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范文大全 > 正文

夜未央 第3期

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夜未央 第3期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为何牵不到那双手

1998年12月底,学新闻的我结束了大学全部课程,开始了找工作的漫漫长途。相恋四年的男友浩锋告诉我,他要带我去北京。

1999年春节刚过,我就和浩锋来到了春寒料峭的北京。人海茫茫,举目无亲。

北京房价贵得惊人,我和浩锋在寒风中的立交桥下紧拥着相互取暖,度过了我们在北京的第一夜,这个勇敢的男孩一直在我身边喃喃着叫我别哭。

第二天,我们才在一个叫“公主坟”的地方找到一间小屋,月租300元。屋里除了一张窄窄的木板床外,一无所有。我们在斑驳陆离的墙上裱了厚厚一层报纸,再用一块花布将门上的洞封好,最后买来一个小小的电饭煲,就这样有了我们北京的“家”。

北京遍地的机会,但适合我们这种没有北京户口、没有工作经验而且还没拿到毕业证的学生的太少太少。

3月底,浩锋终于有了一个在一家大型电视台实习的机会。我也许是心比天高而又宁缺勿滥,还没找到工作。浩锋安慰我说他能养活我,而且我呆在小屋里写些文章也能挣点钱,所以慢慢的,我对那些花花绿绿的招聘报纸和拥挤不堪的招聘会也失去了兴趣。

半个月后,浩锋告诉我,制片主任很赏识他,如果他表现好,台里会考虑把他留下来的。

4月28日,制片主任带浩锋飞往大连摄制专题片。浩锋回来时穿了一套昂贵的“鳄鱼”,他告诉我是大连的一个赞助商送的。我去机场接浩锋时第一次看见了他的制片主任,一个年过半百但风韵极佳的漂亮妇人。她很夸张地称赞我的美丽又故作怜爱地说:“为了爱情在北京漂泊,很难啊。”我对浩锋的“伯乐”并没什么仰慕与崇敬。

渐渐地,浩锋在台里的地位扶摇直上。不到三个月,他就能独立制片而且片酬不菲,他多了很多工作上的应酬,精明强干的制片主任似乎把浩锋当成了贴身秘书。女孩特有的敏感让我些许不安,但每每提出来浩锋都会拥住我嗔怒:“你干嘛吃她的醋啊,一个五十二岁,还有一对儿女的女人!”浩锋他承诺我,他会用心呵护我,他要把我宠得让所有女人都羡慕不已!

1999年5月初,我们要回学校参加毕业论文答辩。我挺担心这段时间会影响浩锋的工作聘用,但浩锋却得意洋洋地举起手中的三星手机说:“制片主任说了,台里会永远留着我的位置!”浩锋的手机是乳白色的,粉红色的小挂饰透着女孩的娇巧和温柔。我的心里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伤感:如此平凡而漂泊的我,又怎能帮浩锋在事业上如沐春风?在收拾行李回家时,我的心脏边缘划过一丝刺痛,就像要去关闭一个充满玄机的潘多拉盒子一样,我突然对前途充满了莫大的恐惧和悲伤。

我和浩锋“荣归故里”,他在京城的风采几乎磨钝了所有同学身上的荣光。临近毕业的这段时间,浩锋隔三差五地就往北京跑,他告诉我电视台需要他。好像电视台少了他就要停办似的。北京的长途电话和频繁的短信几乎充斥了浩锋在武汉的大半休闲。我总是听见他“主任,主任”的。家境一般的浩锋对频繁的北京长途毫不反感,喜欢梦想的浩锋再也没有规划过我们的未来。

1999年6月27日晚,即将各奔前程的同学们一起举杯畅饮。从来都是人群焦点的浩锋却一反常态地喝着闷酒,神情严肃而感伤。他喝了很多,有了明显的醉意,他哭着将我揽进怀中说:“韦蓝,你回广西吧。我在北京打拼,我发誓三年后用白色‘宝马’来接你做我的新娘。”在酒气扑鼻烟雾缭绕的人堆里我出奇地冷静,这个看似浪漫的残酷誓言让我平静异常。我问他:“因为你的制片主任?”他迷迷糊糊地没回答,我转身一个人离开。也许这样的结局,我们各自都在日积月累中看透了它的缘由。

