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不是篮子里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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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漂亮的女人总是要被男人惦记着，李舍的妻子王春水长得漂亮，李舍没事的时候就躺在床上一个个清算，能数出八九个像蜜蜂一样围在王春水身边的男人，这种外来的威胁，让李舍活得越来越不自信了。
他也没法活得自信，他知道自己长得有些寒碜，工作又不招人尊敬，他在一家自行车厂的伙房当大厨，每天挥舞着一把大铁锨炒菜。儿子李溪还是个私生子，是美国佛罗里达州的一个男人干的好事。那男人叫于天，早先跟王春水是同学，后来出国去了佛罗里达。佛罗里达州对于李舍来说，相当于另一个星球；而于天作为另一个星球上的人，李舍完全有理由忽略了。可最近听说，这个叫于天的男人回国了，成为一家中美合资企业的首席代表。
李舍活得不自信，有一部分还来自于他老婆王春水的压迫。女人是这样，三十岁前只能说漂亮，三十岁后才越看越有品位。女人就好比树上的柿子，一定要经受几场秋霜的洗礼才有味道。秋霜后的柿子，色泽古朴而大气，肉质温和而透亮；少了几分招摇，多了几分含蓄。王春水现在就是一个温和而透亮的女人。
王春水对李舍一直心存感激。她怀孕那年还在百货公司上班，五月份单位组织去郊游，在下山的途中大巴车刹车失灵，撞到路边的山崖上。其他人都有惊无险，王春水却不行了，她的肚子正好撞到了前排座位上，被抬下车后躺在马路当中又喊又叫，说你们快送我去医院。大家都围上去，问她伤到哪儿了，她说，我的肚子，赶快送我去医院。单位的人都不知道她怀孕了，她还没结婚呢。大家站在路上吆喝了半天，可山里来往的车辆很少，有人就急忙给急救中心打了电话，问急救中心多长时间能赶到，急救中心说要一个小时。王春水听了就嚷，说，不行不行，那我早死了。这时候，李舍骑着自行车从山下晃悠上来，看到躺在路边叫唤的王春水，再看看撞扁了脑袋的大巴车，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把王春水抱到自行车上，对她说，你搂紧我的腰，咱们抄近路下山。
李舍抄小路下山赶到附近的医院，用了不到四十分钟。因为抢救及时，不但王春水保住了性命，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安然无恙。就这样，李舍跟王春水来往上了。王春水很坦诚，说孩子爸去了美国佛罗里达，再也不回来了，但是这个孩子我还是要生下来。你可考虑好了，以后别后悔。李舍也直率，说，我跟你发誓，要是我李舍对你和孩子不好，让雷劈了我。
李舍很爱王春水，也爱儿子李溪，他打心眼里爱着这母子俩。李舍就是有一点儿不好，他对王春水看护得太严了。百货公司倒闭后，王春水学了美容美发，免不了要按摩别的男人的头。这让李舍心里很不舒服，为这事发了几次酒疯。
人遇到郁闷的事情就会产生倾诉的欲望，就需要有一个倾诉的对象。李舍的倾诉对象不多，王春花的丈夫刘坚强算一个。王春花是春水的姐姐，跟李舍他们住在一个小区，当初王春水嫁给李舍的时候，姐姐王春花不喜欢李舍，说王春水就算是打五折，也不至于找李舍这么个人。李舍却与刘坚强关系很好。
自打知道于天从美国回来后，李舍心里憋闷，就请刘坚强去小饭店喝酒。李舍倾诉完了，特意叮嘱刘坚强，一定不要告诉王春花。
可刘坚强转身就让王春花给逼供成招了。于是王春花转身就找到了于天，在大骂于天的薄情寡义后顺便把妹妹春水的秘密全部招供了。
于天在震惊之余，更感动于王春水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当初是他先抛弃了王春水，现在终于有机会弥补了。
于是在第二天下午，于天把奔驰车停在美容美发店门前，王春水愣在那里，一脸惊讶和慌张。他们谁都不说话，彼此默默地看着。
二
于天的出现，打破了王春水和李舍平静的日子，李舍知道他们已经见过面后，对她更加防范了。王春水不是不知道李舍的痛苦，为了安慰李舍，王春水下班回家，尽力表现出自己对李舍的恩爱。
李舍不是不知道王春水对他的好，可他一想到王春水和李溪随时都会离开自己，他就烦躁起来，想骂人。这种状态的李舍，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炒菜经常忘记放盐，吃饭的职工对他发几句牢骚，他就挥舞着炒菜的大铁锨，要跟人拼命。
负责后勤的厂领导就找他谈话了。李舍，你最近犯什么病了?不想干了就走人。
李舍朝厂领导瞪眼，说，少拿这个吓唬我，有本事你就让我下岗!
