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票号”:小额贷款公司的山西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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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底，我国民间商业性小额贷款公司在山西、陕西、四川、贵州、内蒙古5个省(区)首推试点，在中国近代金融业发祥地的山西平遥，起名为“晋源泰”、“日升隆”的两家小额贷款有限公司被最先列入了“试验田”。

由于其特殊的历史背景，运行一年来，被外界称为“新票号”的“晋源泰”“日升隆”引起了金融界的极大关注，世行农村金融专家、德国金融界以及国内专家都纷至沓来。

当满头白发、身着孟加拉传统服装的尤努斯，将小额贷款带入诺贝尔和平奖的灿烂光环下时，平遥的几个煤焦老板正忙着洗去一身的煤灰，投身到一场民间的金融实验中，为在中国一直默默跋涉的小额贷款趟出一条新路。

那么这两块“试验田”试出了什么效果，小额信贷在农村市场前景如何?面对记者的提问，曾以煤焦业起家的晋源泰小额贷款有限公司董事长韩士恭列出了3个数字、两个100％和一个0％：到期贷款收回率100％，利息收回率100％，不良贷款率0％。

农村“金融真空”：小额贷款公司的机遇

184年前(清道光三年，即1823年)，中国第一家经营异地汇兑和存、放款业务的金融机构“日升昌”票号在平遥诞生，作为晋商发祥地之一的平遥城一度富甲天下。

而到了2005年，平遥县旅游业虽然声名远扬，但财政的支柱却是与旅游业正相矛盾的煤焦产业。至于老祖宗发家的金融业，更多地体现在民间的“黑市”之中。

与此同时，与所有中部欠发达地区一样，平遥县金融布局不平衡，农村资金外流，农村经济发展失血严重。

首先是农业银行战线转移，1997年以来，农业银行将竞争视角从农村转向城市，其在平遥县乡(镇)的分支机构全面撤出，目前农村金融领域只剩下农村信用合作社独家经营。然而，作为全县惟一的合作金融组织，农信社由于历史包袱沉重，服务手段传统，服务功能、品种、设施落后，很难适应农村发展的需要。此外，农业发展银行功能单一，仅在农产品收购方面发挥着政策性金融组织的作用，服务“三农”经济的广度和深度远远不够。国有商业银行和邮政储蓄还加速分流农村金融资源。国有商业银行在小县城基本上只吸收存款而不发放贷款，把从农村吸收来的资金上存于大中城市行。邮政储蓄更是只存不贷，事实上成为农村金融资源的“抽水机”。

这种局面很大程度上是金融机构市场化改革的结果。十几年前，中国的银行带有很强的行政主体色彩，其分支机构可以不计成本地遍布于农村基层地区。可是，市场化改革之后，很多商业银行在经营出现困难不能盈利的情况下，为了节省成本，纷纷退出了农村市场。

长期落后的中国农村不仅仅难以得到金融资金的支持，相反，农村既有资金还在通过金融渠道向城市逆向流动。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中国农民的全部纯收入仅为2.2万亿元，流出比例近15％。

平遥是一个农业大县，有近50万人口，其中农业人口比例超过80％。自古以来，这里的人们就有做小买卖的传统，随着近年来个体工商业发展加快，资金需求旺盛，民间融资异常活跃，融资额近亿元，且融资额愈来愈多，规模愈来愈大，呈膨胀发展态势。

“再不改进，中国很多农村真会出现‘金融真空’。这也许是央行急于推进民营商业小额贷款公司的一个很重要原因。”有专家分析说。

中国的小额贷款起步并不晚。上世纪80年代，一些国际组织、慈善机构提供赠款在中国开始推行小额贷款试点，遍布几乎全国所有的省市。但是，这些小额贷款试点过分强调了公益扶贫性质，而忽视了其商业性，没有实现真正的自主经营，所以绝大部分都没有维持太长时间，能赢利者不到1％。其中大多是因资金困境而中途夭折。当然，这也与政府严格控制金融业的大背景直接有关。长期以来，成立任何私营商业性的小额贷款机构都被视为一个“”。

不过这一政策限制在2005年2月有所松动，在一份致力于解决农民增收难题的文件中，中央政府第一次明确提出： “在有条件的地方，可以探索建立由自然人或企业发起的小额信贷组织。”2005年5月，央行正式决定，在中西部地区民间融资比较活跃的山西、陕西、四川、贵州、内蒙古5省(区)进行民间小额贷款试点，央行只确定基本原则，具体实施方案由各地根据实际情况制定。

试验田试出什么

2005年12月27日，晋源泰小额贷款有限公司挂牌，并于2006年2月13日正式营业，成为国内首家民间小额贷款公司，当时注册资金1600万元。而落户平遥的另一家小额贷款公司“日升隆”注册资金1700万元。