我买了和浩锋同一列去北京的火车,那里是我所向往的地方,除了爱情我还向往着这个城市。像半年前一样在同一时间与浩锋踏上北京的土地,只是这一次,我在如织的人流中已牵不到他的手。在出站口我看见制片主任红得要渗出血来的“宝马”,我看见在她突然变得年轻突然激情四溢的眼神中,浩锋款款抵达她温暖的怀抱。

CityBaby,蓝色的CityBaby

把大学里所有的证书,作品及毕业证压在箱底,我租了间小屋,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开始了我的自由创作之路。在北京我把爱情丢了,我还想找回另一种东西来隐藏我的失落和败北。嚼着东北人蒸的黄面馒头,不分昼夜地在单薄的小屋里写稿。我的房间尽是报纸、杂志和成堆的草稿纸。有一次我甚至在邻居家电视里看到了去采访的浩锋,看样子他真的已成熟了并且即将成功。他原本那么优秀,而且他身后还有一个女强人。

北京最让我留恋的地方,不是它幽长深远的故宫不是雄伟的天安门不是蜿蜒不止的长城。是那些胡同里隐藏的故事,那些朴素但伟大的艺术真实,以及有付出就有回报的种种玄机,它们让我欲罢不能。半年后,我的文章已开始见诸于京城各大报纸及全国各地的杂志,一支水笔带给我稳定的生活以及各种朋友。2000年3月的一天,一位杂志社的朋友约我去北京最有名气的练歌房“钱柜”唱歌。奢华的包箱里,不是大公司企业的老总,就是小有名气的歌手演员。呛人的烟味和浓浓的酒气蓦地让我想起毕业时的那个夜晚,众人热闹而我孤独无助。

我万分抱歉地向朋友提出要走,十几号人都仿佛才发现我似地极力挽留。这时有个个子不高的人走过来也要告别大家,他看着我说:“我也要走了,顺便送你回家吧。”他的中文说得不是很好,但样子憨厚老实。朋友对诧异不已的我说:“他叫桐。越南人,在北京研究一个项目。”我素来莫名其妙地反感越南,所以只是礼节性地说:“桐先生谢谢了,我一个人可以回的。”他耸耸肩说:“我不是越南──鬼子!”我一下子被他逗乐了,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叫桐的越南人开一辆蓝色的“CityBaby”,这种便宜小巧的车在北京俯拾皆是。

他用蹩脚的汉语告诉我他来自越南首都河内,代表公司在北京研发一个科研项目。他说他“听”朋友读过我的文章,很好。我就不置可否地大笑。桐一直把我送回了小屋,他在看见我又薄又旧的木门后大惊失色:“你应该装上防盗门!”我被他的大惊小怪惹得有些伤感:“等爱情来临,防盗门也就有了。”

这个一脸憨厚和傻气的越南人走后也就像我多年中采访或偶遇的人一样,马上被我淡忘。一直到有一天有个人打电话告诉我他是桐,我从记忆里搜寻了半天才想起这个越南人。桐用他明显长进的中文邀请我去他家,他说他有个很好的故事可以做我的写作素材。见不见人我并不在乎,但有好的故事我是非听不可的。下午两点桐准时开着那辆蓝色的“Cityaby”来接我。

桐住在西三环路上一个叫“环城花园”的公寓里,屋里设施简单但井井有条。有本书上这样形容越南男人:“他会在外面奋力打拼为你挣足够的钱,他又会在家里收拾好房子为你准备最可口的饭菜,他还会为爱情忠贞到底。”想起这句话我忍不住笑了,桐看了看我也扯开嘴跟着我大笑。

吃了一堆越南的牛皮糖,又吃了一碗越南的泡面。桐拍拍我的头说:“小姑娘,陪哥哥去买菜。”我回敬他说:“好吧,阿姨陪你。”我以为桐会对五花八门的中国菜市场敬畏万分的,哪知他来到菜市场就直奔一个老大妈的摊位,很地道地说:“大娘,给咱一斤二两烤鸭,再来五只鸡蛋、两斤西红柿,最后二斤半土豆。”我看扁他了。

桐扎起花围裙就在厨房忙乎起来,切菜的架式和速度绝不亚于大餐馆的厨师,几棵大大的土豆瞬间就在他刀下变成整齐均匀的土豆丝,我几次卷起衣袖但都被桐赶了出来。越南人习惯把煤气打到最小,然后慢慢地极有耐性地或炒或煎或蒸或煮。一盘香辣土豆丝桐整整炒了五十分钟,一碗西红柿蛋汤也是先把西红柿煎了半小时再倒水放蛋进去。桐用了近三个小时做了四个菜,但老实说菜做的很好吃,有回家的感觉。我夸奖了他。桐激动地什么似的,从卧室里捧出一大瓶从越南带来的干红葡萄酒要共饮。我突然感到在这样的场合下:简单而使人想家的饭菜,温馨的红葡萄酒,以及身旁这个殷勤周到的男人,他们会让我无法抑止地渴望爱情。但我已不能轻易去接受一份感情,何况眼前是一个越南男人!