厂领导怔了怔，突然笑了，说，我没本事，可我能让你下岗。
就这样，李舍被厂子里精简掉了，结束了他在自行车厂二十多年的大厨生活。
下岗后的李舍整天更有时间盯梢王春水了，于天再次来美容院找王春水的时候，被盯梢的李舍碰个正着，看着于天开着奔驰离去，李舍阴着脸拉着王春水就往家走，王春水自然要挣扎几下，李舍就在众人面前，把王春水打了一顿，然后扛起挣扎的王春水就走。王春水一路哭喊着挣扎，这样就惹了很多人看热闹。一位律师身份的人，觉得这是家庭暴力，就打电话报了警。
李舍把王春水扛回家，关在卧室内。王春水打开门要出去，李舍气愤地扒光了她的衣服，在她的又打又踢中，草率地做了一次事。律师带着警察来敲门的时候，王春水正光着身子，趴在床上呜呜地哭，听到客厅里警察说话的声音，她才慌忙穿上衣服坐起来。
警察把王春水和李舍叫到一起了解情况。警察觉得也就是一次夫妻吵架，构不成家庭暴力，王春水本人也承认，李舍下手并不重。王春水没好意思说李舍扒光她的衣服强行做事了。
律师是个热心人，临走的时候，给王春水留下了一张名片。
事情在小区内闹得沸沸扬扬，毕竟警察都上门了。王春花听说后，就找到妹妹王春水，让她坚决跟李舍离婚，没什么商量的。
王春花说，李舍快成疯子了，你跟他离婚，吓唬吓唬他。
王春水很少听姐姐王春花的话，但这一次，她觉得姐姐的话有道理，李舍这么折腾下去，什么时候算个完?不如跟他提出离婚，看看他怕不怕。真要是害怕了，以后或许就不会闹腾了。于是王春水找到了那位律师，说出自己的委屈，其中就包括李舍强行做她的事情。律师就说，你可以告他罪。王春水忙摇头，说这是两回事。王春水强调说，我其实就是想吓唬吓唬他。律师明白了，说你放心，我找他谈去。
律师找李舍谈话，表情很严肃，用的全是法庭上的专业术语。
我的受害人委托我跟你谈话，作为受害人的委托律师，我想提醒你，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犯罪。她是你老婆，更是受法律保护的公民。法律规定，夫妻之间的必须是自愿的，强迫对方发生，视为犯法。我的受害人暂时保留对你的，现在正式提出跟你解除婚姻关系，这是协议书，请你过目，如果没有什么不妥，请签字。
李舍接过协议书的时候，手有些抖，毕竟是个小平民百姓，没经过这种场面，脑子里一片空白了。他在律师的指点下
签了字。当天下午，律师就带领李舍和王春水去办理了离婚手续。
王春水跟李舍离婚的消息，于天很快就知道了。他给王春水打了电话说，孩子必须由我来抚养，先把儿子转到双语学校，然后我在双语学校附近买一套房子，你跟儿子搬过去住，好不好?
王春水心情复杂，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儿子，她更加不知道这婚怎么说离就离了，李舍的心也太狠了!
李舍跟王春水都不知道，这桩离婚案是于天与姐姐王春花一手策划的，好处是把刘坚强安排到于天的公司上班。
三
离婚后的李舍一时找不到像样的工作，他就在邻近小区的过街桥下，摆摊修理自行车。
一天李舍出摊，赶上下小雨，天空雾气弥漫，这时候，马路上的车辆堵塞了好几里路，停在摊位前面的一辆本田车不断鸣喇叭，最后竟然把车开到过街桥下的马路牙子上，把李舍的自行车撞倒了。本田车熄了火，下来一位女人，抱起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锁了车门就要走。李舍想这人疯了?就说，哎哎，怎么开的车?
女人说，对不起大哥，我孩子病了，车堵在这儿，急死我了……
李舍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孩子，说，赶快给急救中心打电话!
女人说，打了，没用，救护车过不来，你看看，自行车道儿都被堵死了!
