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范文大全 > 正文

《花样年华》之船票

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花样年华》之船票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One

事实上,苏丽珍从来没有说过她喜欢我,我曾经说过,但也极其隐晦。

不过,苏丽珍懂了。她低着头,眼帘低垂伤感。在那场幽怨的夜雨中,她淡淡地说,我没想过你会真的喜欢我。

我承认我早已经料到她会这样回答,那时候我笃信她的那套理论,我们都孤立无援地活在这个世界,我们活着不能仅仅为了自己。人是要被约束的,道德,伦理,以及相应的那些必须遵守的规则与责任。

所以,我已无话可说。我们两个就那么沉默地站在屋檐下,看着那雨纷纷扬扬地在眼前飘落。她的旗袍上浮动着一丝薰衣草的味道,很好闻。我紧紧靠着她,很想把她揽进怀里。可我没做,什么都没做。

同一时刻,我的女人和他的男人正在日本一家的宾馆里相会。我知道,她也知道。所以,她说,我们不能像他们那样。

我点头。

我想,也许爱情的归属并不一定都走向婚姻。爱情也可以是一场浮云,甚至也可能只是一丝闪念。过去,我没有仔细想过,我最初走近苏丽珍,只是想弄清楚我们的另一半是如何开始的。可现在我知道了,很多事情不知不觉就已经来了。

那晚,雨丝缠绵。我们在屋檐下等了很久,后来我鼓起勇气说,要不,别回去了。

她没有回答我,伸出手去接面前的雨滴,然后说,我听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永远飞呀飞呀,累了就睡在风里。它一辈子只落下一次,那就是它死的时候……

她走了。雨幕中,她悲怆的身影让我的心爬过一丝酸酸的刺痛。

Two

不过,我们两个都太愚蠢了。

我们不能像他们那样,可我们终究还是那样了。重要的不是行为,而是思想。或许我们之间缺少某些暧昧的环节,但我们的心,其实与那一对并无区别。

这便是我最初认定她爱我的原因,也是我理解她开始躲避我的原因。她是传统的,一如她对旗袍的热爱和迷恋。我也是传统的,一如我对香烟牌子的追逐和不弃。

所以,我们之间只能剩下冰冷的隐忍。这爱情,连痕迹都没有,不浪漫,不缠绵,只有彼此擦肩时的视而不见,以及错过后,彼此依依不舍的身影。

她男人回来了,我的女人也是。尽管他们一前一后,隔着一天时间。我们四个人隔着一面墙,却各自思念着墙另一边的人。

走廊里见了面,我与她男人说话,她与我女人对笑。那无关痛痒的招呼和礼貌下,掩盖着我们彼此焦虑而蠢蠢不安的情愫。这很讽刺,也很奇妙。

当天晚上,我和我的女人在苏丽珍家木床敲击墙壁的声音中和平分手。她很意外,但还是不出所料地接受了。

我并没有揭破她与苏丽珍男人的关系,在我爱上苏丽珍之后,那一切变得不再重要。我唯一的要求是她搬出去,我留在这间老旧的出租房里。

这是我的一个阴谋。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忍受这种苦行僧般的爱情,起码我知道,我女人不是。所以,当我放了她,给她自由,我想,这也就等于点燃了苏丽珍和她男人之间的导火索。

第二天的晚上,我听到了隔壁夫妻间的争吵声。我确认,如果说我的婚姻名存实亡,那么苏丽珍的婚姻绝不会比我更保险一丝一毫。我的女人轻易放下了我,那么她的男人也注定更轻易放弃她。

Three

苏丽珍的男人搬走了,我在清晨时听到了她的哭泣声。

轻袅的香烟,昏黄的灯光,发黄的老上海月份牌,以及周璇那清脆婉转的歌声,我在宾馆的房间等她来临。

我爱她,我能给她全世界最美好的幸福。我的前途比她的男人更光明,我能让她更开心。我想不出她有什么可以拒绝我的理由,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们在一起的理由。

可我真的没想到,她依旧拒绝了我。房间安静如死寂一般,我甚至能听到她眼泪落在地板上的声音。那声音让我绝望,也让我倍感凄凉。

我没有愤怒,更没有失去理智。因为我们之间从未开始,所以,这本就不是一段会有结果的爱情。

他们不该那样,而我们更不该那样。这是她反复说的。也许,除了她旗袍美丽的花色,她的那里,从未有什么改变过。

那家宾馆的墙上,有一幅旅游海报。那是柬埔寨的一家庙宇,据说那里有一堵墙,在上面挖个洞,可以对着那个洞诉说自己的哀伤。

离开宾馆的最后一眼,我记住了这幅海报。我并没有看她,但我注意到她苍白的手在脱离我衣袖时,那略显不舍的颤抖。那个手势,那般苍凉。

这爱情太煎熬,每一步都无比挣扎。苏丽珍明知婚姻已经失去,却还在试图挽回。她明知早已不爱,却依然不愿面对现实,在一众劝和不劝散的声音中,像一个机械的木偶,在传统的痛苦中爬行。

