
在张介冠及一干年轻人的努力下,2010年,台湾活版印刷文化保存协会成立。同年,中国申报项目“中国活字印刷术”经审议通过,列合国教科文组织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张介冠相信,即使在追求效率的现代社会,仍有像他这样重视传统工艺及历史质感的专业职人的立足之地。
希望他这份心愿能获得更多人的支持和成全,也但愿他每天徘徊于字架间时,不再感觉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