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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明天来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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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回顾】从美国留学回来的许衣大美女,得知自己暗恋四年的男神沈临禹和初恋女友分手后,在许衣委曲求全的谎言下两人开始了“毕业就分手”的交往。她假装不爱他,他假装爱她,两人约定要走遍大好河山。可是,许衣一厢情愿强求来的爱情还能够持续多久呢?

5.

十二月过了一大半,许衣天生怕冷,却被沈临禹逼迫着裹上厚厚的羽绒服押到了哈尔滨。

许衣哆嗦得恨不得全身都缩进羽绒服里,还不忘瞪向沈临禹。沈临禹无辜至极:“你说的想来。”

“可是好冷啊!”她望着自己的长款羽绒服,又丑又臃肿,被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她恨不得连脸也一起捂住,“带我去啊!”

沈临禹略带歉意地摇摇头,带她走进住的地方:“不行。”

许衣缓了缓:“为什么?”

沈临禹没有回答,他们同往常一样订两间房,酒店在一个广场旁边,拉开厚重的落地窗帘便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圣诞树,挂在上面的礼物盒琳琅满目,窗外的大雪和室内的温暖形成强烈的对比。沈临禹给咖啡机插上电,许衣坐在他身边,看他娴熟地泡好一杯咖啡递给自己,没有加糖,那是她的喜好,他记得。

她指尖微颤,接过咖啡,却是接着刚才的话题:“你和你女朋友去过那里吧?”

她坚持称阮静静为沈临禹的“女朋友”,沈临禹却还是同往常一般,没有纠正她:“嗯。”

沈临禹抬起手腕,在明亮的灯光下都已经看不清手腕上的白圈了,他还记得刚刚取下手链的时候,手腕上的白印和周围被晒过的皮肤颜色差距很大,竟然已经一年过去了。

他曾经以为这会很难熬,可真的过下来,却又觉得其实没什么,他甚至诧异自己如今如此平静。

他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当初阮静静的声音,她在电话里说:“西班牙语是小语种,毕业之后只能当翻译,可是公司只招有西班牙留学经历的翻译,否则只是纸上谈兵,临禹,我想去那里,我的梦想是当一名同声传译!”

那时候的他满不在乎:“西班牙有什么好?热得要死!同声传译整个中国才多少人啊?何况西班牙语这种冷门专业,你别想了。”

阮静静在电话那头静了很久,才问:“那你要我怎么办呢?”

“你别去西班牙了,拿到毕业证书之后回北京,我把你送银行去成不?你要确实想做翻译,那我卡里有钱,你拿去开家旅行社吧。”

“我不能。”阮静静淡淡地拒绝,她知道沈临禹说到做到,“我父母只是普通员工,一个月工资加一起还不够你买两套衣服,你家里本来就不待见我,我怎么能靠你找工作?”

“得得得!”沈临禹皱眉,“又来你那套门当户对的理论了,静静,实话说了吧,他们现在不待见你,就算你成为全中国第一的同声传译,他们也不见得会待见你。你要嫁的人是我,你要过一辈子的人也是我,你管他们呢?”

阮静静叹了口气,挂掉了电话。

沈临禹毕业后有次收到阮静静的邮件,没有内容,附件里躺着当时正大红大紫的一部青春电影,沈临禹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耐心地从头看到尾,片尾曲响起的时候他忽然将进度条拉到最初,又看了一遍,然后在某一句台词出现时按下暂停。

“成长最残酷的是,女孩永远比自己同龄的男孩成熟。”

他知道,这就是阮静静要告诉自己的全部了。如果是二十四岁的沈临禹,他会懂那时阮静静的迷茫,自卑和小心翼翼,他会耐心告诉她:“没有关系,慢慢来,你想去哪里,我都会等你。关于未来,你要相信我,要勇敢。”

可惜二十岁的沈临禹不懂,所以当他得知阮静静没有同他商量就申请转学去西班牙某大学读三年,甚至已经拿到签证时,他才会暴怒。他简直不敢相信:“不行!”

“临禹,”阮静静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我只是通知你。”不是征询你的意见。

沈临禹青筋暴起,不停地深呼吸,脚边的柜子被他一脚狠狠踢翻在地。

“临禹,”她声音充满试探与怯意,“你会等我吗?”

