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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院的日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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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鞍华再度交出了一份充满心酸与温情的社会观察,直指那些宗教、社会进步、人性自律与良善都无从抚慰的生命裂伤

上一次看许鞍华的电影还是两年前,是那部《天水围的日与夜》。这部片子在当年获得了许多奖项,这也成为我观影的原因。当时看完后,自己表示完全不能理解。这样一部有着极其平淡的故事情节,极少矛盾激发的戏剧冲突,经常出现镜头摇晃的拍摄手法,毫无渲染的视觉镜头的电影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奖项。

直到看完《桃姐》,依旧是那种平淡的故事情节。不过这一次,我却能理解为何《桃姐》能有这么多的奖项了。作为香港新浪潮导演的重要代表,多年来许鞍华并未像她的许多同行一样随波逐流涌入商业化洪流中,而是固守独具特色的个人化表达。自开始《疯劫》、《撞到正》的形式革新,到随后《胡越的故事》、《投奔怒海》的写实回归,再到后期《天水围的日与夜》、《天水围的夜与雾》的立足本土,其中始终如一的,是她对现实问题的敏锐洞照与人文关怀的坚定传承。

《桃姐》讲述的是一对主仆之间的故事。仆人便是桃姐,她在罗杰的家里工作了六十多年,服务了罗杰的四代家人。在某一次桃姐中风之后,主人罗杰开始照顾桃姐,在平淡的生活中,罗杰逐步表现出对桃姐感恩之情,桃姐也一如既往地关心着罗杰,害怕为他带来麻烦。最终,桃姐在罗杰的关爱中逝去了。故事非常简单,却将那种不是母子胜似母子的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最开始让我触动的,是罗杰在医院看望桃姐的那场戏。那个时候桃姐因为中风连手都抬不起来没法吃饭,罗杰在一旁只是看着还认为桃姐是不饿。作为旁观者,我骂了罗杰几十遍,真是个白眼狼。可仔细想来,当了这么多年少爷的罗杰在仆人病倒后立刻知道去喂她吃饭,这明显是不真实的。 只有在一件件事情接踵而来,打破惯性的时候,人才会去改变。

罗杰开始改变了,他在找养老院时偶遇当年拍戏的好友。在讲述桃姐的事情的时候,将桃姐的身份从仆人讲述到了老工人。在讲述完了桃姐的故事之后,他自己也突然自嘲道:“没想到她在我家竟然工作了六十年。”他慢慢意识到他过去的时光里,这个身份是仆人的桃姐对于他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在看这部电影时,总让我想起日本的《山节考》。据说古时日本信州山村曾有一种风俗,因粮食短缺,七十岁仍健在的老人就要由长子背到山遗弃。书中细致地写就人的贫瘠,人与自然、宗族、命运的徒劳抵抗。最终背母阿玲婆上山任其投死的长子辰平,在面对山顶满目的白骨堆时,书中记载过这样一句话:“辰平想,在这些白骨堆中,肯定有一些人,他们活着的时候,我是认识的。”最终心情沉重的辰平哭着返回村里,天上飘下大片雪花,阿玲婆在凛冽寒雪中等待被迫的死亡。

我想,辰平心中的“有一些人”,若放到电影《桃姐》中,可能就是老人院里的桃姐、坚叔、梅姑。他们或因为孤寡,或因为疾病,或因为没有住房,在生命的最后路途上走入一个公共空间,再也无法如年轻时那样精力充沛地粉饰命运的外观。这些从家庭中无奈走出、回归社会的老人们,向众人接踵展示着各自命运的凉薄境遇。有人看到了至寂寞的老人其实子孙满堂,有人看到了各大节日的慰问团装模作样。而在这些形形的脸孔背后,实则站立着一个无可奈何的现代都市:贫穷、少子化、老龄化、新移民热潮、住房资源紧张、社会保障乏力、儿女遗弃。许鞍华在导演了《天水围的日与夜》之后,再度交出了一份充满心酸与温情的社会观察,直指那些宗教、社会进步、人性自律与良善都无从抚慰的生命裂伤。以及向每一个都市人做出尖锐的提问:如果有一天,你老无所依……

