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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台山行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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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台山,佛教胜地,传说为文殊菩萨道场。台怀镇寺庙群的宏大规模,我在人人礼佛的,也不曾见。不过,和哪位圣哲说的一样,宗教一旦有了金碧辉煌的殿堂,就不成宗教了。这就像在野党一旦持枪执政,连他爹娘都认不出那嘴脸一样。大多数游客不远千里到五台山,其实只轻抚了她的脸。

五台山系指群山中五座峰顶,分东、北、中、西、南台,合称五台。请你把手掌伸展,五指拢起,好了,台怀镇就是掌心,真正的五台山就是掌心外的部分。每台顶一寺,依上序为望海寺,供聪明文殊;灵应寺,供无垢文殊;演教寺,供孺童文殊;法雷寺,供狮子文殊;普济寺,供智慧文殊。唐代始,有僧遍走五台,少则两日,多则月余,分别朝拜五方文殊,称为“大朝台”。清乾隆帝受不了这般苦,又想表现的全心全意,于是在1786年,登台怀镇黛螺顶,进香朝拜塑像于一殿的五方文殊。请菩萨下山来受拜,竟谦虚地称为“小朝台”,真不容易。皇帝带了头,子民乐得笑仿。到了今天,愈发折中的连文殊菩萨面都不照了,直奔山脚下有求必应的“五爷庙”,悄声说完正事,一脚油门就走。功德箱里塞的算是真金白银,因为已经水涨船高地扣除了物价上涨指数――与时俱进地把权钱交易的最后一点舞台色彩抹擦的干干净净。我真的敬佩文殊菩萨无边的胸怀,换作我这种像信仰宗教一样信仰法治的小人,不让这种人领教法治社会里最值钱的就是钱买不到的道理,算你真遇见菩萨了。

五台山,佛教胜地,人所共知;她国家地质公园的一面,却鲜被关注。北台花岗岩形成于25亿年前,是新生代的产物,那时,地球上还荒蛮的没有性别呢。行走五台,跋涉远古留存的石海、石河,轻踏时光园丁耕就的高山草甸,在3000米海拔拢云拨雾,这奇异的感受,像一面镜子,映照出行走者平时不为己知的自我。7月10日,和好友绍锋,用时两天,徒步约50公里,行走五台。

21点30分,乘太原至北京k602快客,01点33分砂河站下车。周末太忙,在站旁五台山旅游招待所房间,把行李包里匆忙乱塞一气的东西重新整理。背一背这约30斤的家伙,两个准老头面面相觑。去吧台问老板娘厕所在哪,她推荐去车站公厕,“干净一点”。她在看电视,真诚相劝,你们睡会儿吧,3点钟我会叫醒。尽管不像是孙二娘开的连锁店,我俩还是没睡。

3点钟被老板娘送上站前小巴,悄声告票价每人20元。她和孙二娘一样热情,却和二娘有不一样的心肠。北京的火车来了,小站的小广场突然人声鼎沸,却一句也听不清。透过小巴窗户,借广场昏暗的灯光,只见不分男女,一律武装。我们这两个乡下人,吓得以为首都青年要把这小站砸了。终于都上了车,朝鸿门岩进发。

鸿门岩是沙河站至台怀镇公路的一个点,介于东、北台之山脚,是我们此行攀爬的起点。4点整,背包向东,真的徒步五台。

天不算完全黑,黑到刚刚能看清脚下的路。快速向上,想赶上4点55分的日出,很快就气喘嘘嘘。天是黑的,山是黑的,路也昏暗,只有心中的方向明亮。一队少年男女装备头灯快行,头都不抬轻松超越我俩,很快成为一条蜿蜒的小龙,替代被乌云完全遮掩了的星星,成了此刻东台暗夜中唯一的风景。

天渐渐亮了。虽然看不见,但在这个乌云密布的早晨,太阳照样升起。

太阳在动,光在动,云在动,山在动。远山沉浸在云中,或许是云在山间漫步。只有你静止,感慨运动者才有灵魂。和世说不同,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石狮决不是在佑护殿堂,它是在向神灵般的大自然伏身膜拜。大自然才算神,才是神。

天越来越亮,最后完全亮了。太阳完成了今晨的工作,惬意地坐在那片云后歇脚。她每天都有新作品,每个作品都是杰作。今晨,她自如地把天地尽染。浅绿色的草甸,深绿色的林块;让那朵黑云罩住那座山头,好让它再小睡片刻;给那条小路描上银光,好让行者一目了然他走过和将要走的路;把这片草地上方的云层砸个洞,这样,牛儿就能在铮亮的餐桌惬意地进一顿丰盛早餐了。