我在桐小小的卧室书桌上发现了一年来我发表的所有文章,包括在一个小报纸上用“海水”的笔名发表的杂文他也收集了。这个连中国话都还说不连贯的越南小伙子,竟然会收集那么多用词讲究笔锋尖锐的我的文章,我的心中荡起一种温柔的幸福。

隔了一天,桐气喘吁吁地为我抱来了他那台电脑。他说像我这样一个每天写字近万的女孩,实在太需要一台电脑了。看着他忙前忙后的样子,我竟然不忍心开口拒绝,我笑嘻嘻地问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桐搓搓手又挠挠脑袋羞涩地说:“因为,我想我是爱上你了。”曾经因为浩锋的背叛我刻意向许多男孩关闭了感情大门,曾经我认为凭自己一颗坚强的心和一支饱满的笔就能无所惧怕,但在那样一个黄沙漫天让人眼睛都无法睁开的上午,我被这个憨厚的越南男人感动了。我突然发觉这就是我一直等待的可以依靠的肩膀。

和桐恋爱让我的生活走入正常,我终于可以循规蹈矩地日出而作日没而息,我可以不用连抽一包烟才能构思出一个故事,我也可以一日三餐都被桐喂得饱饱的。

其实这种实在而平静的生活,才是一个我这样的女孩所追寻的梦想。而桐给了我这些。那辆平凡而廉价的二手“CityBaby”,也足以让我积赞嫁给桐的全部理由。桐是越南小有名气的电力工程师,只要他愿意,完全有移民中国的机会。

2001年春节,桐跟我回了广西老家。他为了博取父母的欢心,下厨房做菜帮父母洗衣服,爸妈说这样的男人太难找了,但他们拒绝有一个越南女婿,曾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姥爷也坚决反对我找越南丈夫。桐一直很落寞,春节过后,他直接从广西回越南开汇报会。我告诉他我会为了他和父母作斗争的。离开时他像小孩快离开母亲似地抓紧我说:“韦蓝,不要丢了我!”这句话让我幸福不已而且更加爱他。

只能是两次

回到北京不久,已是两年多未曾有半点音讯的浩锋,突然找到了我的住处。他看似大红大紫的到来,我却异常冷静。乳白色的崭新的优雅的“宝马”就停在我的楼下,浩锋想过来拥抱我。我关上房门对他说:“这个房间只为一个男人敞开,我们出去聊。”我拒绝坐他的“宝马”,坚持打的去咖啡屋,浩锋似乎极有挫败感,但也无可奈何。坐在安静的咖啡屋里浩锋显得激动万分,他说他一看到报纸上有我的名字的文章就迫不及待向编辑要了我的住处赶过来,他说这两年多我的影子一直是他奋斗的向导,他还说他发财了开公司了。而我对他已经很陌生,他微微凸起的肚子,一身笔挺的“梦特娇”,他那双由坚毅冷傲变得眯缝狡猾的眼睛,我都已完全陌生。

浩锋说他还爱我,他说他现在就用“宝马”接我回去。我大口大口喝着自己一直溺爱的苦丁茶,而浩锋啜饮着醇厚绵长的“蓝山咖啡”,像两种不同的生活:苦丁茶与咖啡应该无法融和。对浩锋的表白承诺我已经厌烦,我告诉他我已有了男朋友,而且再过一年我就要做越南媳妇。浩锋听说我要嫁给一个越南人吃惊不小:“你辛辛苦苦来到北京,就是有朝一日嫁给一个越南人?”我不屑地盯着他:“雪一样纯洁的'宝马'只有和火一样娇艳的'雪铁龙'在一起才叫爱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似乎是提到了他的不光彩经历,浩锋低下头去,告诉我他和制片主任不过是逢场作戏,他说那样只是为了我们在北京的丰腴爱情。他发誓说在他心里,永远只爱我一个。即使他有“宝马”,即使他依然爱我,但我已不想拾起那份需要以背叛来验证的爱情了。