沈临禹没有回答,他挂掉电话,将手机狠狠甩出窗外。两个人之间不是没有过争吵,可这是最严重的一次,电话里充满了争执和辩解,渐渐的两人开始握着电话竟然同时沉默,无声的尴尬一点点扼杀少年时的爱意。最后一通电话,阮静静站在机场,沈临禹握着手机,能够听见彼此的呼吸,这一天阳光融融,天空蔚蓝,他闭上眼睛,轻声说:“静静,我们算了吧。”

那一刻,阮静静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沈临禹蹲下身抱住头,那七个字已经用尽他所有的力气……

回忆至此结束,沈临禹回过神来,发现许衣还在看着自己,她向自己走来,从身后紧紧抱住自己。室内两个人都只穿了一件薄毛衣,许衣将头埋在沈临禹肩膀上,有点沉,像是一种负担,可沈临禹发现,他竟然一点都不讨厌。

许衣怕冷,除了去酒店旁边的商场逛街吃饭就再不肯出门,沈临禹没辙,也只能陪她玩游戏打扑克。

“第一次遇到这样出来玩的。”

“多特别啊!”许衣笑着扔了一个鬼吃掉沈临禹的“红桃Q”,“以后你要再来哈尔滨,你就可以给旁边的人说,我曾经在这座城市和人斗地主输了两百块。”

元旦那天晚上,许衣却主动提出要出门。

沈临禹挑挑眉:“不养膘了?”

“去广场倒数跨年啊!”

“每年都倒数跨年,不无聊吗?”

走到广场里,果然已经挤满了人,人们多是穿着红色的外衣,笑得喜气洋洋。

“那不一样,”许衣看了沈临禹一眼,脱口而出,“我们两个,就这么一次跨年的机会。”

沈临禹侧过头,看到许衣漂亮的侧脸,依然不算是他喜欢的类型,可是时间久了,他已经太熟悉这张脸,开心的样子,生气的样子,难过的样子,烦躁的样子,他喉结一动,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唯一的一次跨年机会,牵着彼此的手等待新一年的来临,而明年今日……许衣思及此,不由得紧紧握住了沈临禹的手:“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在北京,我在美国了吧,十五个小时的时差,连过年都要比你晚上一步。”

沈临禹微微“哼”了一声:“美国有什么好?”完全忘记了自己正是美国国籍。

“美国不好,那我不去了好不好?”许衣嬉皮笑脸地问道。

沈临禹心情大好,打趣她:“不去美国,你怎么去找你初恋男友?”

许衣瞪了他一眼,然后慢悠悠地问:“要我真的不去了呢?你要不要奖励我?”

沈临禹知道她在开玩笑,便也似笑非笑地回答:“你要不去了,明年我来找你一起跨年。”

许衣听完,踮起脚尖亲了亲沈临禹的脸颊,他回吻她,两人在漫天大雪中紧紧相拥。

6.

等到四月交完毕业论文,许衣和沈临禹之间还是一如既往,没事牵着手压马路看电影,凌晨偷溜出寝室坐在天台上聊天听音乐。两个人像是约好一般不去提毕业之后的事,该来的离别谁也逃不了,还不如安心等它自己来。

阮静静来到的那天,许衣一直记得,天气不太好,乌云密布,她和沈临禹都猜测会下雨。快到宿舍楼下时,沈临禹忽然停了下来,许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女孩子,她微卷的黑发刚刚齐肩,脚边放了一个黑色的行李箱,风尘仆仆。

她没看到许衣,面色疲惫,脸上却是幸福的笑容:“临禹,我回来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阮静静的忽然出现让沈临禹措手不及,她说她回来了?她为了他放弃了梦想和前程?她无比眷恋地看着自己,眼神里的爱意竟比几年前两人在一起时更加浓烈。沈临禹还没来得及说话,阮静静就已经看到了他身后的许衣,她震惊地望向沈临禹,绝望而不敢相信,然后她猛然拖起行李箱,沈临禹下意识地追上去:“静静!”

他从身后抱住瑟瑟发抖的阮静静,他用手抚摸她的头发,叹了口气:“静静。”

那是他曾捧在心尖谁也不许欺负的静静,可此时自己竟然让她泪流满面,怀中的女孩子渐渐安静下来,沈临禹恍惚中想起自己和她的第一次拥抱,那时候他们还在念高中,两个人背着所有人谈恋爱,放学后他送她回家,在无人的路口有梨花被风吹散落在沈临禹的头发上,阮静静停下来踮起脚帮他摘花,然后他忽然伸手抱住了她。

而如今,他安抚般的抱着阮静静,心里却再没有多年前的心潮起伏与无尽爱意,唯剩下兄长或朋友般的怜惜,一个普通的拥抱,只愿她不再哭泣。

沈临禹安顿下阮静静,他没有向她解释自己和许衣的关系,以及两人间的约定,他只是大方地承认:“是的,她是我女朋友。”

阮静静沉默半晌,抬头问他:“你爱她吗?”

