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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尿 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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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冰不畏惧寒冷,只忌惮温暖,顽疾不是痊愈于恶治,而是却步于宽厚的爱

少时有遗尿疾。路上走着,尿便滴淋,裆内便洇湿不绝,便常有淡淡的酸臊袅出来。于是,熙攘喧闹处便不敢近;心里抑郁着,将许多童趣失去。

但最苦的却是夜眠。

入夜,吹熄了那盏柏油小灯,便与父母同扯一被。梦正酣,骤听一声锐音,尖尖地刺进眠耳。登时吓醒,见身上的被已被揭去,母亲正佝偻了身子,将那浑黄小眼瞪凸了,表现着极端的愤怒——身下那张破棉褥上,果然又被我浸淋了偌大的一块疆土,温温的湿烟,正袅得安然。

我便略曲了身子,将尖瘦的臀摆过去,等母亲的惩罚。

母亲求过神,说是淋鬼附身了。驱之是难的。但尚有一法可试,便是将一支荆条放身边,待鬼一出来,便重重地抽下去,直到那孽障消了踪影。曰恶治。

于是,每当夜里遗了尿,母亲便将精细的荆条抽在我的臀上。我哎呀一声蹦起,母亲也跃了身子紧追。那荆条抽下去时,伴着嘶嘶的风声,挨了皮肉响得便更脆:伯父抖展驴鞭时的那声音,与之极酷似。荆条抽在臀上,初时并不疼,酥酥地麻,有一种热炽感。不久,皮上便起了一条条肉埂,与被面摩挲时,便咝咝地疼起来,若从肉里喷射出物质,极难耐。

这是每夜的功课,躲是躲不过的,便自觉地将臀递过去,罚过了,就可以安心地睡了。那时的觉意怎么也睡不够啊!

但母亲的努力终是白费了,整治有日,我自然还尿,院内那树杈上,便仍断不了那床破被褥的影子,日复一日,招惹着村人的睥睨和嘲讽。

于是,母亲便不知所措,掩面而暗泣,那荆条便也抽得无力,但仍然还是抽——她爱她的儿子,儿子要长大、出山、做官、娶妻,若带着这么一个奇丑的病根,希望则全枉了。但那时,我却真的怨恨母亲,恨得无可奈何,又心存体恤。

以往,我睡在父母中间,但那一日,父亲却让我睡他的一侧,母亲不解,父亲便说:“尿就让他尿我,你好生睡就是了!”母亲就将荆条交父亲,“若还尿,别忘了打一打。”

半夜,懂懵间觉自己被人搬动了,睁眼,是父亲将我移到他的位置。我睡的地方,正有一泡热尿汪着。我正要动作,父亲低低说道:“别出声,尽管睡就是。”我便倒头睡去。

早起,母亲便问:“尿了吗?”父亲正在地上拾掇跑山的索子,竟说:“没尿。”

母亲不信,要我起身,我与父亲睡过的地方竟不见一丝尿迹。母亲便说:“也真邪了!”父亲边上嘻嘻笑,极诡谲。

我惊愕间,听母亲说:“别得意,再看一夜。”

第二夜,竟又平安无事。接连几夜无事故,母亲忧郁的容颜便舒展,便将那荆条撅了,扔入火塘,烧出一片蓝火苗。

不久,我发现父亲的背上,竟有红红的一片疹子。我豁然醒悟:是父亲将尿焐干了!日子久了。父亲的背上便生出一块疮。于是,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痛苦,似酸又涩,莫不如挨几下荆条更痛快!

久久,竟生出双重怕意,既怕母亲那种凌厉的爱,也怕父亲那过于宽厚的爱。因为,爱到了极端,味儿便变了。但父母多固执,始终以各自的形式延续着各自的爱。我便被爱得很不轻松,每次走过那山神庙,便唾出几口浓浓的痰,粘在那朱红的门楣上,兀自飘零。

奇怪地,我的遗尿疾竟慢慢的好了。一如坚冰不畏惧寒冷,只忌惮温暖,顽疾不是痊愈于恶治,而是却步于宽厚的爱。

(选自《大地清明,故乡永在》)