浩锋却比当年追求我时更加煞费苦心:一天一大束火红的玫瑰,隔三差五约我吃饭,我得了点小感冒他都会如“神兵天降”般迅速来到我身边。远在越南的桐一天一封邮件三天一次电话,我们的感情显然已坚不可摧。桐谈他正在向移民局申请移民中国,大概6月初就能来北京。一边是昔日男友狂轰滥炸的浪漫攻击,一边是越南男友坚贞无比的爱情承诺,有时候我也曾动摇,这是每个女孩的毛病。但每每万籁俱寂,当我铺开稿纸灌满墨水,我就知道我该把握的是桐的真实的双手。

2001年4月底,我背上旅行包独自一人去了摩梭山寨,走之前我跟桐打了电话但没找到他,我在电子邮件里告诉他我要去一个偏远但美好的乡村,大概一个月不能联系。我也告诉浩锋,为了不浪费他围着我转,我得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呆一阵。

在摩梭山寨的这个月,勤劳淳朴的村民让我倍受温暖,山寨的自然风光和老的民俗风情也给我带来了无穷的灵感。我在山寨生活时常常幸福地怀想:当我黑黑瘦瘦地回到北京,桐就会用他可爱的CityBaby来接我做他的新娘。

5月1日回到北京后,我第一件事就是跟桐打电话,可他的手机和家里电话全改了,打电话到公司,问了半天才得到一个足以让我崩溃的消息:一星期前桐已结了婚,现在他已带着新娘去了樱花未尽的日本。没有人能清楚地向我说明为什么。

我打开尘封已久的邮箱,没有桐的一封信!我呆呆地站在屋里两手空空大脑空空,内心充满了一个在秋天颗粒无收的农夫对命运的彻底悲哀。我不由自主地拨通浩锋的电话,他却似乎能未卜吉凶地安慰我:“越南鬼子最狡猾。去不了越南,北京还有你最平静的港湾。”我开始大声哭泣。浩锋匆匆挂上电话,不到半小时就开着“宝马”赶来。那一夜,浩锋一直抱着我,他在我耳边轻轻地叫我不要哭泣……

我想我是太累了,我想我在北京的爱情故事里已找不到第三个疼爱我的男人。既然桐连电话都绝然地换了,既然他对我的邮件和信都已置若罔闻,我想他已不再爱我。2001年5月25日,当浩锋将一枚精致的钻戒戴在我的无名指上时,我闭上眼答应了他的求婚。一个事业有成,才貌俱佳,我曾爱过而现在他依然爱我的男人,我没有理由不嫁给他。我渴望婚姻,我厌倦一个人艰难孤独地打拼。

6月2日,离我和浩锋的婚礼还有三天。早上七点钟,我意外地接到桐从日本打来的电话,他爽朗地问候我的丈夫和儿子。我大吃一惊:“我哪来的丈夫和儿子,我还没结婚啊。”桐却在那头讽刺似地问我:“你不必骗我了。”我如坠云雾之中,问他怎么回事。他说等会他发邮件过来。

我迫不及待地坐在电脑前,如一个将被判死刑的犯人等候发落。一小时后当我打开邮箱,一张火红的“结婚证书”照片赫然在我眼前,男的叫方伟,女的叫韦蓝。发证日期是1998年2月1日。我糊涂了,谁会如此煞费心机,特意伪造出一张“结婚证”发给远在越南的桐!桐在邮件中写道:也许我一直都只是你感情生活中的一个替代品,你告诉过我,在中国人眼里,一纸“结婚证”比什么都严肃而蕴涵正义责任。所以当我看到这个时,我想我是不是该退出了……

我欲哭无泪,我在这场原本美好的爱情中,被指证充当了最卑鄙的感情骗子!在这个文明的城市,居然有人用了如此的手段,扼杀我这段来之不易的异国之恋!

我很自然的想到了浩锋,浩锋也毫不避讳,他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爱我,无情地斩断今天,是为了我们美好的未来。

我没有责备他,我感觉非常的疲惫,褪下手中的戒指后,我平静地离开了我们装饰豪华而喜气洋洋的新房。

2001年7月,我来北京整整三年了。没有通知任何人,简单收拾好了行李,我离开了这个有着很多爱情神话的文明之都。夜未央,我却已经彻底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