爱许衣吗?沈临禹愣住,第一次有人这样问自己。他觉得自己思绪混乱,需要时间好好整理,可是许衣却没有给他时间,她笑着约他见面,沈临禹潜意识里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他在电话里嗫嚅着找借口推脱,许衣却是好不容易才下的决心,生怕自己后悔,她催促他:“不会太多时间,很快的。”

沈临禹万般无奈:“在哪里?”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礼堂下吧,这个季节,紫荆都还没开呢。”她的声音听不出是不是在笑。

许衣记得那天沈临禹穿着淡蓝色的T恤和牛仔裤,她在树下等他很久,他却姗姗来迟,许衣自嘲地想,阮静静一出现,他们竟然回到比最初还要难堪的状态。

“沈临禹,”她努力伪装出一个笑容,很不在乎的样子,“当时我们说好的,毕业的时候,或者彼此爱人回来的时候,我们就分手。”

沈临禹盯着她,爱人,是啊,她有在远方的爱人,他对于许衣来说,不过是样貌相似的替代品。

沈临禹张口想说话,喉咙涩涩竟吐不出一个字,只能点点头。

沈临禹的沉默激怒了许衣,他竟然连话都不想同自己说了?许衣自嘲地笑起来,心脏痛得厉害,那是被沈临禹捏在手中的痛,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早就默念过无数遍的台词:“本来当初说好毕业之后还做朋友的,可是我想了下,隔着天南地北的,能做什么朋友呢,还不就是逢年过节相互发条短信祝福,既然这样,我想,”她字字斟酌,一字一顿,“我们还是别再见面了吧。”

沈临禹抬起头,盯着许衣。

她的声音柔柔的,像是努力在说服他:“看着对方,我们都会想起过去的感情,还有一些荒唐的事,你记得当初我对你说过的吗,人总要向前走,既然彼此都是旧人旧事,那就留在过去吧。”

荒唐?!她竟然这样形容他和她之间的一切。

沈临禹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许衣。

他想不起谁给他说过许衣这个人,冷血无情,自恃清高,我行我素,那时候他还不认识她,他听过也就笑笑。后来他们在一起,他们各取所需,她将他当人,她是温柔而软弱的。

直到今日,他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一般。

她无比清醒地对他说,还不如相忘于江湖。

沈临禹油然而生一股怒火,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愤怒过了,当初知道阮静静没有同他商量就决定去西班牙念书时他都未曾这样愤怒过。

更可笑的是,他竟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愤怒。

许衣静静地看着沉默的沈临禹,他还是不说话?她知道他这是默认,一夜之间,阮静静就让他变回了最初的那个沈临禹,那时他不怎么爱同她说话,连敷衍都懒得做,可是她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同他讲。

她想告诉他,她有多难过,世界上最痛苦的事,难道不正是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爱着别人吗?他永远也体会不到她的伤心,因为他和阮静静就算分别也是相爱着的。

许衣转身离开,她不愿让沈临禹看到她再也忍不住的泪水。我亲爱的男孩,她仰起头看着晴空万里想,愿你此生都不必体会这样的痛。

这一年的夏天提前来到,吃不完的散伙饭,说不完的再见。沈临禹偶尔也能遇到许衣,她隔得老远冲自己点点头,然后改走另外一条路,沈临禹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又松开。

后来有天晚上在KTV沈临禹到走廊上透气,整层楼就像是迷宫,弯弯曲曲,还夹杂着各种鬼哭狼嚎。沈临禹看到有认识的男生靠着五光十色的墙壁在抽烟,走上前拍了拍。

“哟,是你啊,”对方从包里摸一支烟递给他,“抽吗?”

“我不抽。”沈临禹笑着拒绝,在一旁陪他聊了会儿天。

也无非是当年一起打过的比赛,逃过的课,秃了顶的电路老师,在夜市的烧烤铺外拼酒,还是毛头小子的时候真是意气风发,然后四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走的时候对方邀请他:“来我们包厢坐坐吧。”

因为是学校附近的KTV,所有经常在这里遇上熟人,大家也喜欢串包厢,有时有人走错包厢,推门而入发现一屋子都是认识的人,倒也其乐融融。

沈临禹点点头,一边跟着他走一边随口问:“都谁啊?”