前日台南调查站退休专员丁祖用花布抱母就医感动了亿万网友,更被赞为“第25孝”。而他的孝行被公众关注后不久,丁祖的母亲就在台南奇美医院不幸病逝,享年85岁。能够服侍自己的父母直至他们的人生终点自然是子女们应尽的义务。我们要歌颂孝行、批评遗弃,要崇尚反哺、反对自私。但事实上,纷繁的社会环境中真实生活的老人们,却有着各自不同的状况。

《桃姐》真正所令人感动的地方,正是在于罗杰与桃姐之间真挚的主仆情谊,而非儿女亲情。它似乎在说着某种“报恩”,却又不止于恩;还讲那么一点恩情之外的情谊,其微妙的哀愁却又不足以掀起惊涛骇浪。它似乎说的是人的孤独,及两代人之间对于孤独感的惺惺相惜。但孤独中又不那么孤绝,不以为人的孤独就必定与婚姻相关,充满了别致的慰藉与哀愁。

据《桃姐》的花絮纪录片《无憾》中介绍,桃姐原名锺春桃,祖籍台山,自小寄养在一个澳门家庭。生活最艰难时,遇到罗杰的祖母,辗转之下,被带至香港,成为李家的小佣人。当时,她只有13岁。六十年过去,共抚养李家五代人,直至年老体弱。这一生,她十分本分地做着自己的工作,也热爱自己的工作,带着古朴的忠纯。

罗杰的家人每一位都念她的好,整部戏剧完全没有反面力量。桃姐与罗杰的关系,仿佛母子,又不是母子。桃姐对罗杰,有敬有宠,却不那么随意,仿佛罗杰生母对他那般大大咧咧、指手画脚,而是四处都兢惕、节制。在他们俩之间,形成了一种十分特别的温暖关系,就仿佛是《天水围的日与夜》中的贵姐与隔壁梁阿婆。

贵姐对人处处周到,唯独对自己母亲的照料力不能及,她只得在贫民区天水围日日与梁阿婆相伴。她平日对人好十分,不收别人一分,却独独保留了阿婆送她的黄金首饰,承诺替她养老送终。这里面寄托着非常复杂的人的期盼,在亲情中得不到的东西,只得投射于身边最近的那个人。“那个人”未必是想象中的配偶、子女,而是一个邻居、一个佣人。他们将自己的失落以另一种行善他人、信任他人的方式来弥补。

而由桃姐、及桃姐初入老人院时十分害怕的一众失智老人的生活样态,带给年轻人最大的冲击,莫过于令人产生了对于衰老的恐惧。事实上在物质贫乏的年代,不仅是日本,世界上的许多部落都曾出现过遗弃丧失劳动力的长者的民俗,即使他们并没有走完生命的旅程。在现代社会,随着社会福利的健全,我们早已不会这样对待老人,但与此同时,社会保障却无法慰藉心灵的空虚。

许鞍华说,“拍完这部电影后就不那么怕老了,不怕潦倒了。”她今年64岁,从影多年,在香港这片寸土寸金的宝地买不起房子,和母亲合租在香港北角,没有子女。她终有一天拍不动,或者早该想到自己晚年的无依无靠,这已是比“下一片该拍什么”更为紧迫的人生课题。但听到她说“不怕潦倒”时,不知怎么的,还是令人感到十分心酸。

《桃姐》一片由于产生于真人真事,甚至带着有趣的影射,导演回避了许多可以尽力发挥的可能,也回避了冲突。整部电影甚至比《天水围的日与夜》中曾呈现两处明显的煽情更为节制、平淡。生老病死这样的事,普通得就仿佛春夏交替。

人类对于衰老和疾病的应对,在文明社会中总会一代好过一代,只是,许鞍华似乎在努力向人们展示着老人直面衰老之时努力维系的净洁风貌,这净洁中还包含着底层生活的尊严,女性卑微的爱与胸怀,这才更令人心疼。

《桃姐》的英文片名叫做A Simple Life。桃姐生命的倒带,简单、短暂、悃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