6点30分,原路折返回鸿门岩。一群小尼姑在拍照留念。一袭长袍遮不住曲美身材,剃光长发更映衬眉清目秀――别提那羞涩的眼神了。我疑惑为什么所有的宗教都试图徒劳地抹杀性别。在我这个俗人看来,性别是进步的基础;没了人,谁来敬神啊。三年前,在乌鲁木齐楼兰餐厅,我问维族同行海力,他的女同胞为什么有的黑纱蒙面,有的袒胸露脐?他严肃地反问:“哪种美?”我吓得生怕破坏了这60年来之不易的民族团结局面,小心回答:“女人哪有不美的;只不过,只不过,有一些比另一些更美。”他露齿一笑:“程度不同,就像男人的审美观不同一样。”大家哈哈大笑。民族团结显然在普世审美观的基础上才能得到巩固。此刻,亲爱的维族朋友,我很挂念你,很想念你;不过,我还是不信,除非成了神,一个信神的女人就不是个女人。

北台海拔3061米,是五台中最高的峰。我俩用时5小时,单台行走时间最长。坐在草甸上吃饼干,回头看那弯弯曲曲的山路,竟真的是自己一步步走过,暗自庆幸前面的路被那座山遮挡,不然,会打退堂鼓。酋长说“一直往前走,不要往两边看,你就会融化在蓝天里”,一点不假。问题是,他自己并不想融化在蓝天里。在这个人人飞奔的时代,适当地让自己慢下来、停下来,回顾一下走过的路,辨辨未来的方向,是个有意思的体验。你匆匆飞跑,其实是因为旁人狂奔;无意识地被与你不相干人的人生观,左右了你的人生。坐在这块25亿岁冰凉的石头上,四旷空空,你看到的一切都大,唯有急行者渺小。回头看,绍锋像块石头一样也坐在石头上,他大概也这样感受吧,否则,连续14个小时的行走中,为什么无语呢?

在“华北屋脊”牌楼旁歇脚。显然这里是五台山国家地质公园最具地质成因代表性的地方,需要牌坊纪念。在离它几米远的乱石中,发现谦虚者的题字:二毛到此。这是我见过最朴素真实的题字了:既不留姓,又无学名,更没有地址,真正地自己纪念自己,一般题字都是给别人、尤其是给后人耻笑的。

我更替某个不知名的傻小子难过,我毫无恶意,毕竟我也年轻过。他在一块小石头上完全主观地写道“云知道”,还郑重其事地标上公历。唉,“云”不可能知道。因为――

懂的人未必懂

不懂的人未必不懂

云舒云卷,下起雨来。支起伞,看远方的烈日、近山的阴云,听头顶的雨声,恍如他世。云翻滚着,不停地给群峰变换裙装。群山漫舞,裙摆飘扬。除次日南台上下外,云的变幻莫测是此行最显著的风景。它能给不同行者展示任何心境、任何视角所想见、所要见的东西,真是神奇。我真心推荐某文学太师来此,此情此景,能轻易写出《肥臀丰乳》续集。满山遍野都是,毕尽一生也写不完啊。

中午北台灵应寺山门外半躺着野餐――能躺就别坐着。又累又饿,懒得起身去照张菜谱。一路被20岁上下的少年男女甩到最后,偷听见说什么“穿别人的鞋,走自己的路,让他找鞋去吧”。因此,吃他的平遥牛肉,让绍锋照去吧。Tmd,虽然没交流,张绍锋显然也听到了这句话:没有菜谱可看。

酒足饭饱,登高俯望。我一位来历不明的长官,口头禅是“过去我管着几十万人”,耳闻目濡两年多,此刻,突然想到自己站在华北最高峰,而且比它还高,顿时高大了好多,以为自己至少能管得了这五堆石头。视平线下的,不及掌心大小,挥手可待。走!一个半钟头准到了。

北台到,是当日行走中最好走的路。只在最后才需爬一座小山;此外,一路下坡,且坡势平缓。攀爬东、北台途中还能遇见的少年早把我俩甩了,孤零零的,像游走在长满草甸的月球。

野心膨胀带来了瞬间的,更带来了可持续发展的恶果:休息的次数越来越多,步伐越来越慢。双脚根本不听心的召唤,倒是心被双脚拖拽的破碎不堪。这和最近的将来――最迟是后年,我国的社会经济状况一样。因为这个比喻并不恰当,所以它不会有我的好运气。它太巨大了,无法自我调整,又没有和巨大相匹配的坚硬外壳,很快就会被内在的张力自我击毁,到不了目的地。