对方一边推开门一边回答:“十来个人,都是我们班的。”

沈临禹愣住,这才想起对方和许衣是一个班的,他忽然觉得紧张,他努力不让自己有什么期待。

他推开门,许衣坐在靠角落的位置,她似乎向他点了点头,又似乎没有。大家都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可是大学里分分散散的情侣多如过江之鲫,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沈临禹和几个认识的人一块坐下来,他瞟了一眼许衣桌前的酒瓶,知道她又喝多了。

她身上有很多他不喜欢的女孩子的习惯,出门一定要化妆穿高跟鞋,在大街上吃东西,喜欢熬夜,心情不好就随便喝酒……就连样貌和声音,也不是他所喜欢的类型。

沈临禹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下一首歌响起,有女生将话筒塞给许衣:“别喝啦,你点的。”

沈临禹和几个男生在一起玩扑克,他刚甩出一个“黑桃A”就听到了许衣的声音,在一起那么长时间,许衣偶尔也会挂在嘴边哼点歌,但是真正唱歌倒还是第一次。他抬起头,看见昏暗的灯光下,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忽然间,毫无缘故,再多的爱也不满足,想你的眉目想到迷糊,不知不觉让我中毒,忽然间很需要保护,假如世界一瞬间结束,假如你退出,我只是说假如……越在乎的人,越小心安抚,反而连一个吻也留不住,我也不想这样,反反复复,反正最后每个人都孤独,你的甜蜜变成我的痛苦,离开你有没有帮助……”

她的声音中带着痛苦的哀伤,仿佛已经失去世间最爱之人。

沈临禹阴鸷地看着许衣的背影,他想起她曾说过的“荒唐”,原来真的是荒唐,她身上有他那么多的不喜欢,他们开始得荒唐,结束得匆忙,还来不及好好看看自己的心。

她唱着“反而连一个吻也留不住”,她心里惦记着别人,她一心一意地爱着据说面容与自己相似的男人,她痛苦地说着“我多想爱他”。他曾与许衣在漫天大雪中相拥亲吻,可那时她心里想的却不是他沈临禹。

沈临禹忽然想放声大笑,因为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会嫉妒谁,而且这样阴暗的情绪,正密密麻麻地啃食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沈临禹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失去年少的爱人,提出分手的人也是他;就算颓废伤心,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嫉妒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许衣曾经问他,两个人要在一起,timing是不是很重要,那时候自己意气风发,自以为是地告诉她只要相爱,什么都不是问题。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timing真的很重要,因为有时晚一点遇见,她心里已经住了别人。可是就算他们一开始遇见的是彼此,那时候心高气傲的沈临禹就会真的爱上刺猬一样的许衣了吗?而不是因为样貌的相似,许衣又怎么会主动接近自己?

她只唱完一首歌,他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

一直玩到快十二点大家才退了包厢,许衣喝完酒倒不会发疯,靠在角落的沙发上就睡着了。在场一共四个女生,有两个要跟着男朋友走,还有一个本市人晚上回家住,几个男生面面相觑地看着已经睡着的许衣,有人小声说:“要不我送她吧,回头叫辆三轮。”

沈临禹忽然开口:“我来。”

说是他送,其实也还是几个男生一起回去,大家路上还兴致勃勃地聊着天,沈临禹背着许衣没怎么吭声,他怕吵着许衣。可还是惊到了她,但她没有清醒,沈临禹听到她张嘴说了什么,太含糊谁也没听清,沈临禹不太想去分辨这是否是谁的名字,然后他忽然觉得后背一凉。

许衣的泪水蹭湿了沈临禹薄薄的T恤,她的泪水像是没有温度,可是他的后背却烫得吓人。许衣并未醒来,她梦到沈临禹和阮静静结婚了,他们举着酒杯站在自己面前,阮静静笑着对她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明白原来他这么爱我,谢谢。”

她在梦中将酒杯狠狠摔碎在地,捂着脸放声痛哭,可是阮静静却挽着沈临禹的手转身离开了,自始至终,沈临禹都不曾看她一眼。

沈临禹一言不发地将许衣背到女生寝室楼下,打电话让她的室友来接。下楼的是方方,沈临禹认识她,这是大学里不成文的一条规矩,谈恋爱都是要请女方寝室吃饭的,方方接过瘫成一团的许衣,皱着眉头看向沈临禹:“你们……”

