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范文大全 > 正文

郁达夫尚在人间

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郁达夫尚在人间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倘若流星掠过,许愿会灵验的话,我到时候期望得到的,是一本郁达夫的诗集。

《郁达夫诗集》……也许早十年八载亦曾再版过的,可惜我花了不少时间,仍未能找到一本。

“曾因酒醉鞭名马,深怕情多累美人”,每每提起郁达夫,很多人都会谈及这两句诗。但是,我更喜欢“当时只道难离别,别后谁知恨更深”这两句诗。

这两句诗应该是他写给元配孙荃的。白头到老自然令人羡慕,惟独是人生不一定会完美的,正如郁达夫后来也遇到了王映霞。

郁达夫是大作家,留学日本,精通多国文字,一篇带有自传色彩的小说《沉沦》轰动文坛,小说对性的描写极为大胆,那是距今差不多九十年前的事吧?距贾平凹发表《废都》七十多年的事。

作家从来都是孤独的,创作亦从来是那种几近苦行僧的修炼。一段时期没有写点东西,总会怨自己越来越懒散,不知不觉地消沉了。不过,当自己读完郁达夫在一九二六和一九二七两年中所写的日记后,我倒懂得原谅自己了。

在上海遇到王映霞这位红颜知己之前,郁达夫每天就是逛书局、上馆子、看电影、泡咖啡馆……我可没有形容得夸张,几乎每一天都是如此度过的,有时候甚至回家午睡,或上浴堂洗个澡,到晚上一个字也未写出,闲过立秋。每篇日记完结,不时大喊什么要重新做人,从明天开始发奋振作之类的,而且不是一两天,而是经常可以看到的。

别再取笑他人“明日复明日”,大文豪郁达夫何尝不是一样?这一位郁先生就是今天头痛不写,痔疮出血就更写不出。又别以为这一位大作家当时有名气,但何尝不是穷文人一个,赚来的稿费版税左手来右手去,那一间由鲁迅学生经营的北新书局更不时欠他版税。越是看郁达夫的日记,我就越发会心微笑,原来直到现在,那些出版商、报刊承包商依旧用当年的肮脏手段,来对当今的大作家小作者们。

且看郁达夫在邂逅王映霞之后,他在日记中怎样写?“……写小说,快写小说,写好一篇来去换钱去,换了钱来为王女士买一点生辰的礼物……”

看到没有,真是悲凉!原来我们从前所看的小说,竟然是由女人而来的?不知道金庸的武侠小说,或者倪匡的卫斯理科幻小说,或者张凯的豆腐块文宇,有多少亦是在这-个原因之下写成的?

真是要感谢亦师亦友已仙逝的中国作协党组书记、《小说选刊》主编的葛洛,感谢亦师亦友亦亲也已仙逝的《清明》及《安徽文学》编辑部主任的祝兴义,他们教我写小说,原来写小说亦不是一无是处的,只不过期望在今时今日学郁达夫“写好一篇来去换钱去”的话,大家唯有准备一同在天桥底下饿死了。

凭文章赚钱,是一种本事。当年鲁迅与郁达夫向狡滑的出版商追讨版税,而活至二十一世纪的不少作家,亦有很多做过同样的事。今天的作家甚至自己拿钱买书号出版自己的作品,在商业社会中花真金白银,用自己的努力与血汗钱去证明作品的成功,在风浪中进行创作,悲哀啊,凄凉呀。相反有些自命“作家”的,就只是懂得每逢春秋之际递计划书,向政府申请出版著作,甚至写信抗议投诉自己被迫害,可真是丢尽文人的脸。郁达夫九泉之下知道,能不掷笔三叹?

看过好几本内容几乎相同的郁达夫传记,作者都一致地形容,他和王映霞在一起的日子,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尽管他俩后来排除万难,争取胜利,最后远赴新加坡谋生,到底还是要离婚收场。蔡枫华当年一句“一刹那光辉不代表永恒”,被人取笑至今,其实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笑话。谁不知道“一刹那光辉不是永恒”'其实人们是说“一刹那的光辉便是永恒”!