更糟的是,差点崴了我脚的石头都隐藏在必经的草丛里。看我几度趔趄,绍锋乐了,开始嘲笑我瞧不起装备。旅游鞋底不够硬,远不如登山鞋踩到碎石后踏实。他又建议我同时拄两根登山杖。我试了试,很快就把一支插回到背包――我可不想像个皮球似的骨碌到山下。

我特意穿了双旅游鞋。他是技术处副处长,追求装备。追求装备没错,错的是凡事不能走火入魔。此次行走,动议至今,半年有余了,因为“装备”没有配齐。其实现在也没有配齐,因为装备是配不齐的呀。隔一段时间攒些钱,拉我陪他去户外用品店,我都大笑一回。我一个月也难得一次开怀大笑,一发薪水,就会盼望绍锋去购物。购物回来,他不厌其烦给我讲解产品性能,劝我也买一件,我会笑得眼泪都流出来:我才不买呢。

他很专业,确有技术天赋。讲解数据详尽,很有说明力。遗憾厂家不认识他,没机会请他去修正产品说明书;他的长官倒是认识他,遗憾政府全民所有,不完全是他私有,不可能让这种部下人尽其才。有一个盗窃四百万元珠宝的案子,他判定案发(开保险柜)时间是18时32分,被最高指痛斥荒谬。遗憾天津同行破了案,丧心病狂的罪犯竟交代此案也是他们所为;更遗憾还编造出18时32分的作案时间。罪犯怎么会有时间概念呢?不说了,我们在保证书上签过字,有义务保住那不可告人的秘密。总之,几次愚蠢事件的后果,就是他无所事事,把精力放到完善户外装备说明书上来烦我。

老远就注意到一座残破的院子,一多半的院墙都没垒起来,大门也没有。绍锋不会同意称它为院子,就算勉强同意了,也会要求备注,并且会注明“备注是说明不可分割的部分”。我注意到它,是因为相较东台、北台它的过于残破。和后来见到的、西台、南台比,你只能形容它穷的只剩下一条裤子了。一个农民在冒雨修路,使用的工具和两百年前差不多。装备过于差。真的是愚公移山。

正殿还算体面――技术上讲不能叫正殿,因为没有偏殿。两条狗卧在主人房前,懒得起身。一位法师迎上来,衣衫齐整,神情肃穆,不过看得出对有客人来挺高兴。见我给他的狗照相,大声说:“狗儿,站起来,威猛点!”。狗纹丝不动。我这才意识到,它们根本没力气起身,其中一条病情严重。

我俩是登山者,自知庸俗,连长官都不敢敬,更不敢敬庙。菩萨们胸怀无边,从没有自降高度计较小人;长官横竖是人,却不能见死不救――不安排任何工作,让你有充裕时间转变思想,提高认识。哈耶克批评前苏联计划体制必败是因为不可能有效率,因为“他们假装给我们发工资,我们假装工作”。我们除“领导假装要提拔我,我假装努力工作”外,居然还有不许工作,却真的发工资的好事。不扯了。碍于大师依然陪着,进殿一瞻。

我问大师,能否给他照张相。他摇头拒绝了。反问我照相何用?我诚实相告,会为他和这座庙写点什么发表,希望路过的人能尽举手之力。在这永远也无法行车的高山小庙,人和狗都吃不饱啊。

他整整衣衫,站到正殿门前。我让他换个角度,又逆光拍下那排快坍塌了的僧房。狗依旧卧着。

看我们要走,他拦住我,问我不了解庙的历史,写什么?我说我不需要也不想了解这座庙的历史。我会写五台山哪座庙都香火绵绵,大兴土木,最需要帮助的却如此不堪。佛界和人间的状况原来一样,大概是因为佛在人间吧。即便山高神远,人们无法进善,五台山每人次238元的门票收入总能分配些吧。名列世界前茅的GDP,至少先保证每个人能吃饱嘛。

放下背包,变更日程,我要听听它的故事。时间不是被用来浪费的吗?他指着殿门外一池黄水,说这是文殊菩萨洗澡之地,名澡浴池。进入大殿,对面殿右一角,三菩萨并立。供案上黄泥浮雕,身形隐约,记载着这个故事,是为证据。回头看,绍锋没进来――他是证据专家。我不敢质疑神迹依据,再说他肯定也拒绝鉴定,不叫他了。

唐初某日,文殊菩萨邀观音菩萨、普贤菩萨该池共浴。唐高主李渊率随从附近射猎。远见男女共浴一池,龙心大怒。策马奔来,拔箭而射。文殊菩萨肩中一箭,血流不止。情急,左右臂各挟一客仙出水,腾云驾雾,飞逃而去,留赤足脚印一双。李渊急追。至黛螺顶,见文殊菩萨塑像箭在肩头,面颊微汗,脚下血水一滩,恍然大悟。磕头跪拜――他活该,管全国人民还不知足,还要管神仙。觉醒以人心度神腹的狭隘,从此皈依佛门。那支箭,上世纪八十年代才从塑像上取下。

