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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通过从语义地图模型的角度来研究几种语言中的部分亲属称谓语。研究发现,不同语言之间亲属称谓语存在着语义和功能上的共性和特性。亲属称谓语使用的影响因素之间优先与否表现出等级性,世界语言亲属称谓语的变异表现出封闭性。
关键词:亲属称谓语 语义地图 类型学
一、引言
称谓语研究一直是语言学学术研究中的一个重点。称谓语按使用范围可分为亲属称谓和社会称谓。亲属称谓即家庭成员之间的相互称谓,是称谓语中最庞大、稳固的部分。社会称谓是对家庭成员以外的人的称谓,表明相互之间的各种关系。亲属称谓和社会称谓都用一定的语言形式把各种关系确定、表现出来。其中亲属称谓作为一个庞大、系统而又完善的系统,又可以从不同角度划分为不同的小系统。
郭锐(2012)提到自1963年Greenberg关于语序类型和共性的研究问世以来,人们转而相信语言变异的有限性,因此提出语言共性的假设,即语言间无论是否存在发生学上的关系,在结构上都有很大的共性。换句话说,世界上的语言允许一些结构存在,而不允许另一些结构存在,即语言结构受到一定的限制。从理论上来说,世界上任何语言几乎都有称谓语的存在,称谓语作为一种共有的语法范畴,其在结构上是否有所谓的共性呢?这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问题。目前学术界对称谓语的研究有了很多的成果,特别是很多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的称谓语研究为我们更好地认识称谓语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近年来,两种语言间的称谓语对比研究进行得如火如荼。大部分是将汉语和其他语言进行对比,这种研究方法扩大了语际之间的交流。
郭锐(2012)指出语义地图模型是研究语法形式的适用范围和多功能语法形式的语义关联或语义演变的一种很好的方法。亲属称谓也是一种语法形式。既然语义地图模型能客观明白地表现出不同语言同一语法形式的共性和特性,那么我们不妨借用语义地图模型来研究一下亲属称谓。
鉴于亲属称谓系统的复杂性,本文主要着重于亲属称谓系统中祖父(母)及外祖父(母)及其子孙称谓系统的语义地图研究,目的在于使研究范围缩小,研究方向集中,有利于找出其中的差异和共性。
二、研究方法
亲属称谓系统中祖父(母)及外祖父(母)及其子孙称谓系统包括祖父(母)、外祖父(母)、父母及其同胞和他们下面的孩子。汉语中具体为祖父(母)、外祖父(母)、父母、伯父(母)、叔父(母)、姑母(父)、舅父(母)、姨母(父),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同胞(兄弟姐妹)。这些不同的亲属关系在不同的语言中表达式不一样的。
我们首先选取汉语、英语、俄语、韩国语、哈尼语、吉尔吉斯斯坦语、日语和越语8中语言中的关于祖父(母)及外祖父(母)及其子孙称谓系统的语料并进行分析。然后根据郭锐(2012)归纳出来的语义地图研究步骤分别画出这8种语言的语义地图。最后将8幅语义地图放在一起比较分析,概括其共性和特性。我们构建了亲属称谓系统的概念空间,如下:
注:1.此概念空间依据连续性原则进行,但不是特别精确,随着节点(即亲属称谓的影响因素)的增多,会有所调整。
2.亲属称谓中长幼、辈分、尊卑关系并不一样,侧重点不同,这在不同的语言中有体现。
3.特称指只用来对应一种亲属关系的称谓。统称指可以一个称谓对应多种亲属关系的称谓。统称各不一样。每种语言具体情况都有注释。
4.生称死称是古代汉语中的一种常用用法。对同一人,在世时一种称呼,去世后一种称呼。
