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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回 第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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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获奖项:一等奖

9:30,不算长也不算短,已经坐在这里整整一个晚上。我睁开酸胀的眼睛木然地看着电脑屏幕下角的时间,电脑幽冷的蓝光还在不停地闪烁着、变幻着。拖着拖鞋,我抓了抓杂乱的头发,无力地走出黑得像无底洞般的房间。刺眼的阳光使我睁不开眼,只能紧皱着眉头,靠着苍白的墙壁向前走着。

突然,我全身的血液凝固了,呆立在原地仔细确认着那若有若无的声音:“宝宝回!宝宝回!宝宝回!”窗外,是茂密的大树,透着点点的阳光,缠绕着那清冷而又朦胧的鸟叫声。头脑已无法思考任何事,仅有的,只是空洞的眼神和止不住的回忆。

天,阴沉得让人害怕,满是深沉的灰和着凝重的蓝。我呆呆地看着车窗外,蒙蒙的细雨像雾一般迷茫却又密得像网一样紧紧缠住了大地。翠绿,浅青,深墨的稻草随着凉风在雨雾中如波浪起伏般倾倒。葱茏浓的青草填满每一丝没有绿的缝隙却难以掩住路边、山中那或高或矮的砖土房。多好,浓郁的稻香和着泥土的气息,这就是家乡的味道。回想起出发时妈妈的话,说什么奶奶身体不好,说什么希望我回去看望奶奶,多么完美却牵强的理由。他们忘了,现在的我长大了,虽然带着叛逆却也不再幼稚,不再无知。我已经懂得了何谓生,何谓死。

远远地,就看见那无法被青山掩盖的大帐篷和挤满乡亲的房子。双脚终于再次踏上了这片我内心深处最柔软最湿润的土地。黑色的帐篷,苍白的纸花,土黄的挽联早已狰狞地挤进我的视野。悲伤?没有。愧疚?没有。流泪?也没有。面无表情,心麻木地一片空白。“对不起,爸爸没有早一点告诉你,唉……坚强些,去给奶奶磕个头吧。”无力而小心翼翼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比我早来几天的爸爸轻轻地牵过我的手。我看着爸爸布满血丝的眼睛,额角更加斑白的头发,毫无知觉,像梦游一般机械地走上前跪在深黄的垫子上对着照片中微笑着的奶奶深深地磕了三个头。我分不清我的心是平静毫无波澜的,还是痛得麻木了。

跟着爸爸缓缓地走到家属的房门口,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我害怕去触碰这扇黑红而布满岁月伤痕的木门。果然,爸爸轻轻一推,门开了,迎面扑来的是浓得快要让我窒息的悲伤,它正紧紧地掐住我的喉咙,随后重重地扇了一巴掌!我看见,那是最稳重的大姑姑,正瘫倒在床前,散乱的头发像疯子一般披洒在肩上,遮掩着面容却掩不住悲伤。松垮的衣服和沾满灰尘的裤子裹不住激烈颤抖着的身子;那是最瘦弱的小姑姑,斜靠在椅子上被人架着双臂,无神的双眼看着屋顶。布满泪痕的脸庞,枯瘦如柴的身体。我知道,她早已没有一丝的力气再去哭泣。像她那双无力搭拉着的双手,想向前伸却无力托起,害怕触摸不到希望……

这时,大姑姑看见了我,恍惚的眼睛一下迸发出光彩,发了疯似地不顾众人的拉扯向我冲过来,大喊:“芳芳啊!芳芳回来了!妈妈啊!你再睁开眼睛看一眼!就一眼!你最喜欢的孙女回来看你了啊!回来了啊!回来看你了啊!求求你!妈妈啊……”大姑姑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她用全身仅有的力量死死地抱住我,喷涌而出的眼泪是冰凉的,将我的肩头打湿。此时的我早已无法言语。通红的眼眶使劲忍着滚烫的泪水,鼻子酸得快要麻木,从太阳穴到眼眶的筋脉绷着,跳着,不停地抽搐!我什么也看不清,眼泪像洪水一般涛涛不绝!我止不住!怎么办!谁来救救我!让我呼吸!让我不再颤抖!到处都是,到处都充斥着悲伤快要将我淹没,却没有人救我一把!迷茫中我只看到了满头白发的爷爷,独自默默地站在墙角,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只有深深的,深到骨子里的叹息,仿佛要把整个心里的悲苦和哀伤都通过这一声声的深叹发泄出来,一声又一声。他偶尔微微地转过头,拿出发黄的毛巾死死地贴着眼睛,吸干那眼眶已无法承载的泪……

