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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希望您患上失忆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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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产生一个想法,大逆不道,却无比强烈:希望您忽然患上失忆症,彻底丧失记忆。这样女儿就可以好好地、轻松快乐地孝顺您了

亲爱的爸爸

自从考上了研究生,女儿和您之间就再也没有信件往来了。也许是打电话更加方便,也许是我的工作更忙了,但我觉得更因为彼此对通信的功用产生了怀疑。

记得我上本科时,我们曾经大量地通信。您每一封信都写得深思熟虑,如您在信中所讲的那样:“希望对你的思想成熟、学业进步能有一点点帮助。”

这个“一点点”当然是保守的说法,在您的心里,应该自认为是女儿的指路明灯吧。文字往往不够真实,有时比现实张扬,有时则比现实更谦逊。

我毕业的那个暑假,检视过去,继往开来,您忽然发现以往在信中对我所做的一切教导,诸如要积极入党、不要谈恋爱等等都没有产生一点点效用,或者说我根本在阳奉阴违。于是您颓丧而伤心。

而我呢,已经对写给您的信所需要的勇敢、积极、志向远大的笔触十分痛恨,就像痛恨高中时代的作文一样。那些信件的内容大体是这样安排的:好消息先写,英语竞赛获奖了,数学竞赛入选了;然后写学习生活交友中遇到的困难,然后这些困难无一例外的是过去时态,结局总是在努力之后OK;最后是对取得成绩克服困难之过程的反思与体会,主要是从中汲取什么精神营养,如何有利于今后成长。最长的一次写了12页信纸,花费了周六整个上午选修课的时间。

现在回想起来,对当时的我而言,家信犹如必须高质量完成的功课,那个自由散漫脆弱感性的真实的自己,被严严实实地掩藏起来了。

一件相互的事情,只有遭到双方的厌弃,才能中止。所以我们的通信戛然而止。至今,已经整整四个年头了。

爱与恨

孩子对父亲的情感有一个常用的形容词:又爱又怕。我对您的感情要复杂得多:心疼、崇敬、厌恶、烦躁、爱、恐惧,或许还有点点恨。

我们的家庭在三番五次组合后已经残缺不全,我们相依为命,您的爱,是我幼小的天空里全部的信仰。可是爸爸,现在,我伸长手臂让话筒离耳朵远远的,您气急败坏的声音依然喋喋不休地传出来,仿佛马上就要从那个小房子里跳出来拽住我的领子给我一记耳光。我奇怪为什么我没有试过一次摔掉电话,甚至不忍心将它放在一边去做别的事情。我奇怪为什么我依然一字不落地记住您的每一句教训,我把话筒远远地离开耳朵,只是因为那种声音本身的咬牙切齿让我浑身打冷颤。啪,您自顾自地骂完了,终于很响地挂了。我闭上眼睛,泪水簌簌而下。

这次的电话辱骂,起因于我无论如何不肯松口答应您继续读博士学位。可是爸爸您到底要我怎样呢?计算机通信这个专业再热门,再有前途,我也不喜欢本科毕业这几年,包括读研,没完没了的分析内核源码、编程序、调试公控板,终日令我没完没了地掩被而泣。

我是一个无比感性的女孩子,却从中学开始遵从您的心意,念理科到现在,终于无法支撑了,那些机器语言在我的眼里终于变成巫婆的咒语。而您还是以您的先见之明您的预言打着为我着想的旗号以及爱的名义,逼迫我就范。我已经27岁了,为什么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呢?

渴望宽容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找不到一个不太极端的反抗方式,所以我不知所措。我并不是那种对家长说一不二的女孩儿,但是我们始终无法顺利沟通。您教训起来不容许我插嘴,两眼瞪视着不准我作漫不经心状(留下的后遗症是相隔几千里我都不敢把您的电话扔在一旁),带着当兵留下的坏习惯——满口脏话,动辄咬牙切齿骂我。您有没有想过这些字眼在自己女儿心中日积月累留下的伤害?

您对我发火的理由多种多样,比如我刚下火车,您就皱起眉头作厌恶状:怎么弄的头发?看着整个人真邋遢。明天就去理掉!您的表情痛心疾首:你的脸型在这儿死定了,只适合脖子那块儿都推得千干净净的短发!

剪头发!这是每个假期必然上演的欢迎词。爸爸您知道吗?这些年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走进理发店我肯定心惊胆战,闭上眼睛就仿佛看见您虎着脸站在美发师后面对我指指戳戳。朋友们曾经一致怂恿我把头发染成浅黄色,说适合我的皮肤。但是我立刻记起您在染发盛行之初的浯言:“染着黄头发的哪个还像正经样儿!”我怎么能染发?我怎么向喜爱我的朋友们解释,是不是应该说:你们特想让我看上去没有教养是不是?您在法庭上同律师庄严辩论的时候,我坐在旁听席上总是充满困惑:为什么您对着各种关系的外人永远彬彬有礼,对自己相依为命的女儿却那么言语粗鲁?