女人抱着孩子要跑。李舍一把抓住了女人说，医院还远着呢，我先把孩子送过去。李舍夺过孩子上了自行车，一手把孩子护在自己胸前，一手扶住自行车把，冲向了行人便道。女人来不及叫喊，就见自行车像一条蛇，在人群中扭动了几下消失了。
女人叫凌虹，是一家私人公司的老板。孩子出院后，为了感谢李舍，凌虹在饭店订了个包间，凌虹给李舍喝的是五粮液，李舍第一次喝这么高档的酒，就多喝了几杯，心里埋藏的情感也被搅动起来，不由得感叹说，你女儿是我用自行车救的第二条人命，第一条命救的是我儿子。
李舍把自己的故事讲给了凌虹听，最初凌虹因为开车没有喝酒，但是听着听着，她就拿起酒杯给自己倒满了，陪李舍喝酒。
凌虹喝了几杯酒后，也就把自己心底的情感倒出来。凌虹早先的男人是一个汽车经销商，后来爱上了手下的一个女孩子，跟凌虹离婚了。
两个人喝完了白酒，又喝完一瓶红酒后，李舍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喝醉的凌虹扶进去，想了想不放心，自己也就跟着上了车。
司机按照凌虹的指点，走完一条街道，拐个弯进了一个小区，到了凌虹的家门，李舍把凌虹扶进客厅，李舍就打算走了，不想，凌虹抓住他的胳膊说，你别走了，就睡我这儿。
凌虹拽着李舍进了自己的卧室，包朝地板上一丢，朝床上一躺说，睡觉。
第二天早晨，凌虹醒来，发现李舍躺在地板上。她摇了摇昏沉沉的头，终于想起昨晚的事情，就笑了。心里对李舍就又多了几分敬意。
李舍醒来后，凌虹就说她决定聘用他为公司副总经理。
李舍说，你的好意我领了，别耽误了你的大事。
凌虹说，试试看吧，实在不行再说。
就这样，李舍真的去了凌虹公司，坐进了副总的办公室。
凌虹公司做塑钢门窗和厨房系列用具业务，生意做得很大。李舍进入后，主要负责业务洽谈，说白了就是攻关拿项目。李舍平民一个，没什么身份，不存在脸面问题，什么人他都敢去见。客户看到李舍作为副总，说话办事透出一股平民气，就让他们觉得可亲，觉得此人很有涵养，合作起来放心。上任不久，李舍竟然谈下了一个楼盘的大生意。
事业成功了，李舍心里就有了底气，听到部下喊他李总，他点头微微一笑，就连凌虹看见了，都觉得他很有派。 王春花知道李舍的情况后，又吃惊又愤恨，看着李舍一天天走运了，她就去劝妹妹王春水，赶快带着李溪去于天那边住，就算不能跟于天结婚，给他当二奶都行。王春水嘴上责备姐姐胡说八道，心里却恨上李舍了。虽然两个人离了婚，但她毕竟对李舍还有一份惦念和期待，现在看到他跟凌虹在一起了，心里就不是滋味。
其实凌虹那边，确实跟李舍说得很明白了，李舍也动了要跟凌虹结婚的心思。有好几次，他在凌虹家里，也想把这个白嫩的身体抱在怀里，可每次准备下手的时候，他眼前就冒出王春水的影子，冒出李溪的影子，就觉得对不住他们。他左思右想，心里总是悬着个东西放不下，事情就一直拖着。
李舍在情感面前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的一担挑刘坚强却果断起来。那天刘坚强回家，突然对王春花说，我要跟你离婚。王春花以为刘坚强跟她开玩笑，她就说，好呀，我早就跟你过够了!刘坚强就把一纸协议书放在王春花面前，让她签字，她这才愣住了。
姓刘的，你去公司上了几天班，就勾搭上女人了，我拿刀剁了你!
你用肉馅机绞碎我都没用。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明天中午我回家，如果你还没签字的话，我就去法院了。
刘坚强气势磅礴地走出屋去，王春花傻在那里。事情来得太突然，王春花没一点精神准备，她做梦也想不到刘坚强会突然挺拔起来。她磕磕绊绊跑到了妹妹家里，春水，姓刘的要跟我离婚……话没说完，就咧嘴放声大哭。
王春水也觉得很意外，一时间也没了主意。这时候，一边的李溪说话了，说给我爸打电话，我爸跟姨夫关系最好。
李溪抓起电话拨通了李舍的手机，把事情告诉李舍了。李舍说，你告诉你妈，别着急，我明天回家。
第二天中午，李舍去了王春花家里，王春水和刘坚强已经在那里等他了。李舍问那女的情况，刘坚强都说了。女的跟刘坚强在一起上班，比刘坚强小十岁，离异无子女。
李舍说，你为什么要跟她结婚?