沈临禹心情不佳,周身戾气重得吓人,方方看着他这副模样,到嘴边的话也只好吞了回去。

沈临禹眼都不抬,转身就走。

最后一次拍毕业照时,沈临禹又看到了许衣。她终于不再执拗地穿高跟鞋,宽大的学士服罩在她身上显得很别扭,像一只不倒翁。她和三两个女生一起,彼此肩搭肩冲着相机镜头傻笑。

沈临禹和许衣的合照其实不少,每次出去玩她总是兴致勃勃地拉着他拍照,幸好她不是那种喜欢拿着手机从斜上方四十五度角努力瞪大眼睛自拍的女生,不然他肯定早就同她翻脸了。合照虽然多,可是都在许衣那里,她似乎没放在心上,他也没有主动问她要。

想到这里,沈临禹扭头对身边篮球队队友说:“抱歉,等一下。”

然后他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向许衣在的方向走过去。几个知情的人都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许衣身旁的女生也看到了沈临禹,便拍了拍许衣的肩膀,许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他依然器宇轩昂,连学士服也能穿得如此玉树临风。

可是她却不想见到他,许衣觉得自己骨子里其实很矫情,他们如果就此和和睦睦地拍一张毕业照,他恐怕就能了无心愿地结束自己的大学生涯了吧,所以她不要。

她不要他就此忘记自己,一张合照,让他划下一个完美的句号,他会走向他的盛大前程,他会平步青云,他会爱情美满,他会再也不记得曾经有一个许衣。

那种让人窒息的疼痛又密匝匝爬上心脏,许衣看着向自己走来的翩翩少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然后艰难地举起双手。

沈临禹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被晚霞覆盖着的许衣,她站在图书馆外最高的台阶上,将手举在头顶交叉,比出一个拒绝的姿势,天边流云衬着她的笑,遥远得让他无法捕捉。

他没有办法再挪动脚步了。

他静静地望着夕阳下的女孩,千言万语,这一刻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也什么都不愿说了。

他们隔着长长的距离彼此对视很久,最后沈临禹受不了了,他的嘴角抿成一条坚毅的线,转身走了。

直到过了许久,许衣才缓缓放下那双已经麻木的手臂。

动情以前,他们亲吻拥抱;情动以后,他们各自天涯。

这年夏天也结束得太早,沈临禹回到北京进入家里的公司工作,许衣独身一人奔赴大洋彼岸求学。

多年后沈临禹想起来,那竟然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许衣。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有热烈的拥抱和决绝的相吻,他和她的一生,在那个炎热躁动的午后,在那个长长而哀伤的回望中,已然结束了。

7.

沈临禹刚回北京的那两年,是他人生最忙的两年。他学了四年编程,回家却被叫去做贸易,好在他从小耳濡目染也很有兴趣,年轻人心高气傲,白日里向前辈们虚心求教,晚上回去做案例分析,父辈们出差谈生意吃饭局也都把他带上,有意让他结识各类人物。

沈临禹忙得晕头转向,偶尔却还是会想起许衣。他熬夜熬得厉害,每次做完工作却不是倒头就睡,他习惯走到阳台对着灰蒙蒙还未亮起来的天空发一会儿呆,那个曾和他并肩坐在台阶上同他细语轻笑的女孩,如今却同他隔着一个太平洋,他们仓惶的分开,让他来不及看清自己的心意。

沈临禹帮阮静静重新办理了入学手续,她在机场抱着沈临禹号啕大哭,为眼前的分离,为她再也找不回来的爱情。

沈临禹摸着她的头,她是他的初恋,十八岁时他们在信誓旦旦地许下一生一世,怪天怪地怪青春年少怪谁也不服输怪现世庸俗怪路途遥遥,他依然会牵挂她帮助她,却终于放下了。

愧疚的是,相识多年,他们竟然从未像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牵着手看一场电影,去一次游乐园。

阮静静最后问他:“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我和她……”沈临禹看着首都机场来来往往的行人,三千红尘,各人有各人的故事,“她爱的人从来就不是我,她去美国是为了继续属于她的故事,我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明明早就知道的事实,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原来还是会心痛。沈临禹深深皱着眉,多少个不眠的夜里,他竟然爱上了这噬心的疼,他终于能体会当初许衣所说的“我多想爱他,可我无能为力”。