有一年暑假,您每天都催我去看一个中学同学。您喜欢那个女孩子,说人家温文尔稚,对家长言听计从。希望我跟她相处好,能够近朱者赤。但是我和她关系一般,不过是普通同学,我不愿定期朝拜似地每个假期去她家报到。中午下了班您再次气急败坏,我忽然怒火中烧,我说我凭什么去看她?就因为您的职务比她爸爸低半级?您的牙齿咬起来,冲上前一脚踢在我的腕上,手表带子断了。那是我很喜爱的一只表。看到心爱的东西掉碎在地上,我条件反射般顺手就扇在您胖胖的胳膊上。声音很清脆。这种清脆使得您的眼神变成了恶红色……

我的衣服上印着好多黑色脚印,最终我头发凌乱,趴在床上哭泣。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姐走过来劝我:“其实爸也挺难受的。他再不对,也是你的长辈啊。他刚刚都流眼泪了。”就在这时,您在客厅里高声骂道:“我算是看透了,养这种东西一点儿用都没有!”那一刻我的心里非常疼痛。

我十二分地后悔我打您那一下,打了您的某种信仰。

可是爸爸,您养我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这么多年来您所做的一切,到底是靠近了还是背离了您的初衷呢?难道是因为太爱了,所以无法放松无法宽容?或者,我不该评价您的教育方式,因为这样的教育本身就无所适从,没有母爱扶助,也无人缓解商量。

给我一些空间……

我早恋,被您像罪犯一样拎到各色人等面前接受各色教诲;但是我高考仍然考了很高分,清华北大都能上。您却把我送到军校来了。封闭的环境让我的心灵在绿色的保险箱里保鲜完好,更加与外界的环境格格不入。无风浪的循规蹈矩的生活,沉淀了我身体里许多离奇动荡的因子。

其实您十分洞悉我在这个现实世界中的缺点,您知道我像羽毛一样飘忽,要生存,就需要严肃有质地的东西把我拴在地上。您希望我走得四平八稳,您对我说做人一定要谨慎,一步错步步错。可是我心里在想:您一定后悔当年跟妈妈离婚,走错那一步再也得不到幸福。(就像您在我早恋时比较缓和的几句教训:“什么叫爱情?你看看我这一辈子,有什么爱情可言吗?过了一时冲动,讲什么爱情?”)

你们离婚时我只有4岁,还不像现在这么傻。记忆里留存了自己大哭的一幕,不是因为要和妈妈分开。在暂时居住的旅馆,您即将带着我离开。那个房间挂着红色的窗帘,电视放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我记得对吗,爸爸?

妈妈进来了,说要带我回去再见姐姐一面。我戴着白色的荷叶边小帽,死死地抓住床罩不肯走,并且莫名其妙地放声大哭。您当时的声音特别温柔,劝了我几句。这是22年的记忆库中您最早的声音,最温柔的声音,而小小的我不知如何感觉到气氛不对,竟然不肯离开您半步。您就叹气,轻轻说:“算了,孩子不愿意就不要强逼了。”然后不忍心似的,踱到窗台边抽烟。

所以您对我恶狠狠的原因除了脾气本身的暴躁,更含有望女成凤的毕生希望。您期待女儿完美——事业成功,性情温柔,独立坚强。您担忧我的外在性格在婚姻中吃不消,以为所有的男人都和您差不多,是懒惰的、大男子主义的。您希望我一直从事科研工作,尽量避免我的尖锐敏感与这个世界的圆滑城府发生碰撞。您说我“肠子太不会转弯”,教导我和朋友相处“不要太投入”,怕我傻乎乎地分不清坦诚与彻底坦白的界限……

我了解。我更加承认,您考虑事情有长远眼光,分析问题切中要害。毕竟日月更迭,人生阅历无法忽视。加之职业因素,您的思维远比一般人缜密。

可是爸爸,为什么我没有妈妈了,长大,您开始无休止地逼迫我?当年纪尚轻,我转过头背过身都为了争一口气,为了您。然而我终于止不住渐渐成长,不愿意再把“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奉做人生的至尊宝典了。我不让须眉的事业心忽然减弱,似乎丧失了奋斗的动力,开始怀疑努力生存的意义。我开始暴露与妈妈相仿的那种至情至性,以及与生俱来的忧伤。

可惜您不愿意承认我的改变,依旧按照自己的方式,粗暴地按住我朝既定的方向前进。在军队,这样的道路尤其笔直,一望即知前路的荣誉与最后的结局。但是我不要。爸爸,我清晰地说出这句话来,用我有生以来所有的倔强:我不要。

期待温暖

有一件事情您从来不知道。从很小,我就是一个很渴望死亡那种感觉的孩子。有一次一个大朋友问我在想什么,我说我在想人为什么要活着。他哈哈大笑,认为我是个具有高级幽默本质的小孩儿。我觉得不被理解,很久没有再提及这个话题。看过很多积极的书,《卡耐基成功之道》、《心灵鸡汤》、《我

心深处》等等,却无法被鼓舞,反而觉得莫名其妙。各种各样的人都在万变不离其宗地诠释着、宣扬着生命的过程。类似的言语也很常见:过程、过程、过程。我足够大了,我终于可以说我不明白。朋友怜惜地看着我,有几个人严肃地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可是为什么要去?我一直都没有拒绝任何积极的思想和实践。

最近我仔细分析了这种想法涌现的时机,发现每当身边有人(无论男女)对我格外宠溺,我就会好很多,死亡的念头就会远离一段时间。我总在恋爱之初对男友宣布,我要很多很多的爱。

说到这里足够了。爸爸,您是不是和我一样终于发现我悲观的根源了?

其实这么多年来,我心底最最渴望的,只有一种东西:温暖,只是温暖。更具体地说,就是一个爱我的人,一个永远和和美美的家庭。是的,就是这么俗气,您的女儿,最远大的理想,就是这样毫无远大理想可言。

我不敢寄出这样一封信。怕您失望,更怕您暗自神伤又添白发,几个月来您一直要我读博读博读博。

我忽然产生一个想法,大逆不道,却无比强烈:希望您忽然患上失忆症,彻底丧失记忆不会痛苦的那种。这样女儿就可以好好地、轻松快乐地孝顺您了,我也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简单生活,在不太大的城市。

爸爸,我是不是忤逆的女儿呢?可是我真的是爱您的,以及我们相依为命走过的所有漫长的岁月。

摘自《品味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