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车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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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城西的一片高档住宅区,高楼间有块荒芜了近十年的空地。空地间绿草茵茵,被一排整齐的小叶榕包围。茂密的树冠下,阿满扬起清亮的嗓音唱着歌儿。爸爸干活还没归来,妈妈已支起大锅,准备生火做饭。

阿满刚满五岁,在附近的民工小学读一年级,她有很多朋友,孩子们羡慕她时常有新衣服穿,有零食吃,有漂亮的维尼小熊和天使娃娃。

阿满一脸骄傲,那是爸爸从西单商场买来的,花了大把的钱。孩子们啧啧:“你爸爸真了不起。”阿满歪起小脑袋,噘起小嘴巴说:“可不是,爸爸带我去过海底世界,还逛过锦里老街呢!”

“我是坐着爸爸的房车去那些地方的,晚上,我和爸爸妈妈在房车里睡觉,它是世界上最有魔力的汽车呢!”阿满自豪地说。

其实,阿满爸爸的房车只是一辆改装了的面包车,卸掉后排的座位,正好放下一张床铺和全部生活用具。

这时,妈妈的饭煮好了,爸爸也“回家”了,阿满蹭在爸爸和妈妈中间,一家人说说笑笑,围着简陋的小桌享用晚餐。周围小区里的叔叔阿姨们纷纷出来散步,但走近他们时,都远远地避开,有个小孩看到阿满,想找她玩耍,却被她的妈妈拉了回去。

阿满迷惑不解:“爸爸,他们是不是不喜欢我们?”

爸爸抚摸着女儿海藻般的头发,说:“阿满,不,我们是他们的好邻居。你看,他们现在都有别的事要做,顾不上理咱们呢!”

阿满相信爸爸的话,眨巴着眼睛,拉着爸爸玩起了过家家。

天空渐渐垂下帷幕。

阿满很喜欢城市的夜晚,不像她的家乡,只有深蓝色的天空和亮晶晶的星星。周围的楼房好高好高,其中有一幢快要伸到云里了,阿满看着一间间火柴盒般的房屋里灯光亮起来,又熄灭,觉得很过瘾。

可是,所有的灯都熄灭了,阿满还没有睡着,房车里太热,爸爸还在给她扇着风。“爸爸,你不要扇了,我们说说话,好吗?”阿满突然说。

爸爸停下手中的扇子,说:“小家伙,你不是说梦话吧!”

“哈哈,你才说梦话呢?爸爸,我很想到楼房里去看一看,你能帮我实现这个心愿吗?”

“芝麻大点事嘛,爸爸明天就带你去!”

听到这句话,小阿满心满意足,熟睡的脸上露出天使般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阿满穿着新买的碎花连衣裙,牵着爸爸的手出发了。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她好奇地张望,心儿“咚咚”直跳。神奇的电梯一下子将她和爸爸送到五楼。

爸爸穿上随身带的鞋套,阿满懂事地脱掉鞋子,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凉凉的,痒痒的,好舒服。爸爸开始检修厕所漏水的墙壁,不时地冲阿满做着鬼脸。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爸爸,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突然,屋里传来一阵曼妙轻柔的钢琴曲。阿满的注意力从爸爸身上转移,她轻轻移动着步子,发现一扇蓝色的半掩的门,音乐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透过门缝,阿满看到一个美丽的背影,裙裾曳地,长发飘飘,阿满好想看看她的脸,她的琴,她的眼睛和她灵动飞舞的十指,她轻轻地推开门,走进了这间蓝色的大屋子。

伴随一阵尖锐的叫声,一个中年女人冲到阿满眼前,一把将她从门里拽了出来:“谁叫你进这个房间的,乡下孩子,一点也不懂事!”

阿满惊慌失措,看着爸爸正朝中年女人解释,他谦恭的样子使阿满很难受。心想着,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

黄昏,爸爸拉着闷闷不乐的阿满准备回家。琴声已止,大房子恢复了安静,阿满穿好鞋子,抬头,目光撞到一朵白云彩上,再看,原来是钢琴姐姐的裙子。

钢琴姐姐眉眼盈盈,冲阿满微笑。阿满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姐姐,你真美!”

钢琴姐姐俯身,抱了抱阿满,说:“妹妹,你也很漂亮呀!”

那个夏天,成都的空气湿得能拧出水,阿满围绕着爸爸的房车疯玩着,有时,她让爸爸将她抱到房车顶部,摘下一片树叶,夹在两个手掌间吹口哨。

有一天,这条平日安静的街道喧哗起来,街道两边围了很多人,有大人,也有孩子,一条长长的车队缓缓驶来,打头的是一辆黑色的长车,阿满听见人群中的大人说这款林肯房车,全国都没几辆。

阿满马上跑到自家房车前,小手儿摸着它海蓝色的车体,自言自语:“它才是最有魔力的房车。”

可是,人群中的同学已经发现了阿满,他们闹着笑着跑过来,看看阿满身边的车子,指着她的鼻子说:“烂面包也能说成是房车,阿满,你真会吹牛!”

众口难辩。委屈的泪水顺着阿满的眼眶、脸颊和鼻子流了下来,眼前的事物模糊起来。

忽然,她听到人群中有人喊:“小妹妹,小妹妹……”

好熟悉的声音,阿满擦干眼泪,顺着声音望去,林肯房车的前窗已被摇下,最想见的钢琴姐姐伸出头,正给她打招呼呢。

阿满欢欣雀跃地跑过去,钢琴姐姐送给她一个大大的糖果包,说:“姐姐今天要嫁人了,真的高兴见到你!”

这是阿满第一次见到城市里的新娘子,她抱着糖果包,在夏天的阳光里欢跳,她开始接纳钢琴姐姐乘坐的那辆长长的房车,以及小伙伴们对她的嘲笑……

第二天,这条街道来了几辆清扫车和洒水车,第三天,城管的人也来了,他们责令阿满一家限期离开,旁边空了近十年的土地已被挂牌出售。

第四天早晨,下着小雨,爸爸启动马达,车子缓缓行驶,阿满的脸贴在车窗的玻璃上,真有点舍不得离开这里。

出城后,阿满闷闷地说出当天的第一句话:“爸爸,我们去哪里?!”

“宝贝,我们回家去,开我们的房车回家去!”爸爸的声音依旧温暖有力,可阿满分明看见他的眼角布满泪水。

十三年后,阿满再一次来到成都,她已找不到留下自己童年的那条街道,她搭着出租车满城寻找,记忆如一场电影,摇晃着忧伤和欢笑一路走来。

傍晚时分,阿满来到一条叫贝森北路的街道,她眼前一亮,几辆酷酷的房车正停在一块空地边,女人生火做饭,男人还未归家。有个穿碎花裙的小女孩扬起清亮的嗓音唱着歌儿。

夕阳照在房车顶部“专修楼房漏水”几个字上,熠出温暖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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