我心里不同意李渊皈依佛门的动机。他儿子李世民宝剑在手,身心健康,已杀了两个亲兄弟,再杀个把父亲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看禅世法师讲这一段故事的真诚,我真的感动,暗想,以神之心度人之腹也会出错呢。

禅世法师特准拍摄赤足脚印;浮雕不行,我揣测是因为有。他明显也体力不济,出殿门即坐下,开始给我讲此事的佛理。总之,以人心揣佛心荒谬之至。佛界男女共浴,会是人间男女共浴的不堪吗?他真的认真,不停歇地讲了有二十分钟。我站他对面,不敢也不想辩论,身心更不支。他诚心度众,遗憾对驴谈琴。就算是在人民大会堂授课,我也不可能得到教化。首先,对我而言,他无需为佛辩护。我不会像李渊似的心灵那么肮脏,还要反方向定义“肮脏”。我完全相信佛只是洗个澡,而洗澡就是洗澡。其次,再怎么教化我也做不到佛。李渊的先进事迹对我没有说服力,我知道那是咋回事,但佛至今好像还被他蒙在鼓里。那么,“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也不行,顶多三心二意地向往――对不起,还是在胡说。我知道自己的德行,要不早就以德治人升官然后发财,有能力为澡浴池重修庙宇、再塑金身了。嗯,先换个澡池子。再次,――算了,你以为你是在主席台上讲话,大家得硬着头皮听?最后,谁洗澡都和我无关。别说在这山高路远的寂寞野岭,我家对面楼女邻居愿意这么洗,我会把对规划局的恨转化成爱呢。规划局说没有受贿;但更改了容积率,楼间距特近。为什么爱?(1)咱又没吃亏,(2)备不住还占了便宜,(3)――对不起,一用这八股逻辑思考,我就会没完没了地胡说。

澡浴池经历,让我清醒很多。五台山显然不是五堆石头。临别问禅世法师有否文字记载,称早已灭失,只能口口相传。他建议我不要有形于文字,我则顽冥不化。他眼神恻隐,轻声说:“对你不好”,又建议隐去佛名――那不成了审计署的报告了吗?我敬重他。他是真信仰,苦守清贫,用一生为菩萨的清白辩护,也不去宗教局活动活动,换个好口。不过,我对他用李渊皈依佛门做论据的辩护策略持保留态度。假如我和朋友这么洗澡被李渊误解,会是这么个和谐的结局吗?

我倒是欣赏湖北巴东县官方就邓玉娇防卫过当一案的法律技巧。“”?“特殊服务”?狗屁,是“异性洗浴”。我不会傻到将这个案子讲给法师,因为他让我更明白,真理在谎言面前是多么脆弱。

15时40分,至演教寺。殿顶显然用了什么特殊材料,闪闪发光;法师着装体面,神情肃穆,没跟我俩说一句话;工人冒雨施工,设备现代。倒也是,宣传工作怎么能不冠冕堂皇啊。不知为什么,我又想起澡浴池。

西台像一座城堡。离它几百米处一块巨石,让我动心。天然地塑成一条狗,或两头狮子,或别的什么东西。但愿它能给画家或雕塑家以灵感,绘刻出五台山国家地质公园的灵魂。

临时变更日程,搭手扶拖拉机投宿金阁寺,途中大雨。夜黑叫不开门,只好在寺旁唯一废弃民房入榻。半夜起解,星星低的像挂在房檐,摘三五颗似乎举手可得。环顾左右,绍锋在睡袋里睡得和死猪一样。无人可送。算了,和死猪一样去睡吧。正为恋人苦索恒星做礼物而苦恼的男孩,我毫无保留地告你,这是一个路径。哦,不用谢,我没那么大方。告诉你是因为就算全世界的适龄女子都是你女朋友,它也摘不完。

12日6点,向南台进发。它海拔相较最低,全程沙石路面,通车易行。理论上最好走的路,我却宁愿双倍再走昨天路程一个来回。艳阳高照,人就要被烤干。清代为康熙、乾隆石板铺砌的御道,皇帝根本没走。就像一群人在会议室里傻等一天,领导改变行程忘了通知他不来了一样。回程十九华里,一个无人放养的牛家庭,踏着这条御道,把我俩送了多半程。可能是怕行走者迷路吧。

终于进了山脚下的松林。躺在厚厚的针叶上,伸展四肢,无与伦比的舒适。我们还能期待什么,生活有什么意义?在这个无聊的时代,在这个虚伪的时代,在这个比恶的时代,你得独自去寻找活着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