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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成全我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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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想当然地认为,森泊随着容颜经历的改变,会无比坦荡地接受我的歉疚。可是她却分明在朗朗地跟我宣告,即使她依然会想我,即使我们从今以后可以不费周折地自由联络,即使她过得并不如意幸福,可是年少时曾被我夺走的尊严,她依然会久久地保存……

我那时还是懵懂青涩的年纪,18岁的女生,会小小地坚持着自己的讨厌喜欢,会极度排斥别人左右自己的态度,当然也会有着自己心心相念交好的伙伴。何况是1999年夏天突然来到我们居民楼里的那么干净澄澈的女孩儿,穿着散发淡淡肥皂味儿的长裙子,总是红着脸蛋笑着的讨人亲近的女孩儿,陡然之间让我眼前无比明亮的女孩儿,她叫森泊。

森泊的妈妈,也有着她们那个年龄的女人少有的亲和力及美丽,她和女儿住在森泊外公遗留的一居室里,那么欢喜着我每一次的光临。而我的妈妈,她不喜欢森泊,亦不喜欢森泊的妈妈。因为森泊是没有爸爸的孩子,她的妈妈没有结婚就生下她了,那个不曾得见的爸爸,其实在很远的地方有着自己的妻儿。

可是我喜欢她们,没有缘由地喜欢。于是就倔强地坚持着和森泊交往。

森泊和我一个年级,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但学习很优秀,勤奋、听话、乖巧,而且歌也唱得很棒。但不知为何,没有几个人喜欢她,连老师也是。有多事的女生,跟我老妈似的,悄悄地嚼舌根子,说森泊是私生女,说森泊的妈妈,就是一个专门破坏别人家庭的妖精。

我依旧不信,而且依旧抓住森泊的手一起上学放学,看到她们母女艰难,还常常把自己家的腊肉悄悄割一条,以妈妈的名义给她们送过去;还会把刚穿了一回的衣服,用很亲切而不是接济的方式送给森泊。妈妈总是很愤怒地教训我。那样的架势分明是要将森泊和她的妈妈诋毁到地狱里去。

可妈妈顶多也只是旁敲侧击而已,我左耳进右耳出便是。但是当某一天我刚回到家,却看到妈妈哭红了眼睛。我从来没有看到她哭得如此伤心,她边哭还边咒骂我:“你和你老子合谋欺负我,他跟那个老狐狸精鬼混,你和小狐狸精打得火热。”妈妈的话让我一下子蒙了,她分明在跟我转达一个对女儿来说甚是庸俗的秘密,那就是我爸爸和森泊的妈妈,关系不正当。

多年后回想起来,无论事实如何,作为一个母亲都不应该用那样激烈的方式“教训”孩子。但那个时代的女人就是那样,妈妈几乎是痛心疾首,她说其实森泊的妈妈还是姑娘时就喜欢我的爸爸;她说也许森泊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她说丫头你知道吗,要不是你爸爸接济,森泊那丫头能读书吗?

是在我极力为森泊辩白时,遭到了母亲响亮的耳光,她说你不信去看看你老子那本《康熙字典》里压的旧照片,那个女的是不是森泊的妈?再或者你马上去她们家看看,你爸爸要给森泊送明天报名的学费了!

我是太是非分明鄙视背叛的人,如果再小一些或大一点,我想我会在去森泊家之前好好思虑一番,可是我真的去了,气鼓鼓地闯进去。爸爸正窝在她们家沙发上,森泊握着话筒唱爸爸喜欢的《牧羊曲》,厨房里还有幸福和谐的切菜声……

我出门时已经泪流满面,爸爸以及森泊妈妈惊慌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回到家,翻出爸爸的大字典,将那张暗黄底色上娇巧美丽如森泊的遥远年代里的女子,撕得粉碎。

爸爸那天回家很晚,我在关了灯的房间里,听见妈妈尖厉的哭泣和爸爸摔心爱瓷器破碎的声音合在一起,恍惚间觉得那是森泊和她的妈妈在打击我们原本完好的家庭。

第二天学校报名,却没见到森泊。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她怎么好意思拿着我爸爸给的钱,和我一样堂皇坦然地去读书?回家的路上却碰见她,我不理她,她啜泣着跟在我后头,像一只可耻的小老鼠一般:“九九,要我怎样你才能理我?”我不说话,她突然抓住我的衣角:“我就你一个朋友,如果可以,我愿意放弃一切。”我想也没想就答:“有能耐就放弃出现在我身边,放弃要我爸爸接济你们!”

我没想到森泊会答应我的要求,她甚至顿了顿从书包里拿出一沓钱,不多不少,1250块,高三下学期的全部学费。她说这是你爸爸给我的,请代我还给他。我没想到森泊会这样做,但1250块对我甚至对没有工作的妈妈来说,应该非常重要。我接过钱时问:“那你拿什么交学费?”森泊说她去找自己的父亲。

我从未在金钱上受到任何挫折,对我来说,1250块的突然缺失,还不至于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可是它改变了森泊,她没了钱就不能报名,但一心想上大学的她,硬是在当天晚上就坐上了去江苏的火车,她如此坚决勇敢地要去找自己的生身父亲讨要决定终生的一笔学费。

我没把1250块钱给妈妈,我害怕勤俭节约的她,终会立场不坚定地把钱上缴给爸爸,然后我被爸爸咒骂,我怕爸爸真的会抛妻弃女去做森泊的父亲,我怕本应该动荡的森泊取代我的幸福快乐。

