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丈夫放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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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没钱很容易，有钱也很容易，有太多的钱才不容易。这就说明一个人缺心少肺很容易，略施小计也容易，大谋大略却不容易。

扔了铁饭碗，我开起了饭店。

当我爬出“保本经营”，正在“略有盈余”中挣扎时，晨光在沈阳做律师的大学班副来到包头。她在晨光的某个穴位上只轻轻一点，便化解了晨光骨子里的随遇而安，使他终于扔了那只已经破了四年的铁饭碗。

被大学班副解开定位穴的丈夫，一双脚首先恢复了知觉――包头这双鞋太小了，挤脚!

在这个情感动荡如筛糠的年代里，男人的脚穿在一双小鞋里，势必减少了许多疯狂。事实上女人从心里害怕男人换完鞋就会忘本，就会撒欢尥蹶子。

朋友对我说――要走一起走，不走都不走。除非你不怕家庭解体。

晨光依然是满脸的苦不堪言，他不说话。

我该怎么对晨光说呢?

说我们是羊，只要守住我们的羊群，不要往牛群里钻?还是和他探讨同一股风吹在杨树和柳树上发出的声音是否一样?

他不想听我说这些，他去意已定，他只给我最后一个机会，他让我只说一句话――让走还是不让走。他说他听我的。

我已经看不清他是羊还是牛，也不知道他要去的地方有羊群还是有牛群。只觉得他要到遥远的荒漠去淘金，我的心已满是沧桑。

倾己所有，把先他一步扔了铁饭碗、攒在快餐盒里的“略有盈余”包在一方红丝帕里，作为盘缠，送他上路，把他放飞，还他单身汉本色。

晨光第一次闯天下失败了，带着伤带着成功的母亲教给他的东西飞回包头的巢静养生息。两个月后，他决定再度上路。

我的饭店已不再是略有盈余，资金在帐户上不断增加的境界，好像让人走在金色麦浪的浪尖上，好像终于在三维立体图中瞪出了图案，好像玩电子游戏过了关，好像一辆拉达轿车开着开着就变成了“奔驰”――这个境界真是好极了!

“晨光，别走了，我们一起开饭店吧。饭店要扩大规模，我很想到外地一些有特色的饭店去参观学习。等我回来了，我们一起向饭店要效益，好不好?”

“你要走?!你走了，孩子怎么办?”

“不是有你吗?”

“我是爷们!”

我是女人，我是妻子，我是母亲，我可以流泪，却不可以流着泪请求男人的支持，却不可以因为流泪而拒绝掏出心爱的红丝帕，为男人包好上路的盘缠。

“北京人在纽约，包头人在沈阳，祝你早日拿到‘绿卡’。但是绿卡对我们并不重要。想把拿绿卡的机会留给孩子时，包头等你回来。”

我举杯再次为他饯行。

第二次放飞了丈夫，我带着十岁的孩子把行李又一次搬到了饭店。也许因为饭店的酒气太浓，也许因为一楼太潮，仅仅两个月，我开始尿血――我得了肾炎。

饭店不能住了。我和孩子的行李又搬回和饭店只隔两条胡同的家里。

自此，我开始强迫自己：身体可以是无边落水，意志却必须是不尽长江。餐饮市场的竞争太激烈了。在激烈的竞争面前，我永远是输不起的人，输不起的人只能赢。

做老板，我一门心思当赢家。做母亲，我更不能输。如果把母亲做输了，输的不只是我这个母亲，输的是用钱买不来，用任何办法都无法补偿的――是一个可爱的小生命生命的根本。

招聘家教的广告刊出以后，却没有合适人选――从这点上看，晨光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饭店后厨的敲勺声，酒桌上的酒嗝声，卫生间的“放水”声……在这一派代表生意兴隆的声音中，孩子把一张出现了20分空白的考卷递给我说老师请家长签字。

“妈妈，老师说了，学校提倡素质教育，分数高不能说明能力强。”

“孩子，分数低更不能说明能力强。”

这天早晨，饭店的工作人员刚到齐，我就把一张写好的菜单交给一个服务员。

“让后厨马上做，做好摆在4号桌上。”

一会儿工夫，一个服务员站到我面前说：“老板，菜上齐了，客人还没有来。”

“告诉大家，放下手里的活儿，都到4号桌来。”

我先坐在4号桌前，为饭店的全体员工每人满上一杯酒，每人的面前放一个工资袋――红红火火的饭店宣告停业。

停业那天中午(往常的就餐高峰时间)，孩子坐在大厅的一角写作业，我用饭店的高压炉具为孩子做他最爱吃的烤大虾……

我不敢看窗外，我怕看见门前停车，怕看见一批又一批的顾客看到门口“停业”的牌子离开我的饭店。我不断地安慰自己：有失必有得，有得必有失。

偌大的饭店只有我和孩子两个人。

晨光，你在哪?你正在“走四方”，你正在“迷迷惘惘一村又一庄”……饭店停业了!

我的心在痛。

也许选择的本身就是割舍。选择了孩子就要同时割舍饭店，就像选择了大的同时已经割舍了小一样。这是人生无法回避的选择。

孩子的暑假到了，炎热的夏季，包头一家游泳馆的游泳池里，不会水的人们把双臂架在救生圈上，像下锅的饺子一样泡在水里。

我的孩子驾着救生圈在水里漂来漂去，在他看来，扔了救生圈自由自在地游在水里，像是遥遥无期的童话。孩子童稚的眼睛里流出了浓浓的渴望。

我把孩子送进了游泳学习班。

才去一天，他就说啥也不去了。再三追问，他才肯说，先去的几个学员都已经学了几天，只有他一个人是从头学起的。

知道了原因，我什么也没说，拉起孩子的手，和他一起来到游泳馆，和他一起训练――到了第三天，教练开始表扬他悟性好，进步快，这给他带来了足够的信心。我不再跟着他。

一个月以后，在深水区，10岁的儿子纵身跃入水中――他得到的是多数同龄孩子没有的优越感、自信和快乐。我又不失时机地引他回忆起他不想学游泳的历史，帮他悟出其中的道理：

一、不会不是损失，不学才是损失。

二、有机会不要错过。早学早会，晚学晚会，不学不会。

三、神奇和平庸只一步之差。

当时有人见儿子在深水区嬉水自如时说：“这小孩儿，真神。”

我问孩子：“一个月前，你是不是也在这样羡慕别人?”

触类旁通的道理和游泳技能的掌握，无疑增加了孩子的含金量。

病痛解除以后，依然青春靓丽、神采飞扬的我，领着身体日渐强壮、含金量大大增加的儿子出现在沈阳，出现在一间又破又乱的宿舍里，出现在晨光面前。晨光的眼睛为我们一亮之后，马上又蒙上了沈阳给他的沧桑。

“跟我们回家吧，晨光。”

“吉儿，我很惭愧，我一直没给你们打电话，因为我还在消耗……”

“别这样说，饭店虽然只开了一年，却赚了端铁饭碗时几年才能赚到的钱，我们有条件消耗。等把‘条件’消耗没了，我们可以随时到商海里再选一件自己喜欢的武器继续谋生。回家吧。”

“不!”

“你不会说，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吧?晨光，把拿绿卡的机会留给我们的儿子吧。”

“不，吉儿，我正要对你说，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相信我，吉儿，你老公一定会非常体面地把老婆把孩子接到沈阳来的，相信我，耐心等下去。”

……

我和儿子回到包头，一边消耗着昔日饭店留给我们的“条件”，一边等着晨光回来，也等着晨光真的有一天把我们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