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左的年华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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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左仿佛又回到十四岁的巷子，十四岁的白色公主裙，十四岁的南方小镇里满是梅雨的春天，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张着一双忧伤的眼睛看她……
那天，十四岁的左左穿着妈妈给她寄来的白色公主裙，在南方小镇梅雨的春天里不停地行走在巷子的青石板路上。雨噼里啪啦砸下来，左左的头发跟雨水纠缠着一直到脖子根儿，白色公主裙也湿哒哒地紧粘着身子，突显出她刚刚发育的少女曲线。
在巷子的尽头，左左停下来，发现旁边屋里一个男孩趴在窗户边的桌子上，歪着脑袋一直盯着左左的身子看，淡漠又固执的样子。然后男孩从窗户里递出一个刚做的纸飞机，是艳红的颜色。左左迟疑地接过，然后看那团红色被雨水打得渐渐疲软下去。
自那天以后，左左开始与巷子尽头的虫子形影不离。虫子爱吃零食，喜欢玩游戏机，左左父母寄来的钱几乎都给虫子买了羊肉串和游戏币。那一整个春天，左左都穿着那条白色公主裙在羊肉串摊前和游戏机店里穿梭晃荡，每到放学的时间，左左便牵着虫子的手往家走，虫子的手总是冰凉，就像他的脸总是苍白一样。
这样的相互陪伴一直到春天才结束。第一个沉闷的夏天到来，左左再穿那件结构繁复的裙子便感觉明显喘不过气来，她换上短到大腿根儿的牛仔裤，和一件纯白的大T恤去巷子尽头找虫子。远远就看到虫子家门口那棵好看的玉兰花树干上满是被砍得横七竖八的痕迹，切口还被弄上了红红的番茄汁，看起来特别触目惊心。
邻居告诉她，虫子的病复发了，虫子的家人连夜把他送去北京治病了。
左左走到窗户那，看到空荡荡的房间里一地艳红的纸飞机。当天满十四岁的左左身子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像一个失去了心爱男人的女人一样掩面号啕，哭声在青翠沉闷的巷子里来回飘荡，久久不去。
他还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呢。
再一次见到虫子是三年后。那一天正好是小镇再一个夏天的到来，十七岁的左左穿着厚重的校服走在巷子的青石板路上，然后看到对面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十五岁少年向自己走来，少年的手里拿着一枚硬币，边走边将它往空中抛，左左确定那手指肯定洁白修长，还有，左左确定那硬币是游戏币。
少年经过左左的身边，接从空中落下的硬币时，手臂轻擦过左左的肩膀，左左的心漏跳了半拍。虫子已经比她高一个头了，可是他已经忘记了她。
第二天去学校，左左意外地看到虫子坐在教室最后面的角落。班主任进来说，从今天开始，班上加入一位新同学彭丛，彭丛同学从没进学校接受过正规的教育，之前都是在北京自学，有什么问题大家多帮助交流。
然后大家都很惊讶的样子，一直说班上要来一个小神童，原来就是他呀。
那天下午左左一直低着头，把书盖着自己的脸，怕自己脸上忍不住的笑意被旁边的人看到了。
接下来的那一整个高三，便满是永远做不完的习题和虫子笔挺的白得晃眼的衬衫，对左左来说是从未有过的悠远欢欣。
填报志愿的时候，左左走到虫子跟前，边装模作样地找东西，边偷看虫子的志愿，北京的一所知名大学，热门专业。左左回到自己的座位，将自己的志愿也填成虫子填的那所，只不过专业是最冷门的，这样应该就能跟虫子在一所大学读书了吧？
虫子填完志愿就回了北京，左左在一个月后拿着“录取通知”从北京火车站蹦出来。北京深夜的风凛冽干燥，吹得她长发飞扬。
可是即使开学两个月了，左左还是没能见到虫子，左左每天坐在一楼的教室看教学楼门口有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经过，最后她去教务科问，才知道学校根本就没有彭丛这个人，学校虽然录取了他，但是他没有来报名。
再见虫子已是大二。那一年左左花哨、肤浅，一门心思追求好看的服饰、精致的化妆品、狂欢的派对，却仍然没有谈恋爱。身旁陪伴的男子很多，但只要对左左稍一表示爱意，便被永远打入黑名单。
那天左左刚从迪吧回来，已近凌晨，学校里满是浓浓的白雾，左左走到教学楼前，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生在苦苦哀求旁边的女生，女生伸手推了男生一掌，大骂：“神经病。”
女生扬长而去，经过左左身边的时候愣了愣，她跟左左竟然长得那么神似。
左左走近男生，第一次看到虫子那么悲伤地蹲在楼梯间，双手掩面，眼泪奔流。他长大了，比以前高了许多，只是更瘦了，五官比以前更棱角分明，也更加忧伤，左左站在旁边也能感觉到那瘦长的身子里隐藏的满满的悲伤。