郁达夫和王映霞的一段情,就是“一刹那光辉便是永恒”的例子。这是一种不顾一切爱得璀璨的缘份,人生中又有多少人能够遇上?于是,我想起好多年前的事,每逢周末,在我居住的不远处,在通往商场的行人天桥上,经常会碰到一些挺着大肚腩,穿短裤T恤的中年男人。这些男人的手上,不是拿着一张租来的VCD,就是拿着一圈揩屁股的卫生纸,脸上还浮现出满足的笑容,真是不禁为这些伟大男性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些男人在余下的一生中,就是为了那一个豆腐方块的小单位,为了能让老婆孩子有饭吃,就算做了一生的男人。真的要为这些男人每人建一座贞节牌坊才对得起他们。

可是,我敢说,这一批足以接受贞节牌坊的男人,心底下都会羡慕郁达夫。正如许多人喜欢苏曼殊一样,写出一手好情诗的大文豪,果然不是凡夫俗子。他们替俗世不堪的男人,做出他们没有勇气去做的事,其实苏曼殊和郁达夫他们,才是我们值得竖碑立传的性情中人的真男人。

一九二六年,郁达夫到广州任教授,在日记中写下不少对广州的印象。后来他和孙荃所生的儿子早死了,他北上办完丧事后,再回到广州还不是照样到四周围去。他写过荔枝湾、东山、沙面,还有越秀山……我也曾在2002年8月,陪同一位美女走在通往向镇海楼的路上,看见新绿丛中的一角红楼,还有在楼上望见的古城墙,现在倒分不出是回忆还是梦了……当时还不知道我最喜欢的那一位诗人,在八十多年前也曾站过在我伫望的地方。

当一位作家,一定要多读书,当我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且看郁达夫,在未遇上王映霞前,寄回老家富阳的家用两三百块,但是每日逛一两次书局,所买的外文书籍动不动就花上几十元。他不但狂买英文德文日文小说,亦喜各类诗集词集和明清笔记。

其中一页日记里,更写过买了一册苏曼殊的诗集,果然识英雄重英雄,只可惜在日记内没有写上任何对苏曼殊作品的评语。

一九二七年一月四日,也就是他在上海邂逅王映霞之前的十日,他在日记中写下读过的一首《绮罗香》,其中几句好像已预言他日与王映霞那段情缘的:“双燕来时,索别恨,一莺啼处,为情痴……”多情的人,才配看郁达夫的诗。且看他送给日本女友隆子情诗的两句:“人事萧条后,梅花五月又逢乡”,还有“只愁难解各花怨,替写新诗到海棠”…

他后来写给王映霞的两句,更似乎有宿命论放进里面了:“好事只愁天妒我,为君先买五湖舟”,好事多磨,人生就是这样的无奈和难以理解。

那一年的初春,郁达夫和王映霞站在上海先施的东亚酒馆屋顶乐园散步,看他怎写: “……天上浮云四布,凉风习习,吹上她的衣裳,我怀抱着她,看了半天上海的夜景……”实在太令人向往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春天的上海夜色,身边是柔情似水的解语花,人世间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可惜的是,活在那一个年代的郁达夫,是没有空调的,也没有电话,更没有电脑……

一想到这些,我也就不再羡慕他们了。郁达夫活着的年代,上海是酷热的,旅店是有蚊子臭虫的,是兵贼不分的年代……他每一次与王映霞约会,按照郁达夫的性格,就是有手机也不会给王映霞打电话,还是要写信的。对于在今天滥用手机的我们,这不是幸福,又是什么呢?

不过,我也着实惊叹当年上海邮递的效率。郁达夫寄给王映霞的信,我相信有些会是由信差亲手送到的,但是亦有些必定是经邮局寄出的。翌日一个约会,竟可用书信传递讯息,要是放到当今邮递员不给你弄丢才怪,对于现代的人来说真是匪夷所思!

杭州,还有杭州,这地方果然有它的魅力,我喜欢的苏曼殊迷恋西湖

的山水,郁达夫同样亦爱这一片山色湖光。

王映霞的家就在杭州,他从上海乘火车去找她,沉醉在千百车来为诗人歌颂的风景中。走过月下老人祠,还求得一支好签:“别远无别离,万古常团聚,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谁知世事难料,他与王映霞始终还是辜负了月下老人的好意,两人分开后,写出了:“明年陌上花开日。愁听人歌缓缓来……”这就是人生,不知所谓的人生!

