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疾雨 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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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菜园里给小白菜间苗。腰弯得久了，有些酸，直起身歇一会儿。

一排又黑又厚的云彩，擦着西山头，悄无声息地压过来，像张牙舞爪的妖怪，只一眨眼工夫，就把碧蓝的天空，还有柔软的阳光，吞吃得一丝一缕也不剩。

这个过程太快，而且原先一点儿预兆也没有，村庄里的一切都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一股脑儿，全被装在灰暗的口袋里。山，树，庄稼，房屋，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动不动，发着呆，不知所措。鸟儿们受了惊，唧唧叫着呼亲唤友，乱七八糟飞了一阵儿，便没了影儿。

一切都静止了，浑黄的空气里，充斥着一种紧张，沉闷，神秘，慌乱的气氛。

我感觉自己被禁锢住了，需用力才能挣脱束缚，便使劲儿挥挥胳膊把空气搅碎，搅得空气哗啦啦响。抬起头，见一朵黑云彩站在白杨树尖上，如果爬上去，就可以捉住它，可惜，我不会爬树。黑云彩似乎很得意，冲我龇牙咧嘴，一脸诡异的笑。我被它吓着了，赶紧转头看别处。

西山头和云相接的地方，有微弱的亮光闪了闪，像是谁打着快没电的手电筒晃了几下，随后，闪光处响起一阵儿模糊不清的响声，咕噜噜，像饿肚子里发出来的。

我弯下腰，继续间小白菜苗。娘说，下午要间完。

凤妮儿，快回家吧，要下大雨呀！是海奶奶喊我。她背着一篓子青草，左手拿镰刀，右胳膊抱着个绿皮大肚子北瓜，急匆匆往村子里赶。她后面，陆陆续续跟着不少乡亲，有牵着牛的，有扛着铁锨的，有提着锄头的——他们走得虽然急，脸上却都是笑的，话语里满是喜悦，说今天的雨肯定小不了，下透了，就不用抽水浇地了，老天爷旱了这么久，也要做点好事哩！沉闷的空气，因为乡亲们这些喜悦，显得活泛了很多。

再看看西山头，那里的亮光强烈了些，响声也提高了些，像个提着灯的人，人走近了，灯光也近了，脚步声也近了。又抬头看看那些云，它们已融合在一起，分不清你我，以村子四周的山为支柱，形成平整光滑的铅色穹顶。看来是真要下雨！我把间下来的小白菜苗快速收到背篓里，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又开始干活。我要把剩下的一点间完，这里离家近，淋点雨也不要紧。正忙活，又有人用很焦急的音调大声喊我回家。是娘，她站在村口，指着村西说，大雨来了！果然，一片迷蒙的白雾，自西向东渐渐逼近。我赶紧背上背篓往回跑。每条村路上，都有人在往回跑！

娘拉着我刚跑到家，一个极亮的闪电打下来，把一切照得比白纸还白，紧接着响起一个炸雷，那声音高得没法形容，心都要被震碎，骨头都要被震散了架。吓得我一溜烟蹿到屋子里，躲在门后往外看。

我家的院子，被邻居家的房子围成四合院儿的样子。此时，方形的天空里，看不见云彩，只看见密集的、粗粗的雨线，万箭齐发般射落下来，落在房顶和地面上，噼哩啪啦！落在倒扣着的水桶和水缸盖上，嘣咚嘣咚！又像千军万马，擂鼓呐喊，你冲我撞，奔腾而来。雨水从屋檐瓦片上冲下，像从高压水管里喷出来。院子里很快起了水，大门边的排水口流不及，汪了起来，水面极速上升，很快淹到桃树下的鸡窝门那里。幸亏鸡们有先见之明，提前逃到屋檐下，不然，就成了真正的落汤鸡。土黄色的水面上，漂浮起一层杂物，有我家桃树的叶子，也有邻居家核桃树的叶子，是被雨点打下来的。

娘开始很高兴，可是雨总也没停的迹象，娘又开始发慌，怕发洪水淹了庄稼。她在屋檐下焦急地走来走去，边走边跟老天爷说，下够了，停下来吧。然而老天爷不听娘的，还是一个劲儿下，也不知下了多久，等他下烦了，累了，歇下来时，都该做晚饭了。院子上空的铅色穹顶，像被人拿锤子敲了一下，碎裂开，筋疲力竭的云彩懒懒地翻卷着，慢慢疏离，露出藏在身后的蓝天。那蓝天蓝得明净澄澈，娇嫩得让人心疼！

我和娘出门去看看。

浑浊的雨水，携着杂物从村子各个角落流出来，汇聚在一起，向村南低洼处的芦苇地里流去，又和芦苇地里的积水一起，流到更南边的小河里。小河发了洪水，在村子里就能听见巨大的咆哮声，好在没冲坏庄稼地。芦苇和玉米被雨点打得东倒西歪，站在积水里，一动不动，显得无辜而委屈。

我和娘回家拿了铁锨，和乡亲们一样，在地里转来转去，放掉积水，把淹在水里的小白菜苗和萝卜苗解救出来，扶正歪斜的玉米。人们都在议论这场大雨，说幸好没刮大风，如果同时刮大风，就糟了！像现在这样，虽然下多了些，但没带来灾难，算是真正好！

此时，西天的云彩缝里射出万道金光，金光照在湿漉漉的村庄和原野上，像撒了数不清的晶莹璀璨的宝石，耀人眼，摄人心魄！

发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