5.面称=背称。是考察这种语言文化中是否有因称谓避讳造成面称和背称上的不一致。一致划入地图内,不一致不划入。
6.性别不同指由被称呼人性别决定称呼,男女称不同是指由称呼人决定称呼;敬称形式指在称谓称呼后加特有的标记形式。
三、不同语言研究
(一)汉语
汉语中的亲属称谓系统是最复杂的,也是最精细的。这种亲属称谓系统的特点是:宗姻亲,直旁系,辈分观念极强;讲究内外分明,上下有别,长幼有序;区分母系和父系;堂亲、表亲和同胞兄弟姐妹分明。
为了更加直观,将汉语中祖父(母)及外祖父(母)及其子孙称谓系统图示如下:
汉语中以“我”为中心来说,年龄比我大的一般用特称,不会用统称,要具体到排行以示尊敬。如“大爷(伯),二大伯”不会统称“大伯”。年龄比我小的一般直呼名字。语义地图如下表1。
2.汉语面称在很多情况下不同于背称。如面称“爸爸”,背称为“父亲”。
(二)英语
与汉语中一个亲属关系对应一个甚至多个亲属称谓不同的是,英语中是多个亲属关系对应同一个亲属称谓。如“aunt”对应于(伯、叔、姑,姨,舅)母。如:
此外,英语称呼语的不同,主要受性别的影响较大,其他影响汉语称呼语的年龄、长幼尊卑等其他因素不太影响英语称呼词。比如英语中不太分亲属关系的远近。称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都是“grandparents”;英语中不太讲究排行,也没有明显的性别标志。如图3。
英语中祖父(母)及外祖父(母)及其子孙称谓系统语义地图如下:
(三)俄语
根据卢慧(2005)、李发元(2005)的研究,俄语亲属称谓语的特点是:不标明亲族是父系还是母系的,不标明直系旁系,姻亲非姻亲,没有排行,只标明尊卑辈分,长幼关系,因此其亲属称谓简单明了,数量远远少于汉语,并且语义模糊。一个称谓对应多种亲属关系。俄语中祖父、外祖父相同,为“дедушка”;祖母、外祖母相同,为“бабушка”;(伯,叔,舅,姑,姨)夫统称“дядя”;(伯,叔,舅,姑,姨)母统称“тётя”;同胞兄弟为“брат”,姐妹为“сестра”;堂表兄弟有单独统称,也可为“брат”,堂表姐妹有单独统称,也可为“сестра”。俄语中祖父(母)及外祖父(母)及其子孙称谓系统语义地图如下:
(四)韩国语
韩国语受汉语文化影响深远。其文化中也有宗法、尊卑、长幼的概念,这也体现在亲属称谓语中。韩国语亲属称谓有内外之分,父、母系之别,宗亲和姻亲差别较大。特别是韩国语中辈分很重要。性别区分比汉语要细致。汉语中虽也有因性别之分导致称呼不同,那是几乎所有语言的共性,但韩国语称呼人的性别也可以用来区分称呼。如被称呼人同样是“哥”,男称“?”,女称“??”。男女对“姐”称呼也不一样。不区分堂表亲。同胞兄弟姐妹和堂表亲称谓不一样。但也可以统称。对于叔叔辈的亲属,已婚和未婚时的称呼也不一样。韩语中也有排行称谓。面称和背称同汉语相似,大部分是面称和背称不一致的。
韩国语亲属称谓语中有特有的敬称形式。一个称呼敬称和非敬称共存。比如说:男子称呼比自己年龄大的同辈亲属,称呼男性时非敬称为“?”,敬称形式是“??”;称呼女性时非敬称为“??”,尊称称呼为“??”。同样,父亲、母亲,伯叔等其他亲属称谓都有敬称形式。由此,我们可以画出韩国语中祖父(母)及外祖父(母)及其子孙称谓系统的语义地图,如:
(五)哈尼语
哈尼语的使用范围主要是在云南等西南区域。使用民族是哈尼族。由王晏、杨艳、冯霞(2007)的研究可知,哈尼语亲属称谓的确定遵循世代和对应性各行辈原则。对于长一辈的亲属,弟媳和妹夫遵循称呼者性别外,主要遵循旁系性、亲属性别和长幼标准,严格区分直旁系,区分男女和长幼,但旁系血亲和姻亲区分不严,无父系与母系之分;对于己身辈,除对姻亲作出区分外,主要按亲属男/女性别和长幼标准分别用不同称谓语于亲/从/表兄弟姐妹;晚一辈的亲属称谓主要遵循旁系、亲属性别、姻亲和宗亲标准。长一辈哈尼族称谓语中的父亲与大伯(姨、姑)父和叔父,舅(小姨)父的称谓不同,母亲与大伯(姨、姑)母,叔(舅,小姨)母不同;晚一辈中儿子与侄子、外甥的称谓不同,亲生女儿与侄女、外甥女的称谓不同,这表明哈尼族对核心家庭成员的重视。辈分严格,长幼有序。哈尼族亲属称谓语中,辈分这一标准得到彻底体现,除了小姑父和姐夫同称,己身辈不太规则和借词之外,每一辈分几乎由相应的语素表示出来。
