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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女:古道怨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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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的风很硬,寒冷刺骨。已经是阳春三月了,及目所见,仍是一望无际的、在瑟瑟的风中起伏的枯草。

远处,一行汉室使者打扮的人出现在西域蛮荒的大漠视野中。骑马行走在最前边的是一位面色白净的年轻人,他眼望四周,驻马停了下来,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将唾液狠狠地咽了下去。

他细眯着眼,目光死死盯着远处,那地平线的尽头处,隐约可见一片绿洲。他心头一喜,好像眼前就有一眼甘甜清凉的泉水正在发出美妙的丁冬声。他大喝一声,挥舞着马鞭飞快行进。身后,十几匹飞奔的马蹄起落处,溅起漫漫的黄沙……

这位面色白净、汉室使者打扮的悍勇之士就是张骞,他的名字和举世闻名的“丝绸之路”紧紧连在一起。后人在形容他出使西域的英雄壮举时,用了一个很形象的词:是他“凿空”了混沌茫茫的西域路。

在令人眼花缭乱,信疑参半的西域传说中,张骞和他的副使甘父一路上经历了许多奇异之事。

汉代以前,西域之地在所有中原人的眼里还是一块神秘的蛮荒之地,到了西汉初年,人们对它的了解仍仅限于行商过客的片言只语的描述。后人把张骞出使西域称为“凿空”,这个词虽袒露出外来的窘态,但依然令人尊敬。

正如作家张承志所说:“西汉时期是一个大时代,人不像今天,目如鼠、步如龟,对张骞来说,‘凿空’西域之路不过是前奏。”

那真是一个令人着迷的时代。

可是,她却是被写史者忽略不计的女人。

后人读史者,只知道她是张骞的匈奴妻子,在张骞“通西域”的气魄雄伟的画廊上,她是被写史者忽略不计的女人,是一个英雄背后的女子。

当张骞一行人离开长安向西域昼夜不息地行进时,人困马乏,携带的饮用水已全部喝完。在干渴难耐的情况下,他们忍痛杀了几匹马,以马血解渴,但也只是杯水车薪,饥渴造成的疲惫和停滞几乎使他们陷入绝境。

正当他们赶到一眼清泉旁痛快淋漓地畅饮时,却被一队匈奴骑兵团团围住。

这是匈奴人设下的一个圈套。

张骞这一行汉朝使者不幸成了匈奴人的阶下囚。

不久,一个丰满艳丽的匈奴女子来到了张骞身边,被匈奴单于指派给张骞做妻子。

叫她什么好呢?

在史书上,她甚至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

一开始,她和张骞的婚配,不是自愿的结合,而是强制的,被迫的,带有浓厚的政治色彩。

她是匈奴单于对张骞施用的美人计。

按照新派人物的说法,她是打入“敌人内部”的邦德女郎,是匈奴单于慷慨大方赐给张骞的一份礼物。

其实,这个被匈奴单于当作的美女武器,虽楚楚动人,但终究是一个普通的、不谙世事的匈奴女子。其间,她如何缝补自己的双重身份?理智与情感是否会发生冲突?

这些,都一言难尽。

要知道,一开始,她性感的身体之上的面孔是危险的,她的眼睛里藏着秘密,像一种有毒的汁液,稀薄而尖利,如同目光和刀刃。她对匈奴单于的意旨言听计从,这使她在与张骞的共同生活中无不充满了敌视、戒备、怀疑。

如此,她的美丽是诱惑、妖媚是陷阱、声音是欺骗、言语是诡计。

一开始,她在对他的甜言蜜语中编织出美妙动听的谎言,将谎言的枝叶缠绕在张骞身上,也缠绕在自己的身上。当她寸步不离地监视着张骞,慌乱中,她的目光不小心地在闪烁、游离时露出了端倪。看到张骞疑惑不解的目光时,她却在又一个谎言中像灵巧的兔子那样机灵。

她的那些谎言在张骞的身后紧贴着,像一道疤痕,那是一双永不眨眼的眼睛,时时刻刻地睁大着。

其实,张骞早已洞悉了这一切。他沉默不语,每日读书、打猎。他从不去向她追究谎言深处那些可怕的事情,因为谁也没多少力量了,也没有必要。从一开始,到最后,他都像铁一样沉默。

这种沉默的力量令他光芒四射。

慢慢地,她的心变得空旷起来。她撒了谎后的身影开始变得稀薄。她一边咀嚼这空旷,一边将烤得香喷喷的羊肉与土豆呈放在一只木盘里,端到他的面前――然后,在帐内微弱的烛光中,她又慢慢地褪去了衣衫,把自己无限美妙的胴体呈现在这个沉默得令她无所适从的男人面前。