上面提过郁达夫在日记中,几乎每天也会记上在什么馆子吃饭的,其实不但在上海时如此,在他未遇到王映霞时,南下广州亦是如此。从他的日记中得知,他不但带日本朋友到太平馆吃烧乳鸽,甚至到过荔枝湾,相信他要是到了钦州,一定不会错过被文学界称为“南天一柱“的作家沈祖连先生的白鸽粥吧?此外,还有西关和东山的酒家,更有越秀山公园旁的一闻饭馆……

越秀山脚下的饭馆?听人说,今天的越秀公园旁也有一问建有落地长窗的咖啡室,环境相当清静,中午时阳光从外面射进去,晚上时又会点起烛光,甚至有钢琴或小提琴演奏。不记得是谁告诉我的了,不过听的时候已被那优美的环境吸引住,也就好像真的到过那地方似的

人生的无奈,从郁达夫一生最后的岁月中,可以看尽。在大作家的一生中,什么才女美人没见过?日本的女朋友、艺妓,第一任妻子孙荃,能诗善词,从书本上的照片中看到她的芳容,不算美丽亦谈不上丑陋的:王映霞在富春江畔拍的照最美,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像歌星毛阿敏:还有那位在新加坡英国情报部工作的李筱瑛,则是十足的五六十年代的典型明星……唯独是最后娶的老婆,广东籍的印尼华侨何丽有……我的天!从一本传记中,我看见一帧这一位女士的照片,那时候她恐怕已经六十多岁,相貌叫我想起经常在电视上饰演垃圾婆或香港演员大妗姐的陈凤冰!

也许人老总会丑的,但我亦见过老来优雅好看的老人家。后来再看其他资料,才知道这一位郁夫人原名陈莲有,是郁达夫替她改名何丽有的。为什么改这样一个名字?郁达夫是取“何丽之有”的意思!当我看到这里时,真是哭笑不得,原来三岁定八十,当年是丑小鸭,老去就更糟。美丽是不会随岁月消逝的。今天的靓女美人,不愁他日老了会沦为黄脸婆,因为上天从来就是偏心的。二战时期,郁达夫带着王映霞至新加坡,以离婚告终,为不被日军发现身份,在逃往印尼时娶了位其貌不扬的华侨姑娘,真是英雄落难。委屈了我们的太情人了。从某些传记中读到,郁达夫当时已化名赵廉,以商人身份作掩饰,这一位“何丽之有”从来不知道,自己身边躺着的就是大名鼎鼎的作家郁达夫。数年后的某日,做丈夫的问她,猜一猜他是做什么的,她看见满书架的书,就猜他是一位读书人,但没有猜到是一位大作家。原来土头土脑的乡下姑娘,果然有她聪明纯真的一面。

担任抗日文艺工作的郁达夫,甘心在南洋隐姓埋名,与他心爱的西湖山水永远说再见,倒令我联想起粤剧《跨凤乘龙》的萧史。他贵为天子,因战败流浪至华山,遇上秦穆公的公主弄玉,结为夫妇,萧史整天诈傻扮惜,弄玉却依然爱他……不过,这只是任剑辉和白雪仙演过的电影和大戏,谁又会相信一切都是真实的?根据传记所载,郁达夫是在日本投降后,才被日本宪兵秘密逮捕而杀害的,真是替他觉得不值。

二十年前,我在北京臧克家家里做客时,我谈到郁达夫这一段遭遇向他求证时,谁知臧克家却有不同的看法。他说,人人说郁达夫是在苏门答腊被日本鬼子杀害的,其实应该只是失踪吧々也许真实的情况是,日本宪兵举起步枪要杀害郁达夫时,一批救兵杀到,平时只懂抓笔杆的郁达夫一手夺过一把南部14式手枪,干掉准备杀他的日本鬼子-战后,他又再换上一个新的身份,消失在这一个令人讨厌的世界……也许刚才在你我身边经过的那老人家正是郁达夫呢,他今年已是九十四岁了!

我听过一位姓李的朋友一番谬论,自然一笑置之。这一位朋友业余写的是科幻小说,我才不会学他这般的语无伦次。望着他的背影离去时,竟听见他在吟颂一首古诗:“死后神魂如有验,何妨同死化鸳鸯,百年人世多风雨,不及泉台岁月长……”这一首诗正是郁达夫写给孙荃的,相信那时候他还只是二十来岁,已写得一首如此有文采的好诗!作家,从来都是没法培养的,一切都是天才在作怪,正如安徽的海子一样。

才一定神,怀疑郁达夫尚在人间的那位大诗人,才想到他已经仙逝多年了。我连忙举目四顾,企图在人海中寻找一百多岁的郁达夫。

算了,郁达夫生不逢时,但假如他今天真的活着,也许会更加失望。

郁达夫可能真的尚在人间,至少他仍活在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