左左蹲下去，抱着虫子，将脑袋抵着他的脑袋，说：“虫子，不怕，左左姐在这里，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虫子妈见到左左的时候很惊讶，她等到虫子睡下，便对左左说：“虫子在北京治疗了两年后，情况渐渐好转，他突然提出要考大学，我们把他送回了南方的镇子让他参加高考，谁知道刚考完他的病又发作了……”
左左小声地说：“阿姨，虫子的病到底……”
虫子妈叹息：“也怪我，他一生下来我就和他爸爸离婚了，他一直就跟着外婆一起生活。这孩子起初是自闭，不愿意说话，后来医生说有轻微的精神分裂，他外婆这才急忙通知我们。”
左左突然觉得鼻头很酸，说：“阿姨，虫子一直很聪明，他还是我们学校的高考状元呢。”
左左开始经常去虫子家，陪伴着虫子。虫子还是不跟她说话，除了那天在教学楼旁，虫子不停地哀求小阳之外，左左还没见过虫子开口说话。
左左发现虫子的书桌上摆着一张小阳的照片，她蹲在一棵紫薇树下，手里拿着一只艳红的纸飞机，斜侧着脸看着前面，脸上满是盈盈的笑，明媚灿烂。
十四岁的春天，虫子也是喜欢摄影的，经常拿着照相机，一言不发地跟在左左的身后不停地按快门。左左记忆中的少年，他的脸是那么淡漠忧伤，可是他的心却是如此的温润柔软。
左左开始寻找那个叫小阳的学妹，小阳是个优秀的女孩子，聪明，漂亮，具有绘画的天赋，从小拿各类绘画大奖，父母都是学校艺术系的老师，才进入这个学校，就有各级的男生排队在楼下等着，就为帮她提热水壶。
这天半夜，寝室里的电话响起，虫子在电话里惊恐地说：“我知道你是左左，我知道你神经有问题，你为什么要监视我？从十二岁开始就一直躲在玉兰树后面看着我，现在还跑到梦里窥视我，你为什么要这么纠缠我？”
左左想起十四岁那年被砍得满是横七竖八的痕迹的玉兰树，这是虫子第一次对左左开口说话，却是这样的话语，声音里满是怨恨和惊悸。
左左在自己的眼泪奔出来之前挂了电话，然后一晚上都坐在床上，在漆黑的寝室里坐着听下铺的闹钟发出滴答的声音，然后觉得眼眶周围被眼泪里的盐分灼得涩涩的疼。
电话再次响起，电话里的虫子泣不成声，说：“左左姐，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好久，在你的心里我不是一个病人，不是一个神经病，就像十二岁那年你站在巷子的中间，向我伸出手接纸飞机一样，我和你是一样孤单又骄傲的小孩。”
第二天一大早，左左就往虫子家走。虫子妈开门后惊讶地看着左左，左左的眼睛明显的红肿，而且脸色很差，似乎一晚上都没睡。
虫子妈边抹眼泪边说：“虫子从昨天开始就窝在房间里拒绝开门，从昨天早上开始就没吃一点东西。”
左左小声地敲门，说：“虫子，左左姐来了，左左姐来看你。”
敲了半天，里面还是没有一点反应，虫子妈递给左左房门钥匙，左左开门，然后看到满房间艳红的纸飞机，从床上到书桌，从地板到天花板，满眼的红，都是迫不及待展翅欲飞的样子。
左左过去捡起地上的纸飞机放在床上，坐在虫子的旁边，然后看到熟睡的虫子的手里紧握着的相框，里面是小阳的那张相片，左左伸手去拿，然后虫子猛然睁开眼睛，用嘴巴狠咬左左的胳膊。
左左的胳膊上开始现出红色的血迹。
虫子妈马上打医生电话，打了镇定剂以后，医生沉重地对左左说，可能虫子觉得左左对他来说是很特殊的人，由于他的思维经常处于混乱状态，又表达不了对左左的感情，所以一见到左左就会很激动，做一些前后矛盾伤害自己和左左的事情，所以还是不要让虫子见到左左为好。
虫子妈在旁边小声地说：“小阳在的时候不一样呢，虫子会特别安静开朗，而且小阳那孩子看起来很乖巧。”
医生说，前阵子在医院经常见的小阳跟左左很像，可能是一个替代的作用，所以既满足了想接近的愿望，又让虫子觉得安全。
左左知道无论结果如何，现在她该走了，最好是永远都不要在这里出现。
左左从医院出来，感觉阳光特别刺目，她伸出手放在额头遮住射进眼睛的阳光，然后看到前面一个熟悉的背影，左左紧跟上去叫：“小阳！”
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为什么要躲起来？虫子又进医院了，他一直在找你，你知不知道？”
小阳转过身无奈地看着左左，说：“拜托，不要做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我才是牺牲品。”
左左急跟上去，说：“虫子现在需要你，他最在乎的是你。”
小阳不耐烦地摇头：“有没有搞错，他是个神经病，每天半夜三更把别人吓醒，然后铺一张大大的红纸在床上，让人陪他折纸飞机玩，时间长了别人也会变神经病的。”
左左愣住，小阳转身要走，左左条件反射地要去抓她的衣服，没注意自己正站在马路中间的绿化丛里，小阳一扯，左左栽下去，一个踉跄摔到马路中间，一辆奔驰的土黄色大卡车呼啸着开过来，左左应声倒地。
左左口袋里艳红色的纸飞机滚落出来，沾了她的血后更加殷红。
小阳大声尖叫，双腿颤抖地歪倒在地上。
左左仿佛又回到十四岁的巷子，十四岁的白色公主裙，十四岁的南方小镇里满是梅雨的春天，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张着一双忧伤的眼睛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