Four

我决定辞去工作,去新加坡生活。

这是我鱼死网破的最后一招,我奢望着离别的痛苦可以唤醒她内心对爱的勇气。也许她真的会舍不得我,就此就抛去一切,挽留我,或者跟着我远走他乡。

我给了她整整一个星期的冷静期。不见面,不打电话,甚至搬了家住进宾馆。宾馆的房间号码是2046,房间很安静,只是门外常常有女人的高跟鞋声来回响彻。

一个星期后,我打电话到苏丽珍的公司。我说我要走了,去新加坡。

她没说话,但我能听见她的呼吸慢慢变得凌乱而急促。于是,我问,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

差不多有五秒的时间,我以为她在很认真地考虑,甚至同意跟我走。可是五秒之后,她轻轻挂上了电话,长长的忙音传进我的耳朵,冰冷刺骨。

尽管我知道答案永远只有两种,接受或者拒绝,但就像每一个痴缠于爱情之中的笨蛋一样,我从未料到她会真的这么狠心。那一刻,我突然对爱情彻底失去了信心,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两个彼此相爱的男女不能在一起。

心里的感觉很糟,很想找个地方喝到烂醉。我受够了,我再也无法忍受这压抑到近乎变态的情感。去她的吧!我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行李离开了宾馆。

走出电梯时,一个孩子在母亲的怀里哇哇大哭。小孩子哭,有时候,并不是因为饿了,困了,或者疼了,哭只是一种习惯,一种语言,一种情感。我突然明白,也许,她爱的不是我,她爱的是那种凄冷痛苦的感觉,她爱的,是那份悲伤。

Five

1962年秋天,我离开香港,去了新加坡。我们没有告别。如果我和苏丽珍注定只是彼此生命中一段难忘的记忆,我想还是别留下太过伤感的片段。

我在新加坡做了主编,赚更多的薪水,流连于欢场聚会、香脂艳粉中。我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也学会了逢场作戏。虽然都是些露水情缘,但我也想开了,哪来那么多一生一世?

半年后,我遇到了一个专栏作家。他跟我讲起了一个无脚小鸟的故事。我问他从哪听说的,他说是一个女人讲给他听的。

他没说这个女人的名字,我也没问。他只是说这女人爱着一个男人,可这个男人向她求爱时,她因为懦弱便拒绝了。后来男人搬到了酒店住,这女人才发现她已经离不开男人。所以,她很多次去男人的酒店找他,却没有勇气敲门,只能用力踩着高跟鞋在门前走来走去,试图吸引男人出来。那个房间号码是2046。

有一天,男人给女人打了电话,说要离开香港。女人便急了,她挂上电话就往酒店跑,进电梯时,她把一个小孩子挂倒了都没有停下来。可她还是晚了,男人已经走了。

她又想赶往码头,可是刚跑出电梯,就被小孩子的母亲拦住,再也不让她走,所以,她就这样彻底失去了男人……

女人来了新加坡,找不到男人,就找了专栏作家。她把故事讲给他听,让他登在报纸上,这样她的男人看到了,就会回去找她。

说到这儿,作家笑了,他说,这样的烂故事怎么可能有人相信?写了也没有地方会要。

Six

2046还是那个2046,昏暗,潮湿,安静,破旧,只是再没了门外高跟鞋的脚步声。

苏丽珍已经搬了家,房东也换了人。除了街角那家面馆的老板,甚至没人愿意给我一个微笑。我在香港整整找了一个星期,可是,人海茫茫。

我心灰意冷地回到宾馆,墙上的旅游海报还在,那个寺庙,那堵破壁残垣,那个洞……然后,我跳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酒店,直奔飞机场。

柬埔寨,寺庙,我在那堵墙上的洞里挨个寻找。最终,我在一个洞里找到了苏丽珍留下的信物,一张发黄的船票和一张同样发黄的纸条。

夕阳慢慢落下,金色的光辉斜照在寺庙的墙上,我视线慢慢模糊下来。我仿佛看见一个苗条且单薄的身影,穿着阴丹士林旗袍,踩着高跟鞋,缓缓走过寺庙的长廊……

如果又多一张船票,你愿意不愿意带我一起走?字条上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