同辈人的年龄差异构成了使用不同称谓语的因素;男女有别,内外有别。除极少数称谓外,男女性别几乎在各辈分亲属称谓中体现出来,不同性别的亲属用不同的称谓。
哈尼语中祖父(母)及外祖父(母)及其子孙称谓系统的语义地图,如下:
2.在己身辈中,不论亲属关系的亲疏,分别以表示年龄和性别的四个称谓称呼亲属,(堂表)哥为“algo”,(堂表)弟为“aqnil”,(堂表)姐“alba”,(堂表)妹为“aqnil”( dulma)。无直系/旁系、父系/母系之分。
(六)吉尔吉斯语
刘佳(2012)研究中指出吉语亲属称谓语不严格按照辈分区分,而是遵循一定的年龄层次进行区分。吉尔吉斯族认为家族是由同出一源的七代直系和旁系亲属组成,因此亲属称谓语也追溯到上下七代,依次为“баба”(曾祖父)、“чоната”(祖父)、“ата”(父亲)、“мен”(本人)、“уул”(儿子)、“небере”(孙子)、“ч?б?р?”(曾孙)。吉语亲属称谓语并非一种亲属关系对应一个亲属称谓语,专称称谓语较少,统称称谓语较多。
汉吉亲属称谓语系统在血亲与姻亲、直系与旁系、父系、母系与夫妻系上都区分严格。比起辈分、性别,吉语亲属称谓语更加注重长幼之序。转房制婚姻使得吉尔吉斯人的亲属关系随婚姻关系的变化产生变化,因此上辈与下辈的关系也就不甚清楚,也只有不按辈分划分的亲属制度才能适应这种婚姻制度。与此同时,年长者具有较高权威与社会地位,受到人们的尊敬,处理部落或氏族大小事务的“头人”也是由年长者担任;在家庭中,父亲也具有绝对权威,长兄在同辈兄弟中也具有更高权威,因此长幼区分明确。
吉语亲属称谓语系统中除了父母、夫妻、儿女等上下三代核心亲属称谓语描述性较强,每个亲属关系都有专称称谓语,其余亲属称谓语概括性较强,大多之区分年龄层次,不区分辈分,甚至不区分性别。这也反映出了吉语亲属称谓语简单、笼统的特点。
吉语中祖父(母)及外祖父(母)及其子孙称谓系统的语义地图如下:
2.吉语没有谦称,只有敬称,且多为亲属称谓语自身带有尊敬的含义。
3.吉语在“表妹”面称中区分了称呼者性别,男性称呼者称呼表妹为“синди”,女性称呼者称之为“карындаш”。
(七)日语
周虹(2011)、丸山梅子(2012)对日语称谓语的研究中指出,日语中内外不分,血姻含混。在日语中对父母亲的兄弟姐妹称呼时不进行区分,都是以「おじさん、「おばさん来称呼。而日语中对父母亲的兄弟姐妹的子女共同使用一个称谓,即「いとこ,不分父系、母系,也不分年龄和性别,可表示汉语中的表(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等称谓。如日语中的「兄弟(きょうだい)一词,在汉语中可以表示“兄弟”“姐妹”的意思;又如「まご这个词,在汉语中完全可以表示“孙子(女)”“外甥(女)”等含义。
日语中祖父(母)及外祖父(母)及其子孙称谓系统的语义地图。如下:
(八)越南语
杨悦(2006)、吴氏锦兰(2012)指出越语亲属称谓语中因性别、年龄、辈分,甚至因地区不同而对相同的的亲属使用不同的称谓语。因为越南亲属系统以“我”为中心分为两大系统,父亲的亲戚是内亲,母亲的亲戚是外亲,所以越南亲属称谓语也基本上分内、外系亲属称谓语。越南语中祖父(母)及外祖父(母)及其子孙称谓系统的语义地图。如下:
四、对比分析
下面就是将第二章节的研究中这8种语言的语义地图在同一概念空间中叠加在一起。其中叠加次数最多的节点即是可能性最大的共性,叠加次数少的节点即是可能性小的共性,没叠加的即是特性。如下:
由表9中我们可以将结果归纳如下:
1.在8种语言亲属关系中,长幼关系、有统称两个因素是共有的,可以看作是共性。
2.除了日语外,年龄差别和性别差别也是在大多数语言中存在的。
3.除了俄语和英语,尊卑因素也是其他6种语言共有的。
4.除了汉语有明显的堂表亲之分外,其他7种语言都没有区分堂表亲,而是采用统称的形式(统称范围各不一样)。
5.亲属称谓的敬称形式只有吉语、日语和韩国语中有,其他未有。
6.除俄语没有特称,其他都有特称。
7.除了日语、英语、俄语、哈尼其他4种语言都有明显的宗亲姻亲之分、父系母系之分、直系和旁系之分。其中,哈尼语很特别,辈分不同,称呼中对直系旁系、血亲和姻亲的区分程度不一样,这里在(外)祖父母及其子孙称谓系统中不区分,算作无。
8.吉语、韩国语有因称呼人性别不同而称谓不同的例子。
9.哈尼语、俄语、日语、英语都有伯叔舅姨姑统称的现象,不过统称范围不太一致。
10.汉语、韩语、越语都有明显的排行称呼。其他5种语言没有。
11.俄语、英语、日语没有内外之分,其他5种语言都有。
12.吉语、日语、英语、俄语没有辈分关系,其他4种有。
13.吉语、英语、越语面称和背称几乎一致外,其他5种语言面称背称有很大不一致。
14.“生称”“死称”在古汉、现汉中一致存在,属于汉语的特有现象。
五、结语
对第三章对比分析得出的结果进行归类和总结,可以发现:决定亲属称谓语的语义因素中有共性(归纳1),也有几类不同语言或每种不同语言之间的个性。这些语义因素对于决定亲属称谓语的使用的影响力表现出等级性。即:
长幼、统称>性别>特称>尊卑>内外之分>排行因素>辈分关系>宗姻、直旁和父母系之别>面背称>敬称>堂表之分>生称死称
当然这只是一个大概的等级排序,代表一种大体的趋势。在本文所研究的8种语言中大体是如此的。并不代表所有的语言都要有这些因素,也不代表所有语言的影响因素的影响力大小都是按照这个等级。
通过以上8种语言的对比研究我们发现,8种语言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长幼关系明显,性别区分和尊卑特别重要,区别宗、姻亲,父系、母系,内、外,直系旁系也很重要,这种语言特称丰富;另一类则是仅仅靠长幼关系区分称谓,其他因素不明显的。这一类统称亲属称谓语丰富。我们的发现正好和已有的研究相吻合。
美国人类学家摩尔根曾对此有过研究。他将世界上所有的亲属制度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类分型,另一种是描述型。类分型的亲属称谓语,不标明父系或母系、直系或旁系及排列的顺序,只标明尊卑辈分。在我们研究的8种语言中,日语、哈尼语、俄语、英语属于类分型。描述型的亲属称谓语父系或母系、直系或旁系,辈分及同一辈分的长幼排列都非常明确。汉语、越语、韩国语和吉语亲属称谓语属于描述型。
由此可以推断,世界上语言的亲属称谓语的变异并不是毫无根据的,是可以分类归纳的。它们的变异范围是封闭性的。
本文获延边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2013年学术论坛一等奖,经北京大学郭锐老师审阅,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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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志伟 吉林延吉 延边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 133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