但森泊去了很久都没回来。可能是瞒了自己的母亲,她的妈妈开始是红着眼圈问:“九九,森泊就你一个朋友,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我当然说我不知道。过了些时日,她就坐在小区公园的石凳上,托着腮帮默默地等。这个憔悴孤独的母亲,不事打扮依然是那么动人。我有几次看见爸爸倚在窗口,默默地眺望着她,满脸满眼的怜惜。这让我的那一点愧疚,渐渐地隐遁了下去。

没有森泊的日子,偶尔会有那么一点落寞感伤,我偶尔也还会听她录给我的那首《牧羊曲》,清脆婉转的声音,可是她已经不配做我的知己好友。她去了江苏两个月的时候,我听见许多人在叹息:“即使森泊现在回来,高考可能也悬了。”这些话轻轻打在我的心脏上,有时候会很疼很疼。

转眼间高考就来了,转眼间高考过去我要去北方上大学。临走前的那天晚上,我跟爸爸说咱们聊聊吧,不是其他,而是关于森泊。爸爸听我说起森泊时,眼睛明亮而清冷,他说森泊如果不放弃高考,明天也会跟我一样坐上去异地的火车;他说九九请相信父亲,森泊的母亲是我的初恋,但是我们后来的交往比水还澄澈;他说像森泊那样每接受一次接济都会工整地记在日记本上的孩子,任何一个人都不舍得去伤害……

在我刚满18岁即将独自踏上异乡旅程时,我突然那么那么地相信爸爸所说的每一句话,我也突然那么那么地想念曾经因为我的伤害而离开了的森泊。如果她真能找到自己的爸爸并在他的保护下读书高考的话,那么,我的心自会坦然些。可这样的情势,我又分明在冥冥中预感到很不可能。

上了大学,周围的世界迅速丰盈和复杂起来。而大二刚开学不久我便收到匿名汇款,1500元,来自海南一个叫屯昌的小县城。附言里说:“九九,我很想你。”陌生的地址,似曾相识的称呼方式,可是我在海南,真的没有任何亲戚朋友。打电话问家里,妈妈觉得甚是奇怪,爸爸却叹气:“看来森泊终是没能上大学。”

我不愿相信爸爸的猜测,可心里分明有更强烈的预测,一定是森泊了,她一定是在偿还父亲曾给她的那些学费生活费,用让我如此震颤愧疚的方式。我在学校打听那些从海南来的同学,终于找到也来自屯昌的,是男生,黑瘦而矮小。他告诉我屯昌是个很美丽的地方,但相对整个海南来说还是有些落后。他还说,在家乡像他这样身段容貌不好又没上大学的男人,会花钱从偏远的地方买个女子做老婆。

暑假的时候,我终于跟着海南同学去了屯昌,住在他的家里,每日都在大街上游荡。多么希望在抬头之间看见森泊,看见她虽然被海南的太阳晒黑了许多,然而依然如两年前那般光彩照人有着无比澄澈的青春。可那样的愿望终究没有实现。

大学最后两年,又收到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几张汇款。附言都是“九九,我很想你”。我把那一次次敲打折磨着我的钱存起来,一分也不敢动。到我大学毕业的时候,那些汇款加起来有了1.2万元。爸爸说,他一共给了森泊母女1.2万元。

毕业后随着男友到了北京,那1.2万元我存在了北京的银行,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我希望能在某一天等到突然驾临的森泊,跟她说抱歉,好好地牵着她的手逛街,晚上互相抱着睡觉,我要好好地跟她诉说这么多年来对她的想念和心中的不安。我希望她依然是一个整洁淳朴的女子,虽然不够高贵,但还是那样骄矜。

2005年元旦刚过,妈妈突然打来电话,她说森泊正在她的身边。原来森泊几年前去江苏寻父不成辗转去了海南,做过许多艰辛的工作,后来她嫁给了屯昌的一个小商人,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妈妈说森泊的儿子先天性心脏发育不全,她本来不想找我的,但是知道我的男友在北京的医院工作,于是想来北京为儿子治病。

我迅速去订了两张机票,用特快寄回家去,我那么想看见森泊。

像我的海南同学预言的那般:黑黑胖胖有些邋遢的妇人,拖儿带女,很谦卑的笑,有许多不雅的举止。森泊的丈夫,还不如许多海南男人那样疼爱妻儿,想想那些用钱买回来的婚姻,有几个能够做到举案齐眉?

小家伙的病,花了3万多元终于治好了。一个月时间,森泊一家四口吃住在我们小小的家里,男友有些恼怒,说宁愿花钱让他们住旅社。我发很大脾气,纵使森泊一辈子住在我家里,你也不能嫌弃。我是个虚伪的女子,我怎么敢放下颜面跟男友说,森泊之所以会成今天这个样子,完全是因为5年前我的“成全”?

在他们离开之前,我把森泊曾经寄给我的那1.2万元悄悄塞在她的包里。我给她的孩子买了许多衣服和玩具;我对她矮小的丈夫说,森泊是个可怜的好女子,你一定要疼爱她。我还跟森泊说,孩子长大后就来北京读书,我尽力帮忙。她很谦和地笑,自己的孩子,怎么能让别人来养呢?

他们走后,我整理床铺。那一沓钱塞在枕头底下,森泊留了张字条说:“九九,请你成全我一直在小心供奉着的这一丁点自尊。我依然会想你。”

是我想当然地认为,森泊随着容颜经历的改变,会无比坦荡地接受我的歉疚。可是她却分明在朗朗地跟我宣告,即使她依然会想我,即使我们从今以后可以不费周折地自由联络,即使她过得并不如意幸福,可是年少时曾被我夺走的尊严,她依然会久久地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