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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备课,办公室里进来一位青年男子。
“胡老师在吗?”他问。我抬起头,说我就是。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说:“总算找到你了,胡老师。”
我不知道怎样称呼他,只是点头寒暄着。他说:“老师,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的学生周炳奎啊!”
教了20 多年书,送走的学生数以千计,在给他让座倒水的空隙,我转动所有的脑细胞也没想出他,只好尴尬地说:“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他有些失望:“老师再想想,使劲往前想, 20多年前,洋槐树……”
在他说到洋槐树时,我的脑海里立即出现了那个叫周炳奎的黑瘦男孩。23年前,师范毕业的我被分配到一所乡村小学――洋槐树小学实习。
记住周炳奎是在一堂作文课上,那时他正上四年级,刚刚开始学写作文。我曾看过他们写的作文,歪歪扭扭地写在各式各样的本子上。作文都很短,100字左右,很少有超过200字的。我读了几篇,发现简直是流水账,并且错误百出。我觉得不可思议,问这所小学唯一的李老师,学生作文怎么这么差。李老师一脸无奈地说,什么课外书都没有,能在这里上学的就是好样的了,还有许多在家里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呢……
那时,我刚在本地报纸发表了些小文章,自觉水平还可以,就打算给这些孩子好好讲讲。我的第一堂课就是作文课,口头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
每个学生都天真而满怀信心地说了他们的理想:有的想当科学家,有的想当医生,更多的想当老师。当轮到最后一位学生时,他说他的理想是在家养猪,想吃的时候就杀一头……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引起哄堂大笑。我看见他的脸涨得通红,就厉声制止了大家的哄笑,有些好奇地问:“你的理想为什么是养猪啊?”
他的话震撼了所有的人,我想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说“俺娘死的时候,爹问她想吃点儿什么,俺娘说什么也不想吃。爹说最后了,和我一辈子也没享点儿福,你就吃点儿东西放心去吧。娘看看我和妹妹,说俺就想吃点儿肉。爹卖了一袋子地瓜干,买了一大块肉,煮了给娘吃。娘又说不吃了,吃了也浪费了,孩子正长身体,你看都瘦得那样,就给两个小孩吃了吧。我们不吃,娘就说,好孩子,听娘最后一回话,吃。我和妹妹就吃,可还没吃完娘就断气了。娘死时脸上都是眼泪,娘死时还舍不得吃……”
话没说完他就泣不成声,所有的人,包括起哄的那几个孩子,脸上都是泪水,几个女生早已趴在桌子上抬不起头。
我擦了擦眼泪,站在讲台上大声说:“同学们,都把你们的头抬起来,我们不哭。”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我,我继续说:“苦难算什么,所有的苦难都是暂时的。为了改变现状,大家就要好好学习。大家都说了自己的理想,很好!尤其是这位同学(我手指周炳奎),说得最好,最感人。我说的话大家现在可能不懂,我只希望大家记住-句话:带着理想上路,只要大家努力了,理想就一定会变成现实……”
讲了一个月的课后,我就被调到外县一所中学教课去了,以后再也没去过洋槐树。望着眼前西装革履的周炳奎,我怎么也不能把他同当年那个黑瘦的男孩联系在一起。他告诉我,他高中毕业后在家养猪,一点点儿地攒了些钱,后来又办了个屠宰场,生意越做越大,现在又投资了一个资产过千万的肉联厂。他说,今天是特意来看老师的,谢谢老师当年那堂课,那句“带着理想上路”他将终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