毕业后的第三年,沈临禹接管人事工作,家里希望他能提拔一批新人,培养感情,为他所用。年轻人们经常一起聚会,饭后闲聊时从别的公司跳槽来的许颖说:“说起来,听说沈经理是G大毕业的?还真有缘分,我就是G市人,我们是同一届吧?我高考那年G大分数奇高,我们全班只上了五个。”

沈临禹神色一动,望着窗外的绿树,淡淡地说:“G市很漂亮。”

“是啊,下次沈经理来G市玩记得找我,美景美食绝对少不了。”许颍是典型的G市人性格,热情大方,“沈经理你学人力资源管理的吧?我记得我好像有个同学念文,国贸还是人力资源来着……”

沈临禹笑笑:“我大学读的工科,电子信息。”

“啊!”对方却一阵惊呼,“我同桌也是电子信息的,你们没准认识,是个大美女呢!”

“是吗,我们年级人挺多的。”沈临禹不太在意,同桌的另外几人也早凑在一起聊了起来。

“你们工科不是女生少吗,你肯定知道,叫许衣,心意的意,真的是美……”

“女”字还来不及说出来,刚刚还心不在焉的沈经理猛然看向自己,他的神色复杂至极,急促地打断了自己:“你说什么?”

“我……”许颍有些莫名其妙,“我说你说不定认识我同桌,叫许衣,是个美……”

“你是G市外国语的?”

自己的话又被打断了,许颖心想,不是一直说沈经理风度翩翩为人沉稳嘛,今天这是怎么了,“是的。”

沈临禹却沉默了,隔了一会,才扬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她有很多同桌吧?”

“没有啊,”许颖摇摇头,“我们座位是根据成绩排的,我和她关系好,一直坐到了毕业。”

沈临禹呆呆地望着许颖,许衣当初的话语在他脑海回放,“那时候暗恋我同桌来着,你别笑我啊,我们关系算不上太好,他老抢我东西吃。考试我们就比分数,低一分一串羊肉串……”

他似有些受不住,轻声问:“你们班上,有高中毕业就出国的人吗?”

许颖不明就里,却还是回答:“有两个,一个男生去了西班牙,女生去了日本。”

沈临禹觉得整个世界乱作一团,半晌才再次开口:“最后,如果可以的话,能麻烦许小姐让我看一眼你们的高中毕业照吗?”

等沈临禹真正平静下来时,他人已经站在了G大的校园里。他有很多途径可以找到许衣,可是他却选择了最傻最笨的一种——回到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他茫茫然走在熟悉的路上,可惜昔日一起求学的面孔们都已各自东西,他陪着许衣在操场跑学生时代的最后一次八百米还仿佛只是昨天,物是人非,原来是用在这里的。

不知不觉走到学院楼下,十二月的校园里,本科生还在上课,偶尔有研究生抱着一堆资料行色匆匆地经过。沈临禹不知站了多久,他抬头望着红瓦旧墙,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般奢望时光流转。他身后传来一句不确定的问句:“沈临禹?”

沈临禹回过头,看见一个短发精干的女生,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我是陈佳,”对方面色苍白地看着沈临禹,“我和许衣一个寝室,我是她的室长,我们一起吃过几次饭。”

“许衣……”沈临禹的神情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失魂落魄,“为什么?为什么!她没有去美国!”

陈佳静静地站着,眼前的沈临禹犹如一只困兽,双眼通红,哪里还是当初一袭白衬衫的翩翩佳公子,她说:“她确实拿到了OFFER,可是她没有去美国,她毕业后在高新区找了一份工作,她骗过了所有人。”

沈临禹捂住头,耳边是女生慢悠悠的笑:“如果我真的不去了呢?你会不会奖励我?”

他听见自己不甚在意地说:“你要是不去了,明年我就来找你一起跨年。”

一年又一年,她在所有人都幸福洋溢的跨年声中孤孤单单等了他三年,那时候他在哪里?