我的奶奶,极其平凡,没有其他老人的神采奕奕,总是瘦骨嶙峋的。深深下陷的眼眶,深得可以装水的锁骨,高突的颧骨越发显出她的瘦弱。黑白灰交杂得像枯草一般的头发遮住耳垂上陈旧的金色耳环。弯着腰,驼着背,双手像树皮一样粗糙没有弹性,深青色的血管明显地如山般隆起。就是这样一双手,操劳了一辈子的手,无数次地在炎热的夏夜轻抚我汗透的背。拿着残破如蝶翅样的大竹扇在璀璨的星空下对着我不知疲倦地,一下,一下,又一下地轻扇着。就是这样一双手,无数次地拎起笨重而潮湿的大木桶,倾斜而佝偻着的身子穿着青灰色的棉衣,黑色的布鞋缓慢地迈出蹒跚的步子,艰难地,一步一步向河边走去,留下那只爆起青筋的手映在脑海。就这样一双手无数次地合在胸前,轻轻颤动,嘴里不停地祷告着,眼泪不停地滑落着。就是这样一双手,曾经把我信手涂鸦的画笨拙地用宽大的胶布紧紧地贴在老家的墙上……

我,不曾忘记,奶奶守望着的地方。青山环绕的砖土房,如碎花地毯般的土地布满青苔与小草。高大繁密的大树,庄严地立在家门前,一年又一年地见证这个家的经历。奶奶总是独自站在房子的门槛前,抬起头,撑着下垂的眼皮看着门口那棵古老的大树,阳光笼罩,穿过零星而杂乱的缝隙,在泥土上印下斑驳而摇曳的身影。映着蓝天,伴着稻田,融着花香,树上总传来不知名的鸟叫声:“宝宝回,宝宝回,宝宝回……”清晰而奇异。这时候的奶奶单纯得像孩子般,伸出枯枝似的手一声声地打着拍子,脸上露出的满足笑容使得刀刻般的皱纹愈加深刻。“宝宝回啊宝宝回,你妹妹她们就要回来了呢,是吧?”奶奶偏着头,轻声地叹,轻声地问,却像重锤一般砸在我的心里。她总是一次次地这般站在这里守望着。甚至,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是否也在心底呼唤着宝宝回?而那时的我却始终沉浸在迷茫中,坚守在电脑前没有回应……

我回过神来,看着窗外的大树,听着熟悉的鸟叫,恍如隔世。回顾来时的路,我无法接受那冷漠的人是我,那无心的人是我,那与电脑相依为命的人也是我。蓦然回首,看着那依旧闪烁的电脑照耀着漆黑漆黑的房间,内心是难以言表的空虚和彷徨。我都干了什么?我的时间是怎么流逝?我使劲问我自己,使劲地回忆,却连一丝影子也捕捉不到,想到的只是不善言语的奶奶重复过无数遍的话语:“宝宝啊!好好学习,长大才能住大房子。”可是,瞧瞧狼狈的我都做了些什么?奶奶,真的!如果你还能再睁开双眼,我发誓,我再也不故意让你生气;真的,如果你能再次睁开眼,我发誓好好学习考出最好的成绩给你看;长大后给你买一栋大房子,让全家都陪着你,再也不笑你迷信,陪你一起跪着,一起祈祷,真的!

我急促地擦干眼泪,冲到电脑前,让那顽强闪耀的屏幕在我眼前黑掉!奶奶,如果你最后的一声呼唤我没能听到,那么,我发誓:现在,真正的我,回来了!

(指导老师:向倩)

评:奶奶的去世给作者带来难言的悲伤与巨大的冲击,细腻的文笔,写出了作者内心深处对于奶奶的悔愧。时间与决定权其实永远把握在自己手里,好好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