――现在,她身体之上的重量在增加。这魔鬼似的乌托邦的身体给张骞伪造了一座诱惑之城。这是诱惑之中的诱惑,没有男人能抵制住这个诱惑。

然后幸福降临了。幸福是在谎言之后降临的。

现在,美丽的匈奴女在帐房外的月色下徘徊。在这样的徘徊中,她的双脚早已无数次被草丛中的夜露打湿了。那些草尖上的露水,泥泞之中的露水,恰到好处地将她淹没在悲哀的中心――一边是与张骞耳鬓厮磨的温暖情怀,另一边是匈奴单于的冰冷指令。

不难想象,她的恐惧和自责有时超过了肉身的欲望。她的内心生活被省略,失去了自我言说的能力。

其实,在生性残暴的匈奴单于眼里,美丽的匈奴女和张骞是一样的。

他俩其实都是囚徒。

在一起相处久了,慢慢地,匈奴女对张骞的感情发生了深刻的变化。特别是她觉得张骞并不像匈奴男人那样对女人粗暴,把女人当。他对她的态度总是那样温和,连目光都是,像盛满温水的水池,暖暖的。特别是当他和甘父打猎回来,很快活地告诉她途中的一些趣闻时,她感到这个面部粗糙的男人的神情像一个孩子。

每天晚上,这个男人合上书页,给她讲中原的各种事情,还教她学习汉语。在昏暗的油灯下,他的臂弯让她枕着。在夏天,他的手臂和她的脖子相连接的地方罩着热气,一种男人和女人的气息相混合的热气。她眼中曾有的戒备、怀疑和敌视之坑正被温柔之水所填满。

夜深了。

他入睡的鼾声让匈奴女的眼帘潮湿,她感到幸福。幸福正像一副爪子那样,已经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心。

她确信他是她的男人。她的永远。

不知不觉,转眼5年过去了,他们有了一个孩子。家庭中充满了欢乐。张骞每天除了读书、陪伴妻女,就是四处打猎。当然每次外出,都有十几名匈奴随从跟从,名义上是陪他,但实际上是监视。后来,当匈奴部落的首领看到张骞只不过是一个“恋妻爱子”的家伙时,以为他早已被酒色迷惑,便放松了对张骞的监视和看管。

其实,张骞虽然陷在温柔乡里,但却丝毫没有忘记汉武帝托付给他的神圣使命。他也就借此机会,使每天游猎的范围越来越大。他还让自己的副使甘父把每次游猎所到之处的山势水姿、地形实物、方位道路等等一一记下,随时准备逃走。

在羌胡之地的飒飒漠风中,张骞在向远方眺望。在眺望中,他内心的意志慢慢地变得像岩石一样坚硬。

现在,他是她的世界。但是,她是他唯一重要的世界吗?

几年过去了,她已经沉溺于他的气息之中。她以为自己早已将他束缚在帐房之中。帐房里是凡俗的家庭生活,是小儿绕膝时的啼哭和笑声,是煮饭时的炊烟升腾起的一股白色的气流――像一根温柔的绳索。

但她后来发现,自己做不到。

现在,张骞每天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散发出各种让人迷惑的气味。这气味既是发自他的内心又是发自他的外部世界。让她陌生和迷惑,更让她恐惧。她似乎已经有点把握不住他了。她似乎感到了,那根捆绑在他身上的那根绳索断裂时的噼噼啪啪声。

有时,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越来越多地走出帐外,眺望着远方,目光热烈而深邃。然后他看着她,欲言又止。有时,他将绕缠在膝的小儿拥在怀里,默然流泪。

终于有一天,他对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要走了,你会放我走吗?”

她终于明白了。这个与她相处了的男人最终是要走的。她从和他开始认识的那一天起,就等待着失去他。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就像死亡。

她开始和他一起等待这一天的到来。等待着他的离去。

终于,这一天来了。

这是一个经过周密计划的逃跑。这也是他与匈奴女的悬崖之约。

那一天,张骞和副使甘父,相约外出打猎,他们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匈奴部落的那一片帐房被一条河流挡在了视线之外。天色已晚,他俩故意迷失了方向,骑马拐到一条曲折幽深的峡谷里,夜色开始降临。荒原的风一阵阵地吹向他们,整整一天的颠簸劳累,让监视他们的匈奴骑兵们饥寒交迫。