“许衣许衣……”他近乎疯癫。

陈佳瞥了他一眼,看到他这般悔恨,也不由得心软了:“我想你大概会很想知道,像我这种旁人的版本。”

陈佳带沈临禹来到G大的湖边,这里是G大情侣最喜欢去的地方,他也曾和许衣来过这里,他们坐在湖边玩扑克,输了就在脸上贴纸条,许衣玩不过他,满脸被贴得花花绿绿。

“从哪里开始呢……”陈佳靠在湖边的栏杆上,脚下湖水清澈,头顶天空蔚蓝,她犹豫着开口,时而停下来,陷入回忆中。

“她从刚刚入学就喜欢你,天天晚上熄灯后就开始给我们说今天又在哪里碰到你了,你穿什么衣服裤子,没多久我们就听烦了,都催她快去表白,然后就是运动会,你跑步得了第一,我们都觉得是个好机会。她去你们班拉拉队里等你,结果还没表白,就先知道你有女朋友了。”

沈临禹一动不动地低着头,陈佳知道他在听。

“那天晚上许衣哭得很惨,把我们都吓坏了,可是那时谁也没多当真,以为她就是小女生犯花痴,刚刚进大学,谁都图个新鲜,许衣聪明又漂亮,我们都觉得她肯定是那种没受过挫折的人,哭是因为骄傲不服输。果然,那天以后,许衣就不怎么提起你了。”陈佳本来想说,所以她连一个可以说心事的人都没有了,但是她没说出来。

“后来就是大二,就你女朋友来陪你上了一周课那次,全院很多人都知道,”陈佳琢磨着用词,“你们两个……挺高调的,”其实她也能理解,分隔两地的恋人,又正是无拘无束的年纪,“那段时间我们都觉得许衣不对劲,整个人都是苍白的,她吃不下东西,看到食物就反胃,我们刚开始还以为她怀孕了,但是也从来没见许衣和谁走得近过,她自从运动会之后就天天往自习室跑,学霸得不得了……然后,也忘了是谁在许衣的书桌上看到她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全是你的名字。

“我们这才知道,许衣爱惨了你,我们天天陪着她,她开始不愿意给我们讲,然后终于肯说了,说你的每场篮球赛她都去看,课表也跟你选得一样,说她受不了了,你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你的全世界只剩你女朋友,她一直想跟你搭讪做普通朋友,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对。后来你女朋友走了,她就申请了交换去美国的项目,说想要忘记你。

“她回来之后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陈佳苦笑,“我们当时问过她你们怎么突然在一起了,她当时支支吾吾的,说她骗了你,具体的我们都没有问,她说你们毕业就会分手,你要想和你女朋友复合你们也分手。我们其实一直都想帮她做点什么,真的,换你也会这样做,可是她从来没开口拜托过我们,本来想介绍你们认识,她都是自己去的。”

“她穿十厘米的高跟鞋,因为那样正好和你构成情侣身高,她大一时穿着不习惯,扭过几次脚,最长在床上躺过两周。她喜欢化妆,说你们北方人审美和南方不一样。她也不是喜欢喝酒熬夜,都是大二那段时间养成的,她失眠很严重,喝了酒才能睡着……毕业之后我遇到她,她才说,原来这些都是你讨厌的,她当时的表情也不是很难过了,现在想起来,她大概是终于习惯了。

“其实我以前一直不太相信一个人会爱另一个人多深,我一直觉得爱情这种东西,凑合一下,将就一下,彼此看着不讨厌,就可以在一起的……一直到我遇到许衣。”说到这里,陈佳似乎感慨颇深,她停了很久,觉得眼睛涩涩的很难受,“直到遇到许衣,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一种人,把爱当作了生命的全部。”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陈佳侧过头看向沈临禹,她一字一顿,仿佛最尖锐的刺刀,一刀刀捅进他的心脏。

“许衣爱你。”

陈佳身边的男人早就站起了身,他浑身发抖,内心起伏不断,终于忍不住一声悲凉的长啸,惊得岸边飞鸟拍翅飞起,湖中白鹭引颈向上,万物有灵,可是沈临禹却神情恍惚,依然无法抒发出内心那种浊气与悔恨。

“许衣,许衣……”

他喃喃自语,痛苦得不能自抑。

这年十一月,许衣坐在从拉萨开往唐古拉山的长途大巴上遭遇两车追尾,抢救无效死亡。

沈临禹闭上眼睛,热泪滚滚,覆过指缝,落在烙在他心尖的疼痛,那是二十一岁的许衣,站在紫荆树下叫自己的名字,彼此阳光灿烂,她一心一意地仰着头,全世界只有沈临禹,她最向往,他却不能陪她去。

她将永远活在最爱他的时候。

假如明天来临,可是许衣的明天,再也不会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