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的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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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认识16岁的小四时，他早已改名叫做“筱舐”了。成为医校同桌的第一天，我瞄了一眼他的课本，然后漫不经心地问：“你叫‘洪悠舔’？”小四那时穿着一身草绿色旧军装，眉头锁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发问之后，他微微转过身子，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毫无表情地在我脸上扫了一下，然后有些气恼地纠正说：“是‘筱舐’！”

第一次就将同桌的名字叫错了，我脸上有些挂不住，所以心想一定要找个机会，以挽回一点面子。但不久我就知道了，这样的想法实在多余，小四是那样豁达，这种小节根本犯不着让他耿耿于怀。事实是，我们很快就成为亲密无间的伙伴。小四后来告诉我，他的名字是他小学的老师帮他改的，他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老师将“小四”改为“筱舐”，包含着舐犊情深的意思。我暗想，那一定是一位充满爱心的老师。

小四来自茅山之麓的句容，他一方面保留着革命老区人的淳朴，一方面却时时透露出睿智和机敏。小四学习上不是很用功，但作业、考试时却仿佛信手拈来。我常常想，如果当初小四不选择中专，而继续去读高中，我敢打赌他可以去敲开清华、北大厚重的大门。然而，生活不相信如果，命运就是安排他来到这个叫做平潮的小镇，成了我的同桌。聪明的小四走在校园里毫不引人注目，他平常得就像操场边一株瘦弱的白杨树。

医校的课程是轻松的，下了课我们尽可以变着法子发泄自己过剩的精力。我那时很矫情地爱上了文学，常常无病地生产出一些不痛不痒的文字，居然也偶尔骗来十元八元的稿费。十元八元在现在看来不足挂齿，但在一碗面条才卖一毛钱的八十年代，算是一笔飞来横财了。于是，邀小四和其他几个哥们到饭馆里小撮一顿，然后老气横秋地发一通牢骚。小四见“爬格子”有利可图，总是怂恿我不断写下去，并自告奋勇为我誊写稿件。只恨我才疏学浅，常常辜负了小四一番殷殷的期盼。

小四是那样聪明，他怎么可能久久守着一个毫无长进的家伙徘徊不前呢？！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小四逛了大街回到宿舍，就端出他心爱的棋盘，一个人中了邪似的将几粒棋子摆弄来摆弄去，至晚饭前，又涨红着脸硬拽着我上街。稀里糊涂跟他来到街上，我立马明白了，他是要和摆地摊的“江湖人”下“残局”呢！我着实为小四捏了把汗，这种明摆着的路边陷阱他也敢趟？！输了棋可得给人家四块钱呢！但小四一声不吭，手捏棋子左冲右突，只几个回合就将对手逼上了绝路，那身手绝对潇洒！直看得我目瞪口呆。小四揣着赢来的四块钱，迎着金秋的夕阳余辉和“小乐惠”饭馆诱人的香味大步流星、气宇轩昂……那份怡然自得至今仍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但这样的好事仅此一次，那个“江湖人”随即就从小镇销声匿迹了。

平潮终究是一个小镇，可以供我们消磨时光的地方实在寥寥。那时我们最常去的地方，当属镇东的书店和文化站了。去书店自然是为了蹭书看，去文化站则完全是冲着其过廊的一副吊环。当时流行的“五角丛书”有介绍：常做引体向上有助于增长身高。这对于颇受自然灾害困扰的我和小四来说，无异于中抓住了一根稻草。我们一有闲暇就转悠到文化站，两个人轮番折腾那副吊环。一段时间下来，个子未曾拉长，身上的肌肉倒是结实了不少，真可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

四年的学习漫长又短暂，拍了毕业照，还未来得及细细体会一下脱离校园生活的兴奋与喜悦，转瞬就被同窗好友间的离愁所袭击。时光飞逝，一晃又是十二年过去了。毕业后这十二年来，除了知道小四分回了老家句容的一所乡镇卫生院，其他的竟不再知悉。只有在梦里偶尔出现过他的身影，梦里的小四还是那身绿色的旧军装，还是眉头微微地锁着……哦！小四，我同桌的兄弟！现在，你的眉头一定是舒展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