在筹建过程中，控制风险的要求是第一位的。

首先，按照规定，小额贷款公司只能放贷不能吸收存款，实行市场化利率，以银行基准利率4倍为上限，原则上不能跨区域经营；其次，发起人确定为自然人，这是考虑到企业法人作为经济实体，普遍有银行贷款，在小额贷款组织与企业的经营管理过程中，容易导致资金界限划分不清、产权不明。同时，小额贷款组织实行股份制形式组合，其经营规模不大，股东太多，难以形成相对集中意见，因此以3－5人较为妥当。

此外，在资本金风险控制上，要求小额贷款公司注册资本不得低于1500万元，资本充足率不得低于8％，其中：核心资本充足率不得低于6％；为控制委托业务过度扩张形成风险集中，小额贷款公司不良资产超过10％时，停止其接受机构批发资金和委托资金。在风险补偿基金方面，小额贷款公司比照股份制商业银行的有关规定提取呆账准备金冲销呆账。在控制接受委托资金方面，要求单户委托资金总额不得低于50万元，但接收单户委托资金总额不得超过小额贷款公司资本金的30％。在风险投资保证金方面，为吸引委托资金，以小额贷款公司资本金余额的10％作为风险投资保证金，风险投资保证金实行专户管理。

小额贷款试点公司成立之初，就划定了一定的运作界限――主要面向“三农”(农村、农业、农民)，服务地方经济，“三农”贷款比例不得低于75％。

“晋源泰”“日升隆”一开张，便吸引了当地众多农户和中小企业，农户中贷款最少的有2000元，最多的不超过10万元，中小企业最多一户贷款80万元。其贷款用途主要集中在养殖业、种植业、农副产品加工业、旅游业、运输业等领域。

道虎壁村侯生荣共养110头猪，去年前半年遇上猪肉价格下滑，资金面临较大困难，在此情形下，他便向“晋源泰”贷款6万余元，增加猪的品种，后来又贷款3万余元，现在这位农户的日子好过了，于是提前还款3万元。

对于运行近一年的结果，韩士恭拿出一份公司最新的经营状况简要分析：截至2006年10月，“晋源泰”累计

发放贷款2630.9万元，放户数389户，累计收回贷款779.25万元，收户数145户，贷款余额1851.65万元，到期贷款收回率100％，利息收回率100％，不良贷款率0％。

“小额信贷公司的成立，不仅有效解决了农民和中小企业贷款难，规范了民间借贷秩序，还与农村信用社形成了良性竞争的态势，由此激活并刺激了农村金融市场的发展。”当地官员对小额贷款公司的诞生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新“票号”怎样运作

小额贷款试点公司成立以来，其风险控制能力及运作模式一直是人们关注的焦点。

在“晋源泰”，记者看到，这里没有银行高高的柜台、铁栅栏，只有一些待客的沙发、茶几以及类似小储蓄所对外营业的几个窗口，墙上挂着公司章程、员工守则、贷款流程等一系列规章制度。目前公司共有11人，有商业银行退休的专业人士，有学金融专业的大学生，现金管理、会计员、信贷员、业务经理等职能设立一应俱全，为了防范风险，还专门成立了由董事长、总经理、业务经理、信贷员组成的信贷委员会。

由于“三农”的特殊性，使得小额贷款的担保方式不得不进行创新，以符合农户实际。

平遥县洪善镇东山湖村养猪示范户王慧是小额信贷的受惠者之一。2005年市场猪价大跌，他预计2006年将会上涨，于是向日升隆公司申请贷款购进仔猪。公司马上派人进村考察，然后分两笔贷给他10万元，半年期，利率18％。这笔贷款的担保人有两个，一个是洪善镇镇长，另一个是县畜牧局改良站站长。两位公务员以他们出具的工资单复印件为担保凭证，经过公证，公司即发放贷款。贷款金额为公务员年收入的1.5倍－3倍。

除了公务员工资担保，还有公司加农户担保、村委会担保、信用户评定贷款信用、小组联保贷款等方式。

公司加农户担保是农副产品加工企业为种养殖基地的农户所提供的贷款担保。如平遥县种植有6000余亩芦笋，产品全部出口西欧。但芦笋种植期有两年，在此期间，农民急需资金投入。贷款公司与芦笋公司达成协议，即农户向贷款公司贷款由芦笋公司担保，芦笋公司向农户提供种苗、肥料、农药，农户与芦笋公司签订购销合同，芦笋收获时，优先出售给芦笋公司。村委会担保贷款是以村委会收取的关联企业土地占用费为其村民提供的担保。信用户评定贷款是由村委会和小额贷款公司共同评出信用户，并在全村进行公示，无不良反映的，小额贷款公司给予5000元以下的贷款。信用小组联保贷款是由村委会和小额贷款公司共同对借款人进行贷前审查，由符合发放条件的若干借款人自行组成信用小组，承诺自我守信，相互监督，共担风险，由小额贷款公司发放贷款。