在干硬的漠风中,张骞从马背上取下匈奴女早已准备好的烈酒,皮质的酒袋闪着亮光,匈奴骑兵们抵制着寒冷和困乏在争先恐后传递着这盛满秘密之液的酒袋。慢慢地,他们的头脑开始变得灼热和混乱,仿佛中了邪。混乱祛除了他们的戒备和理智,终于,这些匈奴骑兵一个个开始沉沉睡去,此起彼伏的鼾声几乎淹没了风声。

张骞和甘父立刻骑马飞奔。山峦、河流、森林以及无边的黑夜中的旷野,在飞奔的马蹄声中一一退却。

但他的背后始终有一道哀哀的目光。那是匈奴女母鹿一样的眼睛,越过了重重山峦,在紧跟着他。那眼睛里隐藏着对他巨大的爱意。他感觉到了。心中温暖,爱情仍在心中。他将收藏起她的目光,也收藏起悬崖之约那呼啸而来的爱与活着的秘密。

他们自由了。

这自由对于男人来说,就是当他们放弃一个女人时的一种广阔;就是男人们面对高原、沙漠、湖海、森林里并要给它们命名时的那种广阔。

这与女人不同。对更多的女人而言,当她们面对男人,会因爱上一个男人而忘记自己的翅膀,或者因为爱一个人而折断自己的翅膀。

张骞的成功出逃,使匈奴单于被当做国之利器的美人计宣告破产了。匈奴单于恼羞成怒,迁怒于匈奴女,对她实施了鞭刑、断子臂等酷刑。

为了逃避匈奴人的追捕,张骞和甘父心昼伏夜行,历经艰难,经过数日的奔波,经大宛国、康居国,找到了举国西迁已久的大月氏国。(今乌兹别克斯坦费尔干纳),并以汉朝使节的身份说明来意以及汉王朝期待共同抗敌的希望,但被大月氏王婉言拒绝。

原来,自大月氏国被匈奴攻破,被迫举国西迁后,他们找到了一块土地肥沃、水草丰美之地重建了家园。他们以游牧为主,畜群兴旺,人民安居乐业。由于和汉朝相距遥远,又加上富足的生活使他们报仇复国的心理淡漠起来。

张骞与副使甘父失望而归。

在返回汉朝回国的路上,张骞一行选择了南面的道路,他们翻越葱岭,过莎车,对沿途所经的西域各国风物形胜进行了悉心了解。终于经楼兰国回到了羌胡之地,但不幸的是又被匈奴人抓获。

匈奴人把张骞又押送到原来看管他的部落,对他的看管更加严密。

张骞几经周折,又一次回到了他的妻子――美丽的匈奴女身边,她的白色帐房,她的怀抱像一个风雨中永不动摇的地址一直在等待着他。当他们彼此再一次面对,情以何堪?我翻遍史书,其中没有任何记载。

3年以后,匈奴军臣单于病死,匈奴国内王公贵族争夺权争势,犹如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看到这混乱的局势,张骞心头大喜,再次出逃匈奴国的计划又在密谋中。

一个女人怀抱到底有多宽阔,一个女人的怀抱到底能抱住多少东西,并能够以予一个男人以温暖和爱情?

没有答案。

终于,又到了一个大风之夜。在匈奴女的掩护下,张骞与甘父又一次成功出逃了。

他的匈奴妻子被追赶来的匈奴骑兵乱箭射死。死的那一瞬间,她伸展双翼,像一个天使一样拥有翅羽。

汉武帝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张骞与甘父回到了长安。

汉使张骞出使西域含辛茹苦,往返十三年。他走的时候手持旌节,率领了百余壮士,向西域这块未知之地进发,回来时却只剩下他和甘父两人。

这次西行虽然没有完成与大月氏共同抗敌的政治使命,但是,此次出使西域却是第一次打开了西行的道路。

张骞通使西域归来,被册封为“博望候”。他的助手甘父也受到朝廷嘉奖,被赐予“使君”的称号。

后来,到了公元119年,张骞又第二次出使西域,此时的西汉王朝国势增强,由他率领的使团300多人,一路上汉节飘扬,人马浩荡。后来,西域各国使臣和商客带来西域丰富的物产又络绎不绝地来到了长安。

张骞,作为第一次“凿空”西域无畏而执著的西行者,他的名字无疑留在了史册上。

可是,那一位站在他身后的女人呢――那位为他付出生命的匈奴女呢?却像“丝绸之路”道旁莽莽荒原上的一棵小草不为世人所知。

旧事难忆。当下昼夜怎堪?匈奴女的故事中有艳、有寂、有曲折里的宿命,更有女人的大悲凉。

不说也罢。

(节选自《西域的美人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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