刘坚强说，她对我好。
李舍说，怎么对你好?
刘坚强说，说话就对我笑，从来不发脾气，还给我捶背。
李舍说，还有呢?
刘坚强说，我想怎么着她都行。
李舍说，胡说八道，你以为她是你篮子里的菜，怎么择都行呢。协议书在哪里?我看看。
刘坚强就把协议书递给李舍，李舍接过协议书，看也不看就撕碎了，刘坚强傻了眼。
兄弟你干什么你?怎么给我撕了?!
离婚?你做梦吧!
我他妈就要离，你能把我怎么着?!
李舍抡起拳头就打刘坚强。刘坚强绕着客厅躲来躲去，最后他被李舍逼到了墙角处，忙抱头蹲下喊，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啦!
李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说，你说，还离婚不?
刘坚强说，你自己离了婚，又找了个年轻的女老板，凭什么不允许我离婚?
李舍说，谁说我找了个女老板?你以为离婚好玩儿呀?我告诉你，自行车零件都是原配的好，别说人啦，你以为找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能耐呀?你看上那女人漂亮，别的男人也看着漂亮，整天给你惦记着，就你这个熊样，你守住几天?!就算王春花不好，孩子呢?那么大的孩了，你忍心让她去叫别的男人爸爸吗?人一辈子活了个啥?不就是为了孩子嘛!
刘坚强就蹲在地上哭了，说，你不是
不知道，她对我什么样子?
李舍说，如果以后她对你还像过去那个样，我来帮你收拾她。
刘坚强低声说，这可是你说的。
李舍说，我说话算数。说完李舍转身就走了。
王春花忙跑上去搀扶刘坚强，动作特温柔，李舍下手太狠了，眼睛疼不疼?
这件事让王春花彻底转变了对李舍的看法，她开始劝妹妹王春水赶快跟李舍复婚。王春水心里乱糟糟的，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跟李舍的关系。
过了几天，于天来电话，说在双语学校旁边买的房子装修好了，他已经雇了搬家公司帮王春水搬家。
王春水想了想，觉得搬家前应该给李舍说一声，于是就打了电话。李舍匆忙赶回来，跟刘坚强和王春花一起，帮王春水搬运东西。儿子李溪不想走，李舍就给李溪做工作。儿子，那边的学校条件好，你听我的话，就去那边上学，周六周日想过来玩儿，谁也没把你的腿绑起来。你学习好了，将来挣了大钱，老爸就什么也不干了，跟着你享受!李溪听了李舍的话，竟然点头同意了。
东西都装上了搬家公司的大头车，司机和搬运工坐在车上，等着前面那辆奥迪车带路。奥迪车是于天派来接王春水和李溪的。王春水看了李舍一眼，不说话也不上车，似乎等着李舍说点什么，李舍就朝她笑了笑，说，走吧，都等着你了。王春水就上了奥迪车。这时候，李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双手掩面呜呜地哭了。奥迪车刚开出几十米远，王春水就从前挡玻璃上的反光镜里，看到了满脸泪水的李舍，她就让司机停下车。
王春水下了奥迪车，走到后面的大头车前朝司机招手。司机探头问有什么事，她说不走啦，把东西搬回去。搬运工不明白王春水瞎折腾什么，都坐在车上不动。她就大声喊，你们听到没有?搬运工开始朝车下卸东西，一个个摇头不解。只有来接他们母子的女秘书听明白了，叹了一口气，掏出手机给于天打电话。
李舍莫名其妙地愣在那里，他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王春水就走到他面前，说；你还傻愣着干什么?往家搬东西!
刘坚强就上前捅了李舍一把。李舍再去看王春水，发现她眼睛朝他这边瞟着。李舍突然浑身是力量，自己搬起那个大梳妆台，步子趔趄着朝楼里走，没走几步，后面就有一双手伸上来帮他抬了。
是王春水的一双手。
选摘自《小说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