韩士恭对记者说，与银行繁琐手续不同的是，小额贷款公司办理贷款业务时间最长不超过3天，最短的不超过半小时，而且还少了一些人情债，只要符合公司要求，立即给予贷款。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前来贷款的农户中60％一70％不符合贷款要求。目前，公司贷款最长期限为1年。

为了确保资金安全运作，“晋源泰”“日升隆”都设定了“借款人申请－贷前调查－贷款审查签批－贷后管理”的严格贷款流程。先是摸清贷款的用途，比如养牛户前来贷款，他养多少头牛，需多少饲料，甚至要弄清养的有多少是公的多少是母的，通过对其资产进行评估，清楚了解贷款户经营的合法合规性及信用度情况，保证人的资金收入状况，抵(质)押物的合法性、有效性和流动性。在调查基础上，审贷小组确认贷与不贷和贷款限额。随后在放贷期间，信贷员对其进行“跟踪”，与贷款户经常保持联系，掌握贷款户经营状况。

近一年的试点，他们还没有发现贷款户有改变贷款用途的情况，而且也未出现呆坏账，即使有个别贷款户未按时还贷，也会讲明原因，及时还款。韩士恭说，农户们虽然缺少实物抵押，但是很讲信誉，所以我们要以信用贷款为主，培育市场。

试点存在的难题

民间小额贷款公司的出现，打破了平遥农村原有的金融格局，为农村信用社培育了潜在竞争对手。相关部门的统计显示，2006年上半年，平遥县农村信用社存款余额达122858万元，新增贷款仅6305万元，而两家小额公司向农户发放贷款达2166万元，占农村信用社当年新增贷款的34.35％。小额贷款公司贷款管理方式灵活、便捷，员工责任意识及敬业精神较强，显示出明显的竞争优势。

利率市场化是我国金融改革的重要组成部分，小额贷款公司实行市场化利率，资金的价格由市场资金供应量和市场需求量来决定，农户资金需求旺盛，他们按照贷款用途、贷款期限，并对种植业给予一定的优惠，贷款利率在12.83％－22.32％之间，资金利润率在10％左右。平均贷款利率水平高于商业银行贷款利率，低于民间借贷利率。韩士恭说，尽管我们的贷款利率可在同期银行利率的4倍内浮动，但一定要考虑到借贷人的承受能力。目前，我们定的月息为1.2％－1.5％，仅比农村信用社的月息0.9％略高一点。

同时，小额贷款公司对民间借贷利率的导向作用正在显现。附近民间借贷开始参照小额贷款公司的利率水平进行融资活动。据对与平遥县相邻的县(市)调查，民间借贷利率在24％左右，平均利率水平较上年度下降了三个百分点。

不过，面对市场需求的日益扩大，韩士恭总是为资金短缺而犯愁。由于小额贷款试点公司被要求不能吸收存款，因此所有贷款只能来自资本金。“晋源泰”运转不久，注册资本1600万元的资本金仅剩下200多万元。而注册资本1700万元的“日升隆”也在短短4个月时间里放贷1039万元。为解燃眉之急，2006年8月，“晋源泰”的四位股东各追加100万元，注册资本由开张时的1600万元扩大到了2000万元。即使增资了400万元，但是仅隔三个月后，记者来这里采访时，韩土恭依然为后续资金跟不上而发愁。

与此同时，德国复兴银行、国际金融公司等国内外金融机构对他们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国际金融公司曾三下平遥并表达了投资意向。

困扰他们的不仅是资金短缺，贷款信息来源狭窄、金融人才匮乏等等问题也摆在他们面前，仅凭一两个信贷员无法做到全面掌握当地信贷市场情况，以及对农户的日常了解。当然，拥有合法身份是这两家公司共同的期盼。

对此，有关人士认为，政府应明确监管主体，从财政、税收、工商管理等方面给予试点公司优惠政策，以增强小额贷款公司服务“三农”经济的信心。对于资金短缺问题，应实现资金来源结构的多样化，开辟后续资金来源渠道。一方面增资扩股，尽可能增加自有资金；另一方面，继续吸引外资，引进国内外战略投资者，以增强小额贷款公司的发展后劲，促进贷款资金的良性循环。同时，树立战略发展思想，采取灵活多样的方式对员工进行业务素质的强化培训，大胆建立引进人才的激励机制。

虽然小额贷款试点公司目前还面临着这样或那样的难题，但是敢“吃螃蟹”的韩士恭依然信心十足。他对记者说，